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坤死了,這是命。」翠姑擤一把鼻涕說︰「貞香,你們夫妻倆好好听著,事已至此,我有事不得不當著大家的面,和你們商量……」
「商量什麼?」貞香有預感母親要說什麼,但此刻沒法制止,只能硬著頭皮。
「還是那句話,丁咚不能姓高,也不能姓丁,要姓李!」
這是翠姑對貞香叨咕許多遍的老話,貞香一點也不感到驚奇,只是當著丈夫的面,她有點難堪。
丁一芳先是一愣,然後看看有幾分窘迫的妻子,再瞅著丈母娘,囁嚅道︰「我……我……听貞香的。」
「媽,你這是唱哪出?姓能隨便改嗎?。」貞香拒絕的聲音雖然不大,態度卻不容置疑。
「為什麼?」翠姑以嘲諷的口吻一字一句地說︰「是不是因為你……當年心甘情願嫁給高家做兒媳,而不是你爹打麻將輸給高家的?是不是因為你……是小喜有名有實的媳婦?還是不是因為……你還要靠高家發跡,不再管娘家死活了?」
翠姑一聲冷笑著站起來,以逼迫的口吻對貞香說︰「你必須告訴我,告訴這一大家子人!」
「都不是。」貞香從容地回答,「是為了我的承諾。我不能失信于人。」
「承諾!誰听見了?你知道自己有多蠢,我拿你好有一比,鮮活的魚,摔死了賣,糟蹋我的好外孫!」
丁一芳看看妻子再瞅瞅丈母娘,好言好語說︰「一家人,什麼事不能商量……」
「這事不用再商量。」貞香倔強地說。
「你……到底欠高家什麼,要拿丁咚做人情?」
「哈哈哈,」在一旁獨自喝悶酒的貞蘭突然發笑,搖晃著站起身,蘭花指一伸指指貞香和丁一芳說︰「哼,跟他們討論李家的香火……這不是對牛彈琴!」
說著,貞蘭舉起酒瓶子,嘴對瓶口仰頭喝了一大口,喝罷哈哈笑著,抬手將剩下的半瓶酒朝丁一芳臉上潑灑過去。
霎時的動作,貞香想攔沒攔住,只見酒水從丁一芳的鼻子上臉上滴滴嗒嗒滾落下來。
酒水劈頭傾瀉過來時,丁一芳下意識的閉上眼楮。當酒水淌過臉頰,他慢慢睜開眼楮看著貞蘭,語氣變得無奈而憂傷。
「你……」
貞蘭呵呵笑著,她已經醺醺然滿面桃花顏色,虛眼微笑的神情好像什麼事也沒發生。她搖晃地要走動,差一點摔倒,她雙手按住桌沿,輕輕巧巧地說︰「小坤是一個強壯的漢子,鬼子抓不住,槍子兒繞著他飛,誰也奈何不了他,他有能耐帶領隊伍打游擊,造鋼刀,飛檐走壁,怎麼能……說死就死……說破天我也不信。」
貞蘭說著,眼里充滿希望。她內心執著地想,小坤不會死,不會死的。他曾在古鐘前發誓,一輩子疼我愛我,我們永遠不分離。
就在昨天晚上,她還夢見小坤在自己眼前微笑著擦拭一把亮晃晃的小鋼刀,還夢見他高高的坐在一把太師椅子上,俯瞰眾人,滿臉豪氣。
她清楚的記起臨別時丈夫的囑咐︰「你好好的等我,我一定會回來的。」
她喃喃道︰「他會回來的……會回來的……他還沒有見過小女兒。」
貞香看著搖晃而不清醒的姐姐,拉起她的一條胳膊說︰「來,姐姐,坐下來,冷靜一些……」
「別管我!我冷靜的很。」
貞蘭回望著貞香,眼里都是怨恨。
「你看我笑話了是嗎?……你的丈夫回來,撿了一條命,卻把小坤拋棄在荒山野地,說他歸西,這是什麼心腸?現在,貞蓮死了,春海死了,只有你們活著,成雙成對的活著。多好啊,老天爺就留下你們……說小坤會病死,笑話!他強壯得像只老虎,閻王爺敢收他嗎?哈哈哈……」
貞蘭說著噩夢般的大笑,臉上卻滾落著串串淚珠。
獨自哀傷地看著這一切的翠姑這時又說話了,她好像自言自語。「這都是命。這就是我李家的命,你就認命吧!」
「認命?認什麼命?」貞蘭對母親質問道。「我的命是什麼命?不就是被你們擺布?」
一向看似沉靜而溫婉的貞蘭今天徹底變樣了。她悲悲切切地嘮叨開來︰我的命怎麼這麼苦,從小,三姊妹中只有我要用那又臭又長的白布裹腳,裹得血水淚水流一缸。長大了,我要做家里的壓箱貨,招女婿。女婿不喜歡我的三寸金蓮,新婚夫妻受折磨。好不容易熬到琴瑟和鳴,生兒育女,可兒子慘遭屠殺,死在襁褓中,現在又傳來丈夫的死訊……
「我……我這是什麼命……老天爺為何這樣待我?」
貞香心疼地看著姐姐說︰「姐姐,我們大家都理解你的痛苦,想哭……你就哭出來吧,痛痛快快的哭一場。」
貞蘭一听並不領情,滿臉淚痕瞪著她說︰「哭,哭什麼呢?哭我的命,還是哭小坤的命?我能把小坤哭回來嗎?你們想看我哭?不!」
貞蘭抬腕用衣袖使勁擦一把眼淚,冷漠地說︰「團年,團什麼年?你們既然不是李家人,還在這兒裝什麼善人?你們的兒子不是姓高嗎?你們該去高家團年!」
貞蘭的蘭花指再次伸出來,氣狠狠地說︰「你們滾!滾!滾出李家!」
貞蘭在怒吼聲中雙手抬起桌面,一下子掀翻了那張杯盤碗盞滿當當的八仙桌。
霎時,稀里嘩啦,一桌豐盛的飯菜和酒水傾桌而下,瓷片玻璃渣碎了一片,湯水酒水和菜肴灑了一地。
「天哪,一家人自傷心肺,這過的什麼年啊!」翠姑見這場景,嘴一陣哆嗦,大聲哭叫起來。
磨房的孩子們听見前堂的嘈雜聲跑上前來,葛春江夫婦沒能攔住。
看見地上一片狼藉,孩子們嚇呆了。
門口一只大黃狗慢慢走進來,嗅嗅地上的食物,舌忝了幾下,繼而大口吃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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