「抱歉。」孟自清終于收斂起了笑容，細長的眼楮發出冷光。子桓這時才發現，不笑的時候，他的表情能比蘇雨航更加令人緊張。孟自清沉默了片刻，繼續說︰「但是這不是我們一般訓練夢師的方法。a班獲得這麼特殊的‘待遇’，與其怪我們，倒不如說是因為你。這一切都是為你而設的。而你也回應了我們的願望，在這一個下午里覺醒了兩個技能。」
「為什麼？要是因為鳳凰是幻獸類，埃米納姆的夕也一樣是幻獸類！」
「埃米納姆也是一個很有潛質的孩子。」孟自清垂下目光，胡子隨著說話而翳動，「子桓，你覺得跟鮫人的戰爭到底是怎樣的？為什麼會有那樣的生物，在各方面都優勝于我們，卻一心只想進行殺戮？夢師只是為了對抗鮫人而出現的人體兵器嗎？附著于我們身上那層透明的夢境，又到底是什麼？」
子桓不明白他為什麼在發問。那些問題他不是沒有思考過，但是一個答案都沒有思考出來。
「現在這個國家，乃至整個世界，都是一台龐大而精細的機器，內里有著無數藏于黑暗中的部件。甚至比鮫人出現之前還要多。而無論是我、一個中校，還是你、一名夢師，所能知道的都很有限。我們只看見自己身邊被屠戮的人，被毀滅的城市。只能看見自己心里的仇恨，只能鍛煉自己的力量，去殺死自己面前的鮫人。為了能殺死他們，我們必須相信那些藏在黑暗中的部件，即使完全看不見它們，不知道它們的目的和意圖，甚至听不見它們‘吱呀吱呀’的聲響。‘這台機器在帶我們摧毀鮫人’，知道這個就足夠了！」
他移動撫模螣蛇的手，食指用力地往地下一指，仿佛法官敲響決定的錘音。
子桓無言以對。「你這不過是在逃避！」他應該這麼說，但是事實上，他自己對真相也毫無興趣，不過是想好好地活下去，保護好重要的人而已。他沉默有頃，然後問︰「你想要怎樣做？」
「你已經覺醒第三技能，我們成為一級夢師‘畢業’。你需要跟我走，去另一個訓練的地方。」
「其他人怎麼辦？」
「同樣覺醒第三技能的埃米納姆和莊杜跋，我們已經有另外的人去通知了，將會跟你去同一個地方。其他人會被帶回訓練營。放心，他們會得到治療，之後的訓練也會循序漸進。」
「最後一個問題。」子桓說，「下一個訓練地點，是不是在這座山的地下？」孟自清盯著他看了一陣子，「是。」他說。
子桓的頭皮一陣發麻，他回想起那時候莊杜跋讓他跳下洞穴，他們听見的那聲長長的慘叫聲。但是他也知道，自己已無退路，也無選擇。
「我跟你走，立即派人來給小晴和溫庭允治療。另外，我要告訴你，無論研究院想要對我做什麼，我一定不會在這里死去。」
「你可是鳳凰，當然不會死去。」孟自清轉過身去，做了個「跟上」的手勢，再也沒有看子桓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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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天晚上12點的時候，孟自清孤身一人回到了特殊訓練營。他慢慢地踱回自己的辦公室，松開軍服最上面的一顆扣子，然後坐在桌子背後的軟椅上。房間的燈沒有打開，只有月光隱隱約約勾出物品的輪廓。平時總是掛著微笑的臉現在面無表情，透著說不出的疲憊感。
「玄子，你還在？」他忽然開口，像是在對空氣說話。
空氣中沉寂了幾秒，然後燈被打開了。在按鈕旁邊，一個身材高挑的女性從虛空中現出身形，臉部一塊一塊地恢復到皮膚應有的顏色。夢境的光芒在同時解除，她穿著緊致的深灰色正裝，扣子工整地扣到最上面一顆，看起來就像是最正經的辦公室女士，然而一身玲瓏的曲線依然展露無遺。
她攏了攏耳邊的頭發，說︰「一直在等候中校大人。需要喝茶嗎？」
孟自清沒有回答，而那被稱為「玄子」的女性已經走到桌子前面，端起茶壺，往巧究的紫砂茶杯里慢慢斟滿烏龍茶。茶上還冒著熱氣，看來是剛沖泡不久。
「玄子啊，」孟自清無奈地笑笑，「你明知道我不喝茶的。」
「在我所受的教育里，為歸來的人斟上一杯茶是必要的禮儀。大人依然可以喝可樂，放在左手邊最下面的抽屜里，都冰好了。」
孟自清沒有去拿可樂，而是深深地吐了一口氣，然後抬手揉著兩眼之間的鼻梁。「大人看起來很疲憊。」玄子說，「螣蛇怎麼樣？」
「那孩子幸運，這麼小就用鳳凰火激發了體內的潛能，可能再過兩年就可以運用自己的火焰了。研究院將它的檔案的重要度提高了一個等級，要加快培育的步伐了吧。」孟自清閉著眼，說。
「大人只是在做應該做的事。」玄子的聲音輕盈柔軟。
「接下來這段時間，可以說是最關鍵的時候。張子桓他們幾個年輕人，還要受很多的苦啊。」
「要成為夢師，那是必須要經歷的事情。中校大人和我，不都是這麼過來的麼？」
「有時候，我真的不明白為什麼要把這些事情隱藏起來。普通人不知道，被‘植入’的人也不知道。他們以為自己作出了選擇，實際上卻是走著一條晦澀陰暗的路，一路上會出現什麼完全不知道。最可怕的是，一只手已經擋在背後，不允許他們回頭，而另一只手則操縱著在他們面前出現的東西。他們不是扯線玩偶，但是卻生活在一個被扯線所控制的世界。」
玄子沉默了。她知道面前這個微胖的男人其實是持有螣蛇的五級夢師、在軍隊和研究院中都有著絕對聲望的強者。但是此刻他很疲憊，話語並不是在詢問，而僅僅是在傾訴。而傾訴者所需要的僅僅是聆听者。
「你可以說，那些扯線最終是因為鮫人的出現才存在的，我們只需要消滅鮫人，世界就會回歸正軌。但是那不過是回避問題罷了。今天的鮫人從大海的最深處游出，明天就可能有無數的黑翼鋪滿天際，操縱黑翼的生命比鮫人更加強橫。那不是悲觀。在我看來，那才是世界的本貌。」
玄子依然沒有說話，她的站姿就像個訓練有素的忍者，除了穿著一雙三寸的高跟鞋。細細的鞋跟看起來鋒銳如錐。
「你有時也覺得奇怪吧。像我這樣全是實戰型夢境的軍隊夢師，怎麼會到一個訓練營里當監管人。答案就是，無論我的夢境有多強，我已經不能再對鮫人舉起我的劍了。一級夢師‘畢業’之後的那一個月，如影隨形地跟著我走了十年，期間我的夢境數量多了四個，力量翻了不知道多少倍，卻依然要被它趕上。」
孟自清沉默了一段時間，揉著鼻梁的手指停下動作，看起來就像睡著了一般。但是最終，他再次張口。
「那個漆黑的影子啊，一旦你跟他正面相照，忘不掉他的面容……你就再也沒有擔任夢師的資格了。」
「大人，」玄子忽然說，「你需要我去幫助張子桓他們嗎？」
中校將手放下，重新睜開眼楮，從座椅上站了起來。他走到窗戶前，看著窗外漆黑的後山，就像在觀察一只潛伏著的巨獸。他知道，如果他把夢師的力量發揮出來，確實可以听得見那座山里面傳來猛獸般呼嘯的聲音。
「去吧。」他說，「真糟糕，明天要自己給自己泡茶了呢。」
－－－－－－－－－－－－－－－－－－－－－－－－－－－－－－－－－－－－－－－－－－－－－－－－－－－－－－－－－－－－－作者︰第三章完，撒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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