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淵下衙回來,才進了二門,就看到等在那里的春蘭。
沈溪敲開內院的書房,听到里面一聲「進來」,示意冬葵留在外面。自己則推開了房門,探了頭進去,目光與望著她的沈淵對上,索性嘻嘻一笑,跨進門里。
把門從背後關上,沈溪看到茶壺,就斟茶放到沈淵面前,隨後走到他的背後,雙拳輕輕敲打著。
這小狗腿的模樣,讓沈淵心中發笑。他不說話,端了茶好整以暇地慢慢輕呷著。時間久了一會兒,沈溪就熬不住了︰「爹爹,女兒給你按捏得可舒服,肩膀還酸不酸。」
「不錯。」沈淵微頷首。
就這樣,沒了。沈溪不敢置信地走到桌前,偷眼瞅了沈父一眼,見他笑望自己,臉一紅,很快就厚著臉皮說道︰「爹爹覺得舒服就好,女兒現在就是初學,等日後熟練了,就能更好了。」
沈淵大笑,從外頭帶來的煩心倒是去了一大半,心情一好,臉上的笑意更深。朝沈溪招了招手︰「過來。」
沈溪上前。
「病是全好了?」伸手模了模她的額頭,動作有些不自然,但是手掌暖暖的。沈淵三個女兒里,沈澤蘭被養得非常規矩,沈澤芝不知道為何卻是怕他,很少有沈溪今日這般親昵。
「都好了。」沈溪認真地想著今日的事情︰「今天給祖母請了安,覺得身子好了,去正院給太太請安了。不過沒有見到三妹,太太說是要禁足,女兒就說前幾天是被夢靨住了,恐嚇著了三妹。太太就說免了三妹的禁足。」
沈淵想了想說道︰「澤芝下個月就要笈第了,你祖母想著讓她多讀一些家規,怕是太太拘著她呢。」
沈溪哦了一聲丟開這個話題,問起沈觀年的事情︰「哥哥,可有送了信回來。」
沈淵深深地看了二女兒一眼,想起去年的時候,本該是她笈第之年,雖說他不怎麼管內院之事,但還是知道這件事,後來如何了。似乎是何氏說溪兒貪涼,半夜開了窗戶,把自己凍病了,前前後後吃了一個月的湯藥,這笈第就理所當然地被推延後遺忘。當時他被派往南地,回來後才被調到禮部做了尚書。這中間的大半年,忙得腳不沾塵,就忘記了沈溪的事情。似乎觀年提過一次,只是沒多久就被自己送到書院去。
沈淵指了指書架旁邊。
沈溪看了看,隨即小跑過去,搬了過來,把綿杌放在沈淵旁邊。
「你這些年有沒有怪爹。」沈淵語氣低緩,輕聲問道︰「要不是這一次的事情,只怕是到了你出嫁後,也沒有如今這樣父女坐在一起說話的機會。」
沈溪抿了抿嘴唇,良久後才小聲說道︰「怪過,女兒為此生氣、不滿,有時候淘氣,有時候欺負哥哥。可哥哥總是隨我胡鬧,久了,女兒也沒了意思。」曾經她怪過所有人,把自己的不幸都怪罪在旁人的身上。可其實,可憐人必有可恨之處。在她回來後,沈溪想了很多。其實祖母和父親也沒有對不起自己,最多的不過是缺少了關心,可衣食上、甚至母親錢氏留下的嫁妝都好好保存著。這世界上被忽視的人不只她一個,比她更可憐的不是沒有。是她只知道自憐自艾,卻什麼也沒有做,反而一步步地掉入他人的陷阱。沈溪清楚的認識到,兄妹二人未長成之前靠的是父親、祖母,而不是其他人。靠何氏?那就是個笑話。既然打定主意要讓沈父做靠山,沈溪當然不介意為兄長在父親心中博取更多的好感。同時她從前的自己的確也有任性胡鬧過,想來父親也不會一點也不知情。
想到這,沈溪偷眼看了沈淵一眼,才不好意思地咬了咬嘴唇︰「女兒這樣是不是不好,可我總想爹爹看到我。可爹爹一直在忙,哥哥說您辛苦。這一次……」垂頭聲音漸弱︰「若不是做了那樣的夢,我也是不敢見爹的。幾個月後,女兒也就是嫁了。」
在前世的時候,沈溪學到一句話︰有時候真真假假,半真半假,反而讓人下意識地就去相信。
不是什麼時候都要說真話,而謊話,她也沒有信心能瞞過沈父。索性真中摻假,不過是弱化某一部分而已。
沈淵面無表情,卻是心中震撼。
就是一般的家庭也是愛哭的孩子有糖吃,三個女兒,澤蘭是有德陽侯柳家時時提醒,多年前更是定下婚事,兩府來往緊密,大女婿逢年過節上門,他就是再忙也不會忘記這個大女兒。而小女兒澤芝,因為龍鳳胎往往同幼子觀朝一起出現,加上有何氏常常在他面前提起自己的一雙兒女,他也是不會忘記。
至于溪兒……
沈淵長嘆一口氣,事到如今,說什麼也是于事無補。固然像他這樣的父親是為平常,可即是認識到錯誤了,他也絕不會故意不理。
沈淵道︰「是爹的錯。」
沈溪用力抿唇,鼻頭發酸。原來她再怎麼催眠自己不要去在意,就是方才也不曾忘記這樣告訴自己。可她還是在意的。
夠了。
有這一句話就夠了。
沈溪紅著眼楮,臉上露出好看的笑容︰「女兒不怪爹,哥哥說得對。爹忙,在外頭是為了沈家。女兒是沈家女,享受爹爹的庇護,應該知足了。」隨即話音一轉︰「不過賠禮道歉、賠禮道歉,爹是不是要給女兒禮物。」
沈淵怔愣了好一會兒,隨即大笑著揉亂了沈溪的發絲,從案桌左邊的抽屜拉開取出一只雕花木盒。
這下子輪到沈溪發愣了。
「傻呆著呢,不要爹就拿走了。」
沈溪忙抱在懷里,背過身小心地打開木盒里面放著一只芙蓉玉手珠,珠子大小相同,珠身通透,泛著淡粉。
這時沈淵說道︰「原本是打算你出嫁前交給你的,今日就提前給了你。」
沈溪此前並未經過這芙蓉玉手珠,就是前世也不曾。是了,前世她的婚事可是沒了,董家、何氏,眸光中的恨意一閃而逝。
沈溪用力按著木盒,十指發白。
「好了。」沈淵以為沈溪不好意思才背對著她,就笑著說道︰「不是來問你哥的事情嗎?」話音未落,沈溪已經轉過身子,巴巴地望著他。
沈淵搖搖頭,從桌案上放著的書冊里抽出一封信,在沈溪進來之前,他原本打算看的,正好就夾了進去。
信箋漆口還在,沈淵抽出信紙。
看著父親神情慢慢嚴峻,沈溪心猛地一跳,她有些害怕信中的消息,人卻是忍不住站了起來,走到沈淵身側。
「爹……」
沈淵恍然,看著急得快哭出來的沈溪,忙安撫︰「你哥哥無事,過陣子就回來了。」
沈溪听到自己重重地吐了一口氣,七上八下的心也安穩下來。既然知道兄長沒事了,沈溪也就不想留在書房里。
「爹,那女兒先回去了。」
沈淵沒有抬頭,只是點了點頭。
沈溪抱著木盒子離開,路上踫見了沈澤芝。
「你從哪里過來。」沈澤芝一見沈溪,就氣憤,要不是她,自己哪里還被罰抄家規。目光看到沈溪手里抱著的盒子,眼楮猛地睜大,揮手就要去奪︰「什麼東西,哪里來的。」
沈溪不由得往後一退。
沈澤芝撲空,整個人往前跌去。
……
房門被敲響,祝媽媽下意識地皺起了眉頭。侯府里的人特別是延喜堂里的人都是知道,每天這個時候,老太太是要在東次間里做早課。
怎麼這個時候回來打擾?
沈老夫人跪在佛龕前,此時出聲︰「去吧。」
祝媽媽這才開了門,看到銀簪一臉焦急地在門外,回頭看了看老太太,關上房門,站在外面低聲詢問︰「怎麼回事?」要是其他人她早就訓了,可金釵、銀簪明知這般的情況依然過來,定是外頭出事了。
「前頭鬧了起來,說二姑娘把三姑娘推倒在地。」銀簪說完又道︰「老爺把人叫到書房,太太身邊的的人過來了,說是太太也被攔在書房外了。」何氏讓人來找沈老夫人,銀簪想著這陣子老太太對二姑娘的不同,這才明知是晚課的時間,依然敲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