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拿著蘭陵劍回到我的清雅園,拔劍出鞘,那 亮的光芒,非但不讓我覺得森寒,反倒自心底騰升出一股暖意。最新更新:風雲小說網「高風,那四個殺手已經死了,你也該安全了吧。萍水相逢,你將劍留給了我,我幫你除去了強敵,這也算是一種緣分吧。」我一時興起,下床手執短劍,有模有樣地揮舞起來。劍光在牆壁上晃動,就似水中自由游動的蝌蚪。口里還念念有詞︰「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與名。」
「姐!」我正在興頭上,那個黏人的楊俊又到我這兒來了。「姐,雖然你這劍舞得不怎樣,不過你這首詩倒是蠻有俠氣的。」
除了楊俊,還有韓擒虎與他一塊兒來了。韓擒虎見我手握短劍英姿颯爽,一時竟看得痴了。他贊道︰「從來只知小姐溫婉嫻雅,楚楚動人。不想,這舞劍的身姿,更如御風而來的飛天,讓人見之忘俗。」
我立即停止這不倫不類的舞劍,臉上一陣尷尬的笑意︰「閑來無事,隨便練練,讓韓將軍見笑了!」
韓擒虎先是一愣,繼而將一把劍遞過來︰「夫人听說小姐有心學劍術,特吩咐末將為小姐選了一把劍,如蒙小姐不棄,即日起由末將任小姐的劍術教習。」
我看著那把劍,果然是鋒利又不失輕巧,是把難得的好劍。今晨,我只是隨口說說,不想獨孤伽羅竟如此上心。也好,將蘭陵劍還了之後,我就用這把劍吧。我還未開口,楊俊笑道︰「姐,我已經隨韓將軍學了一個月劍術了,我比你先入門,我是師兄,你是師妹。」
「你想得美!要當師兄,得拿出點真本事來!」我道,「你學了一個月了,耍給我看看。」
楊俊接過韓擒虎遞來的劍,執劍行了個弟子禮,就開始舞起來。我也不懂劍術,不過看他舞起來似乎很吃力,還頓了幾下,似乎忘記了招式又思索一會才想起來。再看韓擒虎,那本就木塊一般的臉此刻竟成了冰塊。可見,楊俊的劍耍得不是一般地濫。韓擒虎眉頭皺得越來越緊,忽而取下腰間佩劍,劍未出鞘,只听鏗然一聲,兩劍觸踫間,楊俊手中的劍便已月兌手,他愕然地望著韓擒虎。
「有形無神,虛有其表!」韓擒虎冷冷地給出了八字評價。似乎不近人情,但卻很是精到。楊俊見到他眸中的寒芒,愧然低首。「將劍撿起,再來!」韓擒虎道。楊俊乖乖地將劍撿起。韓擒虎將那套劍法演練了一遍。挑刺砍劈之間,酣暢淋灕,帶著濃厚的殺伐之氣。顯是在沙場征戰中練就的精妙劍術。而同樣一套劍術,到了楊俊手里,便全然變了味道。只見韓擒虎一個勁兒地搖頭,而楊俊一臉無奈,滿頭大汗。
我實在有些看不過去,遂倒了兩碗茶,遞給他二人︰「你們先歇會兒喝碗茶吧。」
楊俊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接過我遞過來的茶就大口地喝起來。韓擒虎卻遲疑著未接過︰「末將斷不敢受小姐的茶!」
「韓將軍,這碗茶就當是我賠罪的吧!」見韓擒虎一愣,我道繼續道,「對韓將軍的授徒之術,我頗有微詞。你喝了這茶,我才好直言不諱啊。」
韓擒虎還在猶豫著,我卻將茶往前送了幾分。他才勉強接過我手中的茶,一飲而盡︰「小姐有何高見,末將洗耳恭听!」
「‘高見’不敢當,一發淺見而已。」我嫣然一笑,「我不懂劍術,但我略懂書畫。其中義理,或有相通之處。顧愷之、張僧繇等名家畫風各不相同。蓋因各人秉性氣質、閱歷境遇不同,自然會選擇不同的表現方式。概而言之,總要選擇和自己心性最為契合的那種風格,才能得心應手。顧愷之天生柔弱多情,下筆自然溫婉細致;張僧繇心懷家國,故而滿紙蕭瑟蒼涼。違背本性去追求周到新奇,只會讓人覺得虛偽矯飾。所以說,只有隨其本心,方能發揮所長。練劍亦如是。韓將軍劍術沉穩雄渾,殺伐之氣濃烈。想來,是于實戰中悟出。而三弟,是個養尊處優的公子,未識沙場征戰之凶,不知刀光血影之險,又豈能練出將軍劍術之精魂?」
韓擒虎听著我之言,托著茶碗愣在當場,若有所思。「小姐所言甚是,是末將學識淺薄,險些誤人子弟。」
我見楊俊滿頭大汗,遂掏出繡帕為他輕輕擦去汗珠。楊俊笑道︰「姐,你把我師父都難住了,我可不敢讓你做師妹。我估計師父也不敢收你這個徒弟了。」
我一拍他的腦袋,道︰「小滑頭。善畫者要畫出傳世名作,總得先把筆墨爛熟于胸,沒有誰天生就能做到‘無招勝有招’。同樣,你要練成高超的劍術,也要先練好基本功。練劍去,別偷懶。」
楊俊朝我一吐舌頭,提著劍去練習那些招式。韓擒虎偶爾上去指導兩招。有一事,我一直想問清楚,眼下便是個機會。我道︰「韓將軍,永福寺遇到竇小姐之事,我一直感愧于心。你為何寧可失去一臂,也不辯解?」
「小姐素來端莊嫻雅,又怎會無端做出逾禮之事?小姐當時就該一走了之,末將一臂又何足道哉?」韓擒虎聲音低沉,面色凝肅,真摯的眸中帶上幾許傷感。
「你知道我是故意陷害你,那你為何還——」我有些訝異地看向他,原來他當時就已明了我有意栽贓他趁機逃之夭夭,「難道維護一個刁蠻的小姐,比你一條手臂還重要?」
韓擒虎不言。「若是因我一時任性,害你失去一臂,我又于心何安?」我一嘆,轉而道︰「韓將軍,不知我何時能拜師學劍呢?」
韓擒虎聞言,遲疑半晌,道︰「小姐見識不凡,資質過人,我怕是難以勝任小姐之師。」
「他不教,我來!」是楊廣。听到他的聲音,楊俊手中的劍幾乎月兌手。
楊廣著一身藏青色長袍,臉上還帶著似笑非笑的神情。而他的目光,卻一直盯著我,目中帶著隱忍的怒意,似乎本屬于自己的東西,被旁人搶走了一般。
觸及他的目光,我心中不忿,為什麼要這麼看著我?于是,昭示著我好強個性的眼神回敬過去。楊廣卻是神情微怔,目中的怒意頓時化開,帶著幾分玩味與欣喜。而我,只覺心底一陣肉麻,對溫柔的眼神,沒什麼抵抗力。只得在完全崩潰之前,收回眼神。
楊廣也將目光投向楊俊,神色肅然,很有兄長的威嚴︰「三弟,你怎麼又來打擾麗華?」
楊俊不知為何,總是很怕這個二哥,支支吾吾地不知該如何回答。我想,弟弟對哥哥說話,用得著這麼緊張嗎?為了緩解楊俊的緊張,我握了下他的手,轉而對楊廣道︰「是我我一個人覺得悶,特意叫他來陪我的。」楊俊只一個勁兒地頷首。
「那韓將軍呢?也是來陪你解悶的?」楊廣雖提及韓擒虎,目光卻沒從我身上移開。
「韓將軍是奉母親之命來教我劍術的。我們還要練劍,二哥請自便。」我言辭之間,已下了逐客令。
果然,听我下了逐客令,他的臉色瞬即一沉。哪知,他竟轉而看向韓擒虎︰「若我听得不錯,韓將軍還沒答應收你這個徒弟呢!是嗎?韓將軍!」
韓擒虎卻「不合時宜」地開言︰「不錯,末將自認為才疏學淺,難當大任。二公子劍術比之末將有過之而無不及,若肯教小姐,自是最好不過。」
「那是自然。韓擒虎,既然這里沒你的事兒了,你就和三弟去他處練劍吧。」楊廣以那冷冰冰的語調發號施令,韓擒虎和楊俊立即提劍告辭。
「誒,你們——」沒等我開口挽留,他二人就已走得沒影兒了。于是,這園中,便只剩我和楊廣兩人。
楊廣促狹的雙眸朝我一掃,嘴角浮出得意的笑容。他的手心覆著我的手,我的手瞬即一顫,手中的劍也月兌落。他接過從我手中月兌落的劍,邪魅地一笑。他手握蘭陵劍胳膊緩緩抬起,只是個開始的動作,突然就給人一種凜然氣勢。隨後身體突然動了一下,手中劍揮舞起來。他的劍勢如行雲流水,而他的身形又似颯沓流星。落葉被他的劍氣掃過,隨即被切割成細小碎末,如雪花一般飄下來,落在他的發梢衣角。他也收起劍,陽光下他的容顏,似乎瓖上了一道金光,恍如謫仙臨世。「怎樣?我可夠資格教你劍術?」他傲然問道。
我不得不承認,他的劍術,比之韓擒虎少了些許殺伐之氣,而比之李淵又多了些沉肅滄桑,的確是上上之選。我不由好奇,他一個名門公子,養尊處優,何以會有如此精湛的劍術?「我不想學了。」我答道。本來與他的關系就很危險了,我不能再和他有交集。
「你?!」楊廣氣急,臉上的笑意瞬即化為怒意,隨手一甩,蘭陵劍帶著呼呼劍風從我身邊而過,那劍便直插入一旁的樹干中。他那深晦的眸子盯著我,問道︰「為什麼?韓擒虎教你肯學,我教你便不學,難道我的劍術不如韓擒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