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三、遺物
唐秀雨和方視為從方永兮口中得知方如兮死了,竟然都很坦然,呆坐在沙發上,良久都沒說什麼。後來方視為還開了電視,若無其事地看《鹿鼎記》。
不能便宜陳文是!唐秀雨想,心底埋著恨。她正無所事事,找不到消遣。她原在市衛生局當副局長,某一天組織說你當調研員吧。她就當了,隨後就內退,賦閑在家。唐秀雨平時忙慣了,現在一下子閑下來,一時接受不了。
方視為是省高級人民法院的副院長,思想境界高,當時並沒有反對方永兮與陳文是的來往,一句話兒女自有兒女福,為人父母也需尊重兒女。他看了一會電視,最後神態黯然,窩在沙發上良久無聲,後來嘆了口氣,就回了書房。人拿了紙張,伏案畫起國畫。喜歡八大山人的作品,所以畫出的畫沿承其神韻,鳥兒、花草都有一股蕭索之氣,冷冷然構成另個世態。
方永兮並不想去取方如兮的遺物,可是母親說一定要取回來,不能便宜陳文是。該有什麼遺物哪?留不下什麼!
方視為一連幾天在書房畫畫,可是很想看看女兒生前生活得怎樣,想去那里看看。況且他對陳文是並沒有惡感,一時也想不起陳文是的樣子。或許,自己根本沒有見過陳文是。看看他也好,他有什麼好呢,值得女兒為他私奔?
在他們的想象中,陳文是雖不會窮困潦倒,也是日子緊緊巴巴的。若不是那天看到陳文是開著日本佳美車,方永兮也以為陳文是日子過得不怎麼樣?
人生真是無常,誰能定算?時光不需太多,三四年,人的不同就水落石出。笑不會永遠,哭也不過一時,幸福注定搖擺在疏忽之間。
就這樣托了搬家公司來搬方如兮的東西。到了信壁花園,看到兩座姊妹塔樓高高樹立,唐秀雨心中就嘀咕了。
「不會吧,我看那小子那里有這造化,敢住高層樓房。」人年齡大了,都有些迷信,唐秀雨倒是會看面相的。
三個人站在電梯里都沒有說話,電梯在急速上升,讓每個人心中都堵得慌,有些沉悶。當年為什麼都看不好這小子,我那時也不勢利啊。唐秀雨這樣想。當時又為什麼要與女兒鬧得那麼僵?他倒是帥氣靚仔,可為什麼認定他是家門不幸?
陳文是依然是一身家居內衫,赤著腳來開門。那套灰色的棉織內衫很合身,襯得陳文是身體修長挺拔。陳文是帶著含羞的微笑,明目之間沉寂著隨和。
方永兮看著陳文是,想象大學的陳文是。那時清秀的陳文是渾身帶著活潑,靦腆得可愛。此時成熟多了,帶著歲月的疲憊印痕,只不過他油然地給人****的情愫,讓人感到親切。
「伯父、伯母先坐,喝杯茶水。」陳文是招呼。
方視為沒理會他,徑直進了屋。
古色古香,一味的古典。茶色的木質地板光亮地泛著吊燈的浮影,紫檀木做成的幾件家居似乎飄著香味。
方視為卻看著掛在白淨牆壁上的一副畫。一只無名的鳥停在彎彎曲曲的枯藤上。似乎風雨飄搖過,鳥冷簌簌地顫抖。感覺就是這樣。
「上面寫的什麼字?」方視為問了一句。
字是草字,蒼勁有力,但也還是能看個明白。枯藤老樹昏鴉。
方視為實在想不起自己何時畫了這幅畫,送給了誰?落款明明是自己的,而且那拓印很少用,只會送給知交的畫才會使用。怎麼會流落到這里?
「寫的什麼,倒是不曾在意。」陳文是在一旁平淡一句。
「別再那里附庸風雅了。」唐秀雨嘲弄一句,不知說陳文是還是方視為。
「這幅畫送給我吧!」方視為實在不想讓自己的畫流落。
陳文是不動聲色,自然知道這幅畫的由來。
「伯父若是喜歡,我可以送你更好的,只是這幅畫是我的最愛,實在不便割愛。」
陳文是這樣說,方視為不便堅持。況且陳文是的話討了他歡喜,心中多少感到受用。
「你還有其他收藏?」方視為不僅畫畫,而且也熱衷收藏。
「說不上收藏,踫巧別人送了幾幅。」陳文是說著進了臥房,一會拿了一卷畫幅出來。
「伯父如果喜歡,這幅送給你。」陳文是帶著笑容說。
方視為欣然接過,自是想看是什麼精品。蕭敗枯荷,一只水鳥瞠著無神眼楮冷瞧什麼。該是八大山人的真跡,名為《水鳥》。
方視為一時無語。自己不過在博物館里看到八大山人的真跡,從沒有夢想擁有一件。此時像夢一樣,人傻傻地看著。從畫風和技巧看都像真跡,落印處另拓清朝著名收藏家陳葆簡的印鑒,想來無錯。
方視為知道珍貴,少說也要百萬。能飽眼福就不錯了,那能奪人所愛?他合了畫卷,不露聲色。淡淡一句︰「如此珍貴的東西,受之不起。」
說完還給陳文是,不露一點喜歡。
「無礙,就當是如兮的遺物好了。」陳文是看著方視為。
方視為扭頭掃了一眼陳文是,見他不是說笑,人就搖了搖頭。
「想來是家傳之物,不便奪愛。」人說著也在沙發處坐下。那時唐秀雨和方永兮也在四處瞧量,感到房間裝飾古樸而不見沉悶。方永兮心中嘀咕,感到比自家的房子漂亮。單位分的房雖寬敞,但樣式難看。
「我已經把如兮的遺物收拾打包,這是清單。」陳文是說著把一張紙交給唐秀雨。
唐秀雨實際也不在乎什麼遺物,和丈夫一樣她更想看看女兒生前生活居處。此時她放心了,可是心存對陳文是的憤恨,不是他,女兒也不會與自己鬧得那麼僵。
唐秀雨接過清單,掃了一眼,大吃一驚。只見︰
套裝567套;
衣裙251件;
帽子234頂;
鞋236雙;
舞鞋382雙;
戒指63枚;
項鏈42條;
胸花79朵;
別針209枚;
手表25塊;
手鏈18條;
絲巾86幅;
披巾38幅••••••
「這些都是她的嗎?」唐秀雨吃驚地看著陳文是。
「除了房產和車是以我的名字登記以外,其他你如果喜歡都可以拿去。」陳文是就那樣保持著笑容。是的,沒有了方如兮,留下來只會讓人傷感。況且,文秀訂了一套家具,要他把舊家具處理掉。唐秀雨的吃驚,讓陳文是感到滿意。我曾說過要給方如兮幸福,我做到了。
方永兮拿過清單看了,也很吃驚。他一時有些嫉恨陳文是,為什麼要把一切列得這麼清楚?他有些看不慣陳文是此時臉上的笑容,仿佛帶有嘲弄一樣。
方視為還是坐在那里,斜看著陳文是,感到他長得像一個人。他不知怎地感覺這個就該是自己的女婿,也只有他才配得上如兮。可是心里一琢磨,忽想起外甥齊城來,感覺他二人有點像,心里頓時有點不舒坦。
搬家公司終于來了,大紙箱有45箱,衣箱有6個。方家人面無表情地坐在那里。方永兮想和陳文是說上兩句,可是張張嘴,無話可說。
東西一一搬了出去,陳文是看著空了好多的房間,不覺嘆了一口氣。
東西收拾完畢,方家人就要告別。方永兮生氣,臨走也不理會陳文是。陳文是你是不是大方的人,別人不知道,可是我方永兮對你可是一清二楚。你此時裝得坦然,誰不知你是打腫臉充胖子,燒包什麼。
陳文是送他們上了電梯,臉上的微笑才落下,一臉平靜地進了屋,四壁徒空,望著摘下來放在桌面上的那幅《老樹昏鴉》,良久看著。
方家人在電梯里,一時無話可說。唐秀雨感到自己心中空空的,若有所失一樣。電梯滑下,人心中似乎有什麼在沉落。
電梯到八層時,唐秀雨忍不住說︰「我看那些畫說不定也是如兮的,如兮早年跳舞,認識一些名流,收藏一些畫作也是理所當然的。他小子,吃軟飯,該有什麼出息。」
「別說了,你以為我們還有資格來拿女兒的遺物嗎?我們盡到為人父母的責任嗎?她病了這些年,我們去看過她嗎?」方視為心情格外沉重,當年為什麼自己不插手,那樣也不會鬧到今天這個地步。
「我們憑什麼沒有資格?我們都是如兮的法定繼承人啊,而他算什麼,沒有結婚,始終都是外人,沒有繼承權。」唐秀雨生氣了。
「可是他若不說,我們什麼也沒有。你就少說幾句吧。」方視為沒有好的臉色,對著電梯門,不再說話。
唐秀雨還想說什麼這時電梯門開來,三人只好走了出來。方永兮不想和父母一起走,就說︰「你們先回去了,我還有其他事情辦。」
方視為扭頭看了兒子一眼,沒說什麼,就往前走。唐秀雨也沒說什麼跟著丈夫攔了的士走了。
方永兮走到大街上,感到困惑。他不明白妹妹如兮為什麼要買那麼多的東西,一切浮華也不能留住她的生命。那麼浮華對于人來說算得了什麼?可是,每個人都在盲目為之奔走,甚至不辭辛苦。
方永兮想到自己的工作,想到自己的追求,忽然感到什麼都微不足道了,包括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