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郁森大婚的第二天,便接到了秦國來襲的戰報。
原本是盟國的楚國,竟然倒戈相向,只因為齊王沒有答應他們提出的聯姻政策。五年前齊王的一位嫁去楚國的姐姐最後在楚國的冷宮里服毒自殺,「我不想再把自己的妹妹送上黃泉之路。」齊王說,「戰爭,始終是要獨自面對的。」
齊王背對著我,負手立在窗邊。夜涼如水,而他身上衣衫單薄,浸透著沉重的孤寂。
一名小丫鬟送了件披衣上來,我接過來,然後揮手讓她退下了。
我輕輕為齊王披上披衣,一邊道︰「大王是個好君王,也是個好哥哥,您的妹妹一定會很感激你的。」這一次我沒有刻意地巴結。都說君主無情,可是齊王不就是個例外?
齊王轉過頭來有些奇怪地看著我︰「你真的一點都沒有听說?」
「听說什麼?」
他自笑了笑︰「也對,這兩天你跟戎遲兩個人經常躲到沒人找得到的地方甜蜜去了,怎麼還會管其他的事。」
我萬分慚愧︰「其實……也沒有刻意躲去哪里……」
「你們趕快成親吧。」他突然嘆了一口氣。
「什麼?」我猛得抬起頭,不敢相信齊王會突然改變主意。
「其實我深夜傳你進宮來,就是想告訴你,你跟戎遲還是快點結婚吧,楚國的太子已經對你虎視眈眈了。」
「大王,您的意思是……」
「他們要求聯姻的對象,不是別人,而是安臨公主。」
我一怔。「楚國的太子?我認識他嗎?或者,他認識我嗎?」
「聯姻是不需要認不認識的,要的只是身份。你知道嗎,你是我們齊國的福星,自從你出現了之後,我們齊國不論是國政還是戰爭,都開始扭轉了勢局。我為什麼要封你做安臨公主,是因為我希望憑借你的力量來保佑臨淄,甚至是整個齊國的平安。我怎麼可以把齊國的寶貝送給別人?」
我受寵若驚。
「大……大王,我哪是什麼幸運女神,我只是個……」
他伸出手指,封住了我的嘴。
他轉而抬頭仰望星空︰「很少在寂靜的夜中這樣長久的看星空,曾經听過逝的母後說,星空往往蘊含著無數人無數命運的玄機,只可惜我參不透。小緣,你參得透麼?你認為,齊國能撐過去麼?」
記得秦王也曾經問過我類似的問題,那時候我說了實話。可是這一次,聲音哽咽在喉嚨里,吐不出來。
清醒著面對滅亡,或者在憧憬中一點點地步向破碎,哪一種更加殘酷?
他注視著我,仿佛是第一次見到我那樣的眼神︰「有時候看著你,就忍不住在想,你到底是哪里來的小東西?你好象知道很多事情,你的眼楮有時候會很悲傷,卻總是閃爍著不服輸的光芒。」
我下意識地模了模自己的眼楮,我的眼楮里面有那麼多東西嗎?
他頓了頓,繼續道︰「也許我並不是個好君主,我沒有什麼能力保護自己的國家,我甚至在想,如果我不是國君該多好,我就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和自己喜歡的人在一起。我可以不必顧忌這個懷疑那個,也可以不用那麼心力憔悴地與大臣們周旋,與那些朝三暮四的盟國談判……戰國七雄,正在一點點的瓦解,我們就像一盤散沙,互相傾軋,互相吞噬,合縱的方法,始終是行不通的啊。」
齊王修長的手指觸踫到我冰涼的臉頰,眼楮里彌漫著霧氣︰「我想,我已經知道答案了,把眼淚擦干淨吧,免得戎遲又以為我欺負你。」
「咦?」我慌忙抹了抹臉,我發現最近我的眼淚越來越不受控制,而且,越來越有泛濫的趨勢。
「你跟戎遲走吧。」齊王說,「齊國,始終不是你可以安身的地方。」
「大王……」
「不要多說,走吧,離開齊國,離開戰亂的地方。」
我舉步維艱,第一次發現,我對這個地方是如此地眷戀,心情沉重地無以復加。
齊王的聲音在身後響起︰「對了,小緣,記得代我轉告戎遲,我對我父親曾經所做的事感到抱歉。」
我驚訝地回頭看他︰「大王,您知道?」
「其實,上次跟他交手的時候,我就已經認出他來了。他沒有殺我,可見他非常地重視你。你告訴他,如果……如果齊國能夠渡過這次危難,我會為他的父母和族人平反昭雪。」
我淚眼迷離,最後一次跪去給齊王磕頭。
我與戎遲沒有向任何人告別,悄悄離開了齊國。
我們無精打采地坐在馬背上,各想各的心事。過了很久,我抬起頭,發現東方已露出了魚肚白。我們竟然默默地走了一宿而不自覺。
我扭頭看了看一旁的戎遲,道︰「狐狸,我們接下來該去哪里,你有打算麼?」
他似是剛從恍惚中驚醒過來,抬頭看我,想了想,道︰「你說要去哪里?」
「去哪里倒是其次,我們總得想好今後靠什麼過活吧?」這年頭最最實在的就是靠土地吃飯的人,可是我和戎遲都明顯不夠做「大地之子」的資本。
「我們去找個山谷要道,佔山為王吧。」他突然雙眼放光地望著我。
「你……是說……」
「我做山寨主,你做壓寨夫人,我們再到附近去搜攏些小嘍羅來,就可以組成一支山賊隊伍了,這個計劃不是很完美嗎?」
「你覺得這樣有出路麼?」這家伙沒毛病吧?
「那麼你有想到更好的出路麼?」
「……沒有。」==|||
「那你還有什麼意見?」
「……」仔細一想,做強盜也沒什麼不好的。雖然我對我這壓寨夫人的名號有點感冒,也許是以前言情小說看多了,一听到「壓寨夫人」就聯想到被強搶上山的無辜民女……
戎遲繼續憧憬著他那美好的宏偉藍圖︰「到時候我們隨便找個小山頭安扎寨營,然後在路邊貼出招聘啟事,就寫……」
「就寫——有意願入伙山賊這個大家庭的請踴躍報名,本山寨海納各方志同道合的兄弟姐妹,來者不拒。」
「對對,如果他們要排列名次的話,我們就來開個比武大會,讓他們一一與你過招,功夫稍微了得一些的按第三把交椅、第四把交椅的順序往下排……」
「等、等等。為什麼是我跟他們過招,而不是你?」
「做老大的往往都是只動口不動手的,你有听說過哪位強盜頭子親自跟小的們切磋武藝的嗎?一般來說,這些常務**務都是交給二當家的來做的。更何況,丫頭,你正好可以檢驗一下我教你的那套素手拳法,不是一舉兩得的事情麼?」
我恍然大悟地點了點頭,繼而又道︰「那麼請問大當家的,我們什麼時候才能找到那座可以給我們安扎寨營的山頭啊?」
戎遲抬手往前方一指,道︰「挑的不如撞的,就那座山頭吧,雖然不夠高大,但是卻也不失大方,不會損了我們的尊嚴,還能……」
未等他羅嗦完,我已經策馬向著我們的「地盤」沖去了。
「喂喂,丫頭,我還沒說完,現在不能上去……」
我好不容易收住韁繩,回頭道︰「為什麼不能上去?」
他抬了抬下巴︰「你沒看見那山頭上的戰旗麼?」
我放眼望去,果然瞥見那山頭上插著一面戰旗,迎風飄揚。我拍拍戎遲道︰「狐狸,你眼楮好,你看看,那旗子上寫的是什麼字?」
「好象……是個‘魏’字吧……」
「魏?」我與戎遲面面相覷。
「我們不會這麼不走運吧?」
「還是快點閃人吧……」
我們正欲調頭,忽見一隊人馬從山谷里竄了出來︰「來者何人?竟然擅闖軍營!」
「喂,你這兒有寫著是軍營嗎?我們怎麼知道……」我還欲與他們辯駁,卻被戎遲一把拉住。他向那些官兵拱了拱手道︰「對不起,各位官爺,我和我內人有眼不識泰山,誤闖了軍中禁地,還請各位官爺多多海涵。」
為首的隊長模樣的人覷著眼道︰「能不能海涵,可不是嘴上說說就算了的,多少得意思一下吧?」
戎遲點頭道︰「官爺說的是。」他從懷中掏出一袋錢幣,道︰「小小意思,不成敬意。」
那隊長皺了皺眉︰「就這麼點,我們兄弟幾個都不夠分的。」
「對不起,我們身上也就這麼點了。」
「看來,你們還是誠意不夠啊……」
我……我實在是忍不下去了,我真不明白戎遲為什麼要這麼低聲下氣的,還信誓旦旦地要去做山寨頭子呢,自己沒做先被當兵的給打劫了。
我上前一步道︰「嫌少是吧,愛要不要,我還不給了呢!」
我說著就想去把錢袋搶回來,戎遲先一步拉住了我︰「丫頭,別沖動。」
「我能不沖動嗎?我們可就這麼點錢了。」
「小不忍,則亂大謀!」他一個勁沖我使眼色。
我回頭望望山崗上那飛揚得格外亮眼的「魏」字戰旗,勉強咽下這口氣,心里別提有多窩囊。
我順了順氣,扯出一臉的皮笑肉不笑︰「我說各位官官爺,我們小老百姓的天生窮苦命,這錢原本還是帶回去給我那病得下不了床的老爹治病用的呢。我那老爹別的不行,睚眥必報他是最在行的了,他說若誰害死了他,他做了鬼也會向誰索命去。」
我說著向戎遲使了個眼色,他立即會意,接了我的話跟著瞎編︰「其實我們也知道他那病是沒得治了,若是治不好他,說不定還要來找我們索命,不過這下好了,有幾位官爺幫我倆頂著,我們感激不盡,就此謝過了。」
我們哇啦哇啦說了一大通,把他們幾個听得目瞪口呆,戎遲趁機拉了我就跑。
他們幾個連忙在後頭追︰「喂喂,把這該死的東西拿回去,我他媽的什麼時候說要幫你們頂這罪名了?喂喂,站住!」
我們倆收了腳步,那官爺像是避瘟疫似的把錢袋扔了過來,「我可沒拿你們的錢啊,我……我跟你們沒關系,听見了沒有,快滾快滾!」
「謝官爺!」我和戎遲相視一笑,拾了錢袋正欲離去,卻听身後傳來一身低沉的聲音︰「你們兩個,站住!」
我們渾身一怔,暗叫倒霉,乖乖回轉身去。
魏無良就站在十米開外的地方,一身耀眼的金色盔甲下,英武勇猛的神情依然沒變,只是他那緊鎖著的眉頭卻透著一絲不祥的預兆。
我和戎遲嘆了口氣,認命地垂下頭去,低低喊了一聲︰「大哥。」
該來的始終躲不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