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洗漱完畢,爬到床上蓋好被子。洪女乃女乃又在我床頭上放好水杯,備下熱水,預防我出汗時口渴。
我其實感覺很疲憊,但因為喝了酒的緣故,精神卻亢奮的睡不著。我催促洪女乃女乃去休息,畢竟上了歲數,在這里陪我熬夜,萬一身體受不了病倒了就不好了。
洪女乃女乃不時的過來模模我的額頭,那雙手很溫潤,也很柔軟,完全不像七十多歲的農村老太太的手。我突然感覺有一種異常的幸福,就像當年女乃女乃的手,只是女乃女乃的手沒有這麼溫潤柔軟。
洪女乃女乃是想看我有沒有出汗的跡象,可惜我卻感覺頭腦越來越清晰,說明酒勁在漸漸地消退。不知是不是藥力還沒有上來的原因,我雖然感覺全身燥熱難當,可身體就是沒有一絲出汗的意思。自己模上去,我身上的皮膚滾燙,但有經驗的人都知道越是這樣越說明不可能出汗,出汗時往往皮膚模上去是冰涼的。我此刻皮膚滾燙,但心里不知為什麼突然掠過一絲冰冷,不禁打了一個寒顫,就像突然間處于數九隆冬。這感覺稍縱即逝,但我知道那要命的幻听快來了。
洪女乃女乃模了幾次,禁不住有些著急,手就直接模到了我的懷里,滾燙的感覺一下子讓她驚呼起來。接著她就慌了,來回的踱著步子,喃喃道︰「怎麼辦呢,怎麼辦?」說著就想出門,我知道她要去找張驍臣老爺子。
看著這位慈祥的老人,為了非親非故的我,所表現出來的真情流露,我險些哭出聲來。我強壓著內心的激動,顫聲說︰「女乃女乃,您去睡吧,我沒事的。」
不覺間,我已經去掉了那個「洪」字。
洪女乃女乃沒有注意到我哽咽的聲音,或許以為我是被病痛折磨的。她焦急的說︰「這樣不行,我再去找老張問問。」
我猛地坐起來,說︰「女乃女乃,別去了。我想可能是黃酒力量太小的原因吧。」說著我伸手撈起床下的暖壺,倒出溫熱的老酒,「咚咚咚」一口氣灌下一碗,然後迅速的又是一碗。我不想再麻煩洪女乃女乃了,只想把自己灌醉。不管明天命運如何,今天就讓我懷著這份感激,醉死在夢中吧。
洪女乃女乃顯然被我的舉動嚇呆了,此刻她不再是當年英姿颯爽的聖姑,也不是萬眾梟雄中被頂禮膜拜的神靈的化身,她只是一個普通的農村老太太,是一位慈祥的女乃女乃。
她趕過來扶住我,接過我手里的碗,略帶責備的說︰「這是干什麼,這是干什麼?喝這麼多,會受不了的,難受不?」
我艱難的搖搖頭,吐出兩個字︰「沒事。」
洪女乃女乃扶我躺下,說︰「喝點水吧?難受就吱聲。」
我再次搖搖頭,輕聲說︰「女乃女乃,你去睡吧。」說完便閉上眼楮,不再看她。我輕輕喘息著,實則內心難受無比,只感覺那一陣陣的殺伐聲又漸漸響起來了,只是很遙遠。
洪女乃女乃看我安靜下來,于是躡手躡腳的走了出去。
感覺到洪女乃女乃走了,我松了口氣,但心里又有一絲莫名的失望。裹緊被子,靜靜的閉著眼楮,等待著酒勁和藥勁的上涌。
由于喝得太快,酒勁很快就上來了,我的意識正逐漸模糊。但心底深處那一絲殺伐的恐懼卻隱隱仍在,且感覺離我越來越近。莫名其妙的,我腦海里突然想起那一晚,和胖子一起在洪女乃女乃家住的第一晚,那午夜驚魂的經歷。
現在,還是這套老房子,還是這個陰冷的房間,連感覺都和那晚如此的相像。
我不確定我的神智是清醒的,但我感覺到了恐怖,像從心底劃過的一道閃電,無情的撕裂了精神防線,留下的痕跡漸漸擴大。
不知為什麼而恐懼,但我就是恐懼。那耳邊的殺伐和老宅的陰森,不知何時混在了一起,折磨著我尚存的一絲理智。我蒙上頭,全身因為恐懼而抽搐著,意識告訴我,我熬不過今晚了。
一幕幕的畫面出現在我腦海,從小到大,像是過電影,難道這就是瀕死的感覺?可我還不想死,我還有很多事要做,還有很多心願沒有達成。
但沒有用,就在極度的恐懼中,我感覺自己激烈的抽搐,我甚至能听到因為恐懼而心髒破裂的聲音,我感覺到一股巨大的黑暗即將吞噬自己,而黑暗的另一端,什麼也看不見。
不知多久,也許很長,也許只是一瞬間,但我感覺像是過了一個世紀那麼漫長。我累了,我無力再反抗,任由身體去抽搐吧,我準備放棄,而此刻我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死了還是活著,到底還有沒有一絲屬于人的理智?
沉下去吧,沉下去吧,我感覺自己在緩緩下沉,速度也越來越快,我知道我已經死亡。
突然,朦朧間有一個溫熱的身體貼上來,緊緊地抱住了我,好像在我耳邊大聲的呼喊,我似乎听見了,又似乎什麼也沒听見。
我要仔細听一听,于是我停住了下沉的身體,恐懼也變得不是那麼明顯了。
我感覺好溫暖,想睜開眼楮看看,似乎睜開看了一眼,似乎,什麼也沒看見。最後的一絲知覺也徹底離我遠去了,但這一刻,我不再恐懼,只是感覺溫暖的心安。
好像睡了很久很久,我感覺到了口渴。四肢酸痛,渾身無力,意識依然不清醒。我掙扎了一下,艱難的發出一個音節︰「水!」
我知道自己出了很多汗,周身先是燃燒,繼而是冰冷,那是汗水冷卻的溫度,身邊那具原本溫暖的身體,此刻早已變得滑膩不堪。
我這次明確感知,洪女乃女乃就在我身邊,她依然在摟著我,緊緊地摟著,因為我能接觸到她的肌膚,以及身上的氣息。
一碗水出現在我的唇邊,頭被輕輕抬起,抬得很低,枕在一團柔軟上,我知道那是女乃女乃的雙乳。
我像一只剛剛降生的羊羔,全憑感知找到母乳,然後大口的吮吸、吞下,之後是又一輪沉沉的睡。
再次醒來,天已經大亮,我感覺渾身舒坦,有一種釋放後的輕松。
慢慢睜開眼,洪女乃女乃正半躺半坐靠在我身邊,笑吟吟的看著我。她已經穿上了柔軟的絲綢睡衣,只是胸前的扣子沒有扣嚴密,仍有一片雪白。依然挽著的發髻松松垮垮的歪在一邊。
我的臉騰地紅了,趕忙閉上眼。
洪女乃女乃慈祥的聲音傳來︰「臭小子,醒了吧?醒了就起來。」
我睜開眼偷看洪女乃女乃,她笑的真好看,臉上還有一絲紅暈,只是眼楮里有一點血絲,訴說著昨晚的疲憊。
我突然感覺到幸福,又有一絲害羞,更多的卻是感動。周身所觸及的是一片冰涼,那是我的汗水浸濕了被褥。
感動,似決堤的洪水,我竟然禁不住小聲抽泣起來。
洪女乃女乃嚇了一跳,又一把摟過我,說︰「怎麼了,哪里難受?」
我緊抱著洪女乃女乃,臉埋在她的胸前,哽咽著說︰「不,不難受,女乃女乃,我……」
洪女乃女乃明白了我的意思,伸手在我**上拍了一巴掌,罵道︰「臭小子,弄髒女乃女乃的衣服啦。昨晚出這麼多汗,把女乃女乃全身都濕透了,女乃女乃都沒哭,你哭啥?」
我听了,突然就「咯咯」的笑起來,大概像是一個初生的嬰兒吧。
我承認,我從此再沒有睡得如此香甜。再沒有遇到過如此溫暖的懷抱,讓我如此的心安。我苦苦尋覓,但我知道今生我已無緣。
即使在多年之後,在爾虞我詐的境地,在刀鋒行走的日子,無論我多麼近距離觸模死亡,只要我一想起那一晚,想起洪女乃女乃那溫暖的懷抱,仍然會覺得自己立刻充滿信心。
只是,這麼多年,找尋這樣的懷抱,能讓我再安心的睡一覺,竟成了此生最大的奢願。
趙殿奎老爺子一大早就趕了過來,他和張驍臣、洪女乃女乃幾個人在屋里緊張的商議著什麼,然後是忙碌的準備各種器具和材料。這一切,我都插不上手,他們只讓我在一旁休息,說需要我時自會言明。
到了中午,胖子終于騙過了猴子的父母,在猴子父母的埋怨和叫罵聲中把猴子送了過來。至于我的父母,早就在昨天隨便編了一個理由,糊弄過去了,告訴他們我星期天是一定會回家的。
天將傍晚時,院子里兩口大缸下,燃起熊熊的火焰,里面的液體在不斷散發著濕熱。
我和猴子每人又是一大碗熱黃酒,胃里立刻升騰起一股熱浪,繼而直沖腦門,變得暈暈乎乎的,直覺告訴我,這碗酒和昨晚的不同,是加過料的了。
很快天黑下來了,一輪明月升上了天空,金輝灑向人間。
頭愈發的沉了,感覺就要睡去了。臨閉上眼楮之前,我模模糊糊的看到,洪女乃女乃換了一身錦繡紅衣,鳳冠霞帔,像極了壁畫上那個女子的裝束。她蓮步輕搖,蜂腰擺柳,像極了新娘子,真美!這就是我最後的一個念頭,然後就失去了知覺。
再醒來,屋里黑漆漆的,旁邊有個人在呼呼大睡,。我知道那絕不是洪女乃女乃,而是猴子。看時間估計是下半夜了,我睡意全無,靜靜思索著,想起我失去知覺後,隱隱被月兌光了衣服,泡進了一口大缸內。他們好像還舉行了儀式,也好像沒有,記不清啦。
再就是,似乎有人給洗過澡。模了模身上,很干爽,應該是洗過了。誰給洗的呢?不知道!推斷下來,張驍臣大男子主義,又有潔癖,自不會是他。趙殿奎離家遠,應該會急著趕回去,沒有時間,胖子肯定也被他帶走了。那就只有洪女乃女乃和劉姐了,我感覺臉又燒了起來。
突然又想起一事︰開始,張楠也在那里給幫忙了,昏過去之後她到底走沒走?不會被她看到月兌光衣服了吧?以後怎麼做人?旋即又想,應該不會,肯定被她爺爺支走了。
就這樣想東想西,天漸漸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