貞香 第十三章 巧取情報

作者 ︰ 子懷

森下沒有失言,水枝被放回來了。

其實,森下心里盤算著,貞香的面子得給。他有一刻的猶豫,恍惚中把她當成了自己的妹妹紀香。他知道關于水枝的病貞香是在誆他,不可信。但麻將輸給了她,這可是千真萬確的,還不如冠冕堂皇做個順水人情。這樣,還便于控制小酒館,又能時常滿足自己的口福。

水枝步履蹣跚,拖著沉重的身軀回到了高家大院。她雖然穿著旗袍涂著脂粉,可面目憔悴。就像一個抽干了精髓的軀殼,眼無神,身無力,兩腿在顫抖。

她靠著牆,看著殘垣斷壁。

房屋破損,天井一面牆被炸毀,兩間廂房完全倒塌,大堂也被炸得面目全非,一根房梁掉下來,深深的插進堆砌的破磚爛磚瓦里,偌大的一個宅院,僅有後院和貞香住過的那房還能勉強住人。

一腳踏進老屋時,她感到身上就只剩下恐懼了,她不禁捏手握拳,慢慢往里走。本被轟炸破爛不堪而又久無人居的老屋,此時更顯破敗了,屋前屋後被荒草覆蓋,一片淒涼,原來遮風擋雨的玻璃窗現已形同虛設,不是關不攏就是破掉了。走進黑洞洞的屋子,無法阻止眼前奔騰不息的恐懼。窗外、屋檐、牆角,所有可能映入眼簾的形跡,在她的眼里都成了高家的亡靈和冤魂。所有可能映入眼簾的形跡,在她的眼里都成了惡魔和厲鬼。

她靠著牆,回憶著過去,想籍昔日的好時光來消磨心中的恐懼。

突然,她眼楮一亮。她摒棄了恐懼,奔到院子天井周圍,四處尋找著什麼。找呀找,牆角、櫃子旁。她翻開磚頭瓦塊終于找出一把鐵鍬。她拖住鐵鍬,走到院門口看看四周,沒有人注意,她又靠在牆上,微閉雙眼,腦子里極力搜索記憶,回憶過去老爺的只言片語,想找出其中關于藏寶的蛛絲馬跡。

她似乎有了方向。拖鍬走到老爺臥室,她在檀木大床前掀開踏板,拿起鐵鍬用力鏟起來……

「姆媽!」

不知何時小喜出現在她的身後,他奔過來緊緊的抱住水枝的腰。水枝放下鐵鍬,淚眼看著兒子。小臉圓圓,膚色紅撲撲。

「啊,我的兒……」

兒子好好的,水枝喜極而泣,她緊緊地摟住小喜,一遍遍重復著︰「好啦好啦,咱娘兒倆還活著,好啦好啦,咱娘兒倆還活著……」

她扭頭看見了貞香。貞香就站在房門外,看著她和小喜。

「貞香,多謝你……」她哀傷的一笑,給貞香深深的鞠了一個躬,「是你救了我們娘兒倆。過去,我對不住你……」

貞香輕聲打斷她,「過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你好好拉扯小喜吧。另外,你也別把我想的那麼好,這不,我今天把小喜給你送來……我就要離開這兒了。」

「什麼?離開……」水枝愣了一下,「你要去哪兒?這高家可是你的家呀。你可是我們高家正兒八經的兒媳,獨一無二的寶貝媳婦啊!」

「不,不是。你我都知道,我可是老爺打麻將贏來的,就當我在高家寄養了一段時間,我和小喜算是姐弟。我從來都是這樣想的。」

小喜放開水枝走出門檻,走近貞香,拉住她的衣襟一角搖晃著。

「姐姐,你說什麼呀……你不能走!」

貞香回過頭對水枝說︰「如果你們生活上有困難,可以來找我……我會盡所能的幫你們。」

看起來貞香的決絕神態不是鬧著玩的,水枝愕然。

「貞香!」

水枝叫住已經轉身欲往門外的貞香,走近她。由于心力交瘁,她手扶著門框,淚眼婆娑。

「貞香,你可是我們高家八抬大轎娶進門,拜過堂的兒媳婦,你不能走。好貞香,我現在是一個廢人了……你應該來撐起高家……等小喜長大,你們圓房,還要為高家傳宗接代……」

「不。」貞香搖頭。「小喜現在安全了,我也完成了使命。常言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只要小喜好好的,等他長大了,你就可以給他重新物色合適的媳婦,為高家傳宗接代。」

水枝見貞香一臉決然,突然意會到什麼似的,「你是擔心高家現在被毀了,會受窮嗎?貞香,我告訴你,高家有的是金銀財寶。只要你留下來……」

「我當初留和現在走……都與錢財沒關系。我知道,瘦死的駱駝比馬大。有金銀財寶那是你和小喜的。你們只要有錢財,以後的日子就好過。」

貞香邁開步子走了,走兩步她突然站住,回頭對水枝說︰「哦,你記得每天晚上三更時叫小喜起來撒尿,睡覺前給他洗腳的水要燙一些,多泡一會兒腳。只要做到這兩點……他就不會尿床。現在,他已經不尿床了。」

水枝眼眶有亮晶晶的淚珠在閃動,小喜卻可憐巴巴地站在門口。他看看水枝,再瞅瞅貞香,欲留欲走,心里咚咚打著小鼓。

「姐姐,你別走!」

小喜神情淒漠,可憐巴巴的望著貞香,貞香回頭向他擺擺手,毅然地走了。

小喜盯著貞香的背影,默念著︰

走了,貞香要走了!

走了,貞香遠去了……

走了,貞香就要消失了……

「姐姐,等等我……」

小喜終于忍不住,他的神經隨著貞香的腳步越拉越緊,似乎就在拉斷的一瞬間,他顧不了身後親娘的眼神和呼喚,邁開小腿奔跑起來。他奔跑著,狂呼著,不顧一切的舞動著手臂加速跑動。

小喜跑著,離貞香越來越近。

可以沒有娘,但不能沒有姐姐。相依為命的日子已經讓小喜即把貞香即當姐,又把她當娘了,這怎麼能分得開。他跑著,不顧一切的跑。突然,一塊小石子絆了他一下,一個踉蹌,小身板重重地倒在地了,他朝前匍匐倒地。

「哎喲!」

一聲呼叫,小喜清晰的喊了一句話讓她回頭了。「姐姐,我摔倒了!」

她轉身回來扶起了小喜,拉起他嘟嚷道,「冤孽……為什麼總不肯放過我,我上輩子欠你的了?」她拍打小喜身上的塵土,看見他的褲子膝蓋上擦破了一塊,氣惱而心疼地嘟嚷著︰「啊……擦破了……疼不疼啊?」

「疼。」小喜點頭,他一把死死地抓住貞香的衣角,仰頭盯著她說︰「姐姐,別離開我。」

這一幕就在水枝眼前生,她眼睜睜的看著小喜和貞香離去。兒子離開娘了,那是她的唯一。可是她很平靜,好奇怪的感覺,她想。就在小喜離開她跑向貞香時,她竟然沒有了不可遏制的痛苦,猶如看著鄰家的孩子去追隨他的親人。我這是怎麼了?想當初,自己曾教他學會號施令,怎樣整治媳婦,讓她順從……那一切都白費了,兒子成了貞香的影子,竟然一步也離不開她。天哪!她在心里驚呼一聲。就在貞香回身扶起小喜的一霎那,她閃身進屋。因此,當貞香拉起小喜的手回頭時不見水枝的身影。靠在門框上的水枝欲哭無淚,悄然目送兒子緊緊地抓住貞香的手離去。

我失去他了,水枝絕望的想。

我還剩下什麼?她看著兒子和貞香遠去直至消失,伏在門上干嚎了幾聲。爾後,她寂寥地走進屋里,又拿起了沉重的鐵鍬。

沒有了親情,她更寄望于財寶……

跟隨貞香的小喜從此更緊地纏住了貞香。攆不開,罵不走。因為他的纏繞,貞香的人生還在原地踏步。因為他的纏繞,貞香和丁一芳的約定泡湯。他只能獨自浪跡天涯,遠走他鄉……

她對他說,你再給我點時間吧……他說,好吧,我先去找找師傅的下落,過段時間我再來接你。記住,我不會讓你離開我的……

那天軍火庫被炸,火焰舌忝著灰暗的天空,黑煙升騰,翻滾跳躍,猶如游擊隊戰士唱起了一氣貫長虹的戰歌。日軍的軍火庫被炸毀,預示著新四軍指揮的游擊隊獲得了階段性的勝利。住在雲江縣日本憲兵隊,恨透了這支游擊隊。

「困死他們,餓死他們,孤立游擊隊。」山本叫囂著。

森下和山本合計,要向游擊隊展開瘋狂的報復。他們出動大批的憲兵,在沿江兩岸到處搜湖、抓捕游擊隊員。為了困死餓死孤立游擊隊,日本人還持槍驅趕老百姓集中在學校、茶館、戲園子等地方,不許出門。老百姓灑淚告別自己的家,攜妻帶子委屈在屋檐下,十幾口人住一個房子,餓死凍死的老百姓時有生。

或許是森下看見貞香真的想起遠在櫻花之鄉的妹妹紀香,這一絲人性起了作用,或許是森下和山本隔三差五要吃豆腐,貞香的豆腐店僥幸得以生存。小喜和水枝也沾貞香的光,幸免于被困被囚的劫難。

每當貞香在豆腐房忙碌時,小喜總愛一邊瞅瞅干活的貞香,一邊跟在驢**後面圍著磨盤打轉,他認為這遠勝于去屋外和那些髒兮兮的小孩玩,他就這樣形影不離的跟在貞香的身邊,而且變得很听話。

豆腐房彌漫著豆香,這是貞香最喜歡的味道。今天她聞到豆香卻感到惡心,幾次捂著鼻子,似乎怕豆子的味道進入到胃里。早晨起來還干嘔了兩次。她想,也許是昨天吃了不干淨的東西。她克制著胃區的不適,忙乎著手上很重要的工作。

春江書院被日本人霸佔後,在貞蓮和春海的斡旋下,豆腐店成了新四軍和游擊隊的聯絡點。一些指令、宣傳材料或其它物品,尤其是情報,都是在這豆腐店交接傳遞。這是游擊隊的核心秘密。在貞蓮和春海的指導下,貞香日漸成為游擊隊合格的聯絡員。

計算著日期,她知道今天要來人。這次從門口傳來的聲音讓她頗感意外。

「鄉下送豆子來了。」

「豆子來了,好哇!」貞香應答著上前,看見來人是胡三。他帶著斗笠,跳著膽子,在大門口吆喝了。

貞香對小喜說︰「小喜,看著點啊,有人來叫一聲。我們去後面看豆子。」

「知道了。」小喜扭頭躲開胡三伸向自己的手,啐了胡三一口。他拿著簸箕端坐在門檻上,挑揀著簸箕里的豆子,不時看看門外。

胡三跟著貞香進了磨房。放下擔子,他把簍子里上面的豆子拿開放到一旁,取出兩只用塑料布包好的包裹遞給貞香,貞香把包裹放進裝滿豆子的大缸里,又從大缸里取出幾封信件,還有一張卷成小煙卷似的紙條,全都交胡三。貞香指著那幾支煙卷似的東西特別叮囑︰「送來的人說非常重要,要格外小心。」胡三將那幾支煙裝進貼胸的口袋,把那些信件放入簍子,又將一些空袋子覆蓋在上面,藏得嚴嚴實實。兩人不動聲色地交接完畢,她將胡三送出店。

「胡三,你變了。」

帶著斗笠的胡三臉曬得黝黑,皮膚粗糙,他全然不知似的嘿嘿傻笑。「我變好看了嗎?」

「不是,變得像一個男子漢,有出息了。」

她說出的話盡管不是他最想听到的,但他還是很高興。他朝她揮揮手,挑著擔子走了。

胡三走了,她送他到門口,看著他挑擔離去。突然,一陣惡心襲來,她不禁蹲又干嘔起來。小喜見狀放下簸箕跑過來。

「姐姐,你怎麼了?」他伸出手拍打她的脊背,非常關切的看著她。

「沒什麼……可能昨晚受涼了吧……」

她手捧胸口琢磨著自己的回答,突然明白了似的打了一個冷顫,內心駭然。

難道……她忐忑不安並有些害怕。為了證實自己的猜測,她叮嚀小喜別出門,說自己去找葛宇軒看看病。

來到葛家,她被門口的兩個偽軍攔住,她出示良民證才讓進門。

葛宇軒自從在春江書院被日本鬼子毒打折磨後就一病不起,看見貞香,葛宇軒頗感意外地支撐起身子。寒暄過後,葛宇軒從她羞于啟齒的神態上看出了端倪,他默默地伸出手拿起她的手腕,她撩起自己的衣袖不言語。

葛宇軒微微閉眼,靜靜的為她號脈。號畢,睜開眼楮說︰「貞香,你有喜了。」

貞香收回手,眼里帶著詢問地看著葛宇軒。「葛伯伯,這……是真的嗎?」

「嗯。真的。」

沉默中,他嘆了一口氣然後看著她關切地問︰「可是,貞香,你……想好了嗎?要不要這個孩子……」

她低下頭,輕聲說︰「葛伯伯,你怎麼不問我,這是誰的孩子……你是不是看不起我……」

葛宇軒搖頭。「我知道,這一定是你喜歡的人。別人能有喜歡的人,你為何不能有。當初……只怪我阻止不了你爹和高得貴。」葛宇軒目光慈祥,態度和善可親,令她感動,不禁連連含淚點頭。

「貞香,你想不想要這個孩子?」葛宇軒又問。

我能要這個孩子嗎?她自問。我的「丈夫」還是一個不諳世事,沒長全乎的孩子,街坊鄰居都知道,我現在卻懷上了孩子了,這孩子在外人看來就是野種,生下來必定遭人恥笑。可是,這些又算什麼……

「葛伯伯,我想要這個孩子。」

她對葛宇軒做出了肯定的答復。「我們真心相愛,所以我一定要生下這個孩子,還要讓他健康的成長。」

「嗯,只要你想好了,就把孩子生下來。我以後會幫你的。」葛宇軒眼光滿含鼓勵。

她謝過葛宇軒,帶著他給的幾包安胎草藥和一些囑咐回了家。

懷孕的時光使她變得更堅強,更無畏了。她想要生下這個孩子,還要完成游擊隊交給她的使命,貞香不畏艱難地支撐著作為保護傘的豆腐店。

這幾天,游擊隊捎信來讓貞香多了解日軍的動態,想辦法探听一些情報。貞香想,一連好幾天森下和山本都沒有來小酒館了,只是派兩個日本兵來買豆腐送回軍營。他們在忙什麼?真有什麼大行動嗎?貞香琢磨了幾個新菜式,讓士兵帶話,請山本和森下來品嘗。

山本和森下果真來了。

「啊,貞香,豆腐,大大的好。」山本吃著夸著,臉紅的像豬肝。

這種白花花,軟乎乎的美味食品,貞香把它做出了七八個花樣。溜豆腐片,煎豆腐塊,炸豆腐圓子,蒸豆腐羹,還有涼拌豆腐皮,鹵豆腐卷。桌子的中央是一盆熱氣騰騰的豬紅菠菜炖豆腐,里面有些許肉末和姜片,本來清湯寡水的東西,她卻把它做得色香味誘人。紅白綠相間,既原汁原味,又女敕香爽口。

森下不喝酒,慢慢品嘗著。他和山本用日語贊美著這桌豆腐席,吃得如同山珍海味般美滋滋。

金無缺來了,他在一旁看著這一桌豆腐,很想坐下來享用,可森下只是冷冷的看他一眼,居高臨下的問道︰「車站準備的怎麼樣了?」

「您是說接車的準備?沒問題,不是還有三天嗎,完全沒問題。」

山本高興了,向金無缺招手。「你的,坐下,陪我喝酒。」

金無缺大喜,「謝謝太君!」

貞香听見接車的信息,打了個激靈,這個信息印證了游擊隊的推測,說近日有一軍列運送武器,但不知何日到達。她立刻湊近山本,給他斟酒。

「太君,哪天能再來,我給你們做豆腐包子吃。」

「嗯,過三天再來吧。」山本嘻嘻笑著要去模貞香的臉,貞香身子一歪,拿酒瓶子擋住了臉。她笑著說︰「過三天,就是初九,可以吧?」

「初九,正好沒事了。」金無缺說。

「豆腐包子?好!下次來吃。」

今天初五,那就是初八要接車,游擊隊行動的時間可以確定了。時間緊迫,她必須將打探來的情報連夜送到游擊隊。

傍晚,她關了店門,叮嚀小喜在後院擇豆子,看著驢兒吃食,自己揣上良民證,扮作小媳婦走親戚的模樣,手挎包袱出了門。

黃昏十分,天上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冷雨淅瀝,貞香出門看天,打了個冷禁。她回屋拿了一把油布雨傘。鎖上門,撐起傘,消失在細雨紛紛暮色昏黃的帷幕里。

鴉雀無聲的蘆葦叢。

蘆葦叢中堰塘邊,有數個小茅屋零星散落,茅屋里都擠滿了游擊隊員。被日軍封鎖追殺,由張小坤和葛春海領導的這支游擊隊就駐扎在堰塘周圍,一間間被隱蔽的小茅屋,就是游擊隊的安身之所。

這支游擊隊雖然人數不到三百,可他們最擅長打突擊戰,不能跟強大凶殘的鬼子硬拼,他們就來巧的,挖斷日本用來運輸軍用物資的主要公路,破壞日軍的電話線,還經常打死、抓獲日本小股外出的憲兵,為新四軍成為打進淪陷區的楔子,形成了敵後游擊戰場,構成了對日軍的嚴重威脅。這支游擊隊起到了配合鄂東正面戰場、牽制和困擾日軍後方,使淪陷區民心得到維系的作用。

淅淅瀝瀝的小雨不停,雖是初冬,可陰冷的東北風吹得湖水冰涼,潮濕的水汽襲上來,沁人心骨,他們身上的棉褲棉衣被彈片崩破,每人身上都有少則七八個,多則十幾個拳頭大的窟窿,一件件看得見髒污的棉絮。

坐在湖邊茅屋里的隊員們腳上穿著草鞋,個個嘴唇青。一望而知,日軍的封鎖和掠奪使游擊隊的日子很艱難。

茅屋很暗,里面點著兩支蠟燭。紅纓槍,竹刀片,堆放的新草鞋,地上還有一些茅草和細麻繩。游擊隊員們在蠟燭的微光中,有的擦槍,有的在給傷員包扎傷口,有的在搓繩子打草鞋。

一陣狂風,嘩嘩的風聲把茅屋吹得快要倒塌似的。在門背後,明光錚亮的一把小刀在燭光里閃耀著寒光,短柄的鋼刀,刀柄上纏著紅布,紅布迎著寒風飄動。那是張小坤的武器。春海,小坤,胡三等人都在默默地打草鞋。ど狗在幫助衛生員照顧傷病的游擊隊戰士。

「狗日的!」胡三的手指被勒破了,突然罵了一句。

正在打草鞋的春海掃了一眼隊員們,問道︰「大家能堅持嗎?」

「能!」眾口回答。

春海習慣的叫了一聲貞蓮,正在擦槍的張小坤說,你忘了,貞蓮去聯絡點取情報了,順便看能不能搞點藥品。春海哦了一聲,他朝胡三說,現在風聲很緊,你去看看,情急時也好掩護掩護。胡三放下手里的草鞋站起來,張小坤叮囑他注意警戒。胡三閃身出了茅屋。

天擦黑,胡三在泥濘的路上看見一個撐傘的人影在晃動,不禁隱蔽起來,一會兒,貞香在風雨飄搖中吃力的打著一把油布雨傘,身子搖搖晃晃。走到離他不遠處摔倒了,啊了一聲,他走出蘆葦扶起貞香。貞香見了胡三顧不得身上泥水和雨水,急切地說︰

「快!鬼子初八……有接車行動。你快去報告給小坤。」

貞香的情報為游擊隊贏得了準備時間。

初八這天,初冬的夕陽分外耀眼,晚霞映紅了漢水萬頃波浪,江天一色,迤邐如畫。漢水東岸的鐵路旁,張小坤和葛春海帶領的游擊隊正在展開一場籌劃齊備的行動。現在,這條鐵路歸日本人管轄,運走養活日本人的麥子和棉花,運來消滅中國人的槍枝彈藥。鐵路旁,是近百個的老鄉在刺刀的逼迫下給鬼子背著彈藥箱、行軍袋和搶來的包袱。鬼子跑來跑去,大橋兩端距此三華里的車站上鬼子們守在碉堡群里,膏藥旗斜插在他們的陣地上,如墓地的白幡飄舞。

「打呀,弟兄們!」

張小坤用大鏡面匣槍槍口頂了一下頭上的斗笠,大聲吼了一聲。

路橋下灌木叢中,帶著斗笠的游擊隊員們兩眼緊盯著路面,隨即便是驟起的槍聲。日寇的兵力被張小坤吸引過來了,鬼子的子彈「噠噠噠」響起來,它們排山倒海冒著火光,吐著火舌,那陣勢像要一舉消滅游擊隊似的。

一排游擊隊戰士倒下,又有人站起來頑強地前進。

另一隊人馬在葛春海的帶領下也開始行動了。車站附近,葛春海撥出勃朗寧手槍,對大家命令道︰「我們這組開始行動,迅速拿下車站,拔掉釘子!」

車站那邊的高牆上、房頂、樹林中,到處都有敵人的崗哨。哧啦啦,一簇奪目的蔚藍色火花,藍中透著亮,在鐵路橋的梁架間突然放出光亮,是那樣的耀眼,奪目。橋洞、橋墩、鋼梁、鐵架、一個個帶著尖斗笠的人頭,驢子和馬,還有鐵路橋周圍的一切都呈現出了原形,展現得清清楚楚,似乎連人的一個手勢和面部表情都能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不知變故的列車一如既往疾馳而來。那列貨車馳來時東邊的天上夕陽似火,阡陌縱橫的原野鍍上了淡淡的金光,一個個大大小小的湖泊結著冰,靜臥在田野。大鐵橋默默地趴著。張小坤緊張地連連搓手,嘴里咕嚕著一些粗話。火車鏗鏗鏘鏘、威風凜凜地壓過來,臨近鐵橋時,鳴起了響徹天地的汽笛。

霎時,車頭上噴吐著黑煙,車輪間彌漫著騰騰白霧, 當 當的巨響令人膽顫,大小湖泊上的薄冰在微微顫抖,開裂,吱吱作響。張小坤和他的隊員們惴惴不安地望著火車。只見火車愣頭愣腦粗野蠻橫,不顧一切地沖上鐵橋。隨著一聲巨響,大橋在瞬間坍塌了,那些枕木、鋼軌、沙石和泥土,與火車頭一起翹起來,落下去,重重地砸在地上。幾十節滿載著槍支彈藥的車廂轟轟烈烈地栽在道軌兩旁,隨即一片爆炸連綿,火光沖天,把半邊天都染紅了。

就在此時,車站也傳出爆炸聲,這顆敵後的釘子也同時拔掉了。

胡三神氣活現吹起了沖鋒號,只見他挺胸脯,揚起頭,腮幫子鼓得圓圓的,號聲是那樣的激越高亢,隊員們在號聲中沖向鐵路,一路奔跑時,空氣中散著嗆鼻的火藥味和膠皮味讓幾個隊員禁不住嗆咳了幾聲。

鬼子行動也很迅速。鐵路沿線和原野湖泊的泥地里,寒冰全部融化,日軍騎著高頭大馬們卻只能亦步亦趨,在泥地上艱難地跋涉著,他們的跋涉只能激起一簇簇藍色的小水花。那些水花燎著馬的肚皮,迫使馬的身體不停地聳動,尾巴的下半截在水面上拖曳著,劃出一道道白花花的粗線,從田里到田埂,再到馬路上。

「八格壓路!」日軍揮舞軍刀嚎叫。

游擊隊按照預想策劃好的路線,借著蘆葦和湖泊的掩護,快速的撤離,他們把同伴的尸體暫時草草地用蘆葦掩蓋住,活著的隊員神奇的消失了。這一切,異常迅速的一切,使田頭,車站,荷槍實彈的日本兵在慘敗中哇啦哇啦叫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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