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府到靜園的路不遠也不近,一柱香工夫便到。靜園的地勢高出平地一截,順著緩坡向上至園門是一段青石路,兩側坡壁被修建得極整齊,用大塊大塊的石砌牆,上面攀爬著成片的藤蔓,藤蔓盡頭則到了園門,茂密的竹林簇擁著兩側園牆,人到了此處往往先被這片幽深的綠意懾了心神,未入園門已是心靜如水。
封長卿騎在馬上漫不經心地想著兄長出門前的交待,其實去不去京城有沒有前程他一概不在乎,久居淮安,他倒是不介意出門走走,至于兄長所說的前程則要看他心情如何了。想到呆會兒就要見的那位靖安侯,他微眯了眼,靖安侯名滿京師,風評卻不怎麼好,為此封長卿來得並不怎麼情願。
只是兄長打定主意送他去求取功名,還拿出了長兄如父的架子,封長卿只得出來應酬一二。
靜園在望,緩坡前他駐馬回首,今日封府出動的馬車有四五輛,來的女眷不少,只不知那位葉薇姑娘在哪輛車上,又生得是什麼模樣,到底她與自己想著的那個葉薇寧有何關系。
今日拜會靖安侯,不情願來的人不止封長卿一個,封府夫人梅氏打心眼里厭煩與周叢嘉這樣的人往來,尤其是听說靖安侯沒帶夫人來,只有兩名側夫人相陪,今日這賞花宴便是側夫人的意思,她更是不情願。但她還是來了,知府夫人都帶著女兒去赴宴,她還能說什麼。
正想著呆會兒如何應對時,忽聞幾聲大喝,跟著馬車劇震,梅氏差點沒翻倒,扶著丫鬟的手連聲問︰「出了什麼事?」
今日他們是來做客,帶得家僕不多,若是有什麼意外,只怕沒人能救得了她們。只听得外面刀劍之聲大作,封長卿喝道︰「快護著馬車,別讓來人得手了!」
車門邊的丫鬟嚇得發傻,聞言掀開車簾看了眼,又尖叫一聲放下,朝車內爬了幾步,顫聲道︰「夫人不好了!」
任誰都知道外頭情況不好,梅氏一掌推開丫鬟,顧不得揪她的錯,自己向外看去。只見外頭一片人仰馬翻,人影飛來飛去,不時有幾聲淒厲的尖叫聲長長回蕩在寂靜的緩坡前。梅氏看得臉色發白,定了定神,看清自己這輛馬車行在最前,又有家僕護著,一時沒危險,但瞧動靜最大的是最後那輛馬車,那可是玉氏姐妹乘的車。
封長卿早縱馬奔到了後頭,一眼看到最後面那輛馬車已被毀去一角,蟬心正腳踏車轅,仰面躲過一道劍風,腰肢一折揚劍劈出,與另外一名丫頭配合著護在馬車前,勉強擋住刺客。他雖平日玩世不恭,功夫卻是不弱,躍馬上前打落一支飛劍,顧不得細想從哪里來的刺客。
封家的家僕護著其他幾輛車,看這邊的情形危急卻誰也不敢上前。來人為數不少,下手狠辣,上來便傷了幾個封府的人,他們都身穿青衣,扎著白色頭巾,圍著馬車游斗。別看外面打得熱鬧,車里沒有半點聲響,封長卿左絀右支,勉力問道︰「蟬心,車上的人有沒有事?」
蟬心還沒有回答,又有幾道人影快速閃入場中,手起刀落,下手一點也不比那些青衣人差,且專挑青衣人下手,朵朵血花飛賤,竟是須臾間結束了這場刺殺。
看樣子來人是友非敵,蟬心與虹影有些發愣,早前的安排並非如此,這些人是打哪兒冒出來的?
後來的幾人收起兵器退到一邊,動作整齊劃一,甚是好看。路口不知何時停著一輛黑色的馬車,拉車的駿馬通體烏黑,一看便知不是凡物。
「表姐,你快醒醒……來人呀,表姐!」
蟬心面色一變,彎腰進了車廂,片刻後抱著身染鮮血的玉清娘出來,只見她渾身是血,腰月復處烏溜溜一個血窟窿,已是人事不知。
那片血跡太過嚇人,在場的人均吸了口氣,封長卿不知道這是誰,著緊地問︰「她是誰,這是怎麼了?」
從青衣人來襲到被殲滅,時間並不長,靜園里的人已听到動靜,出來一小隊官差查看。這是知府大人留在靜園供侯爺差遣的,今日只知園中有宴,沒想到園門口出了血案,還已經結束,他們只趕得上收拾殘局。
事發突然,玉清娘受傷,流了不少的血,封府的女眷們也全都受了驚,有些膽子小的女子已昏過去幾次,大家伙只得听著官差的安排先進園子休整,玉清娘則被抬入園中救治,這兒地處偏僻,大夫極難請,幸好附近有名坐堂的老大夫肯出診,被快馬載來後喘得只剩下一口氣,為玉清娘診治了一番,開了保命的方子,只說盡人事听天命。
有了這一番變故,誰也沒有心情去賞花,黑色馬車的主人帶著那八名僕從不聲不響地離開,只有封長卿追出去很遠,想要問問是何方神聖,誰料竟沒有追上。
「回大人,這些人的來歷已查清,是城中青龍堂的人,來犯者一十八人,死了十三個,還有五人重傷。這幾人也已招供,是有人出錢要他們來殺一個叫玉清娘的女子。」
蘇清齊面色很不好看,他正在府衙里處理公務,突聞靜園出事,馬上趕了過來,好在不是靖安侯出事,否則他可要擔責任。
「封家的人有沒有事?」
「除了那位玉姑娘受了重傷,其他人沒有大礙。」
蘇清齊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別人不知道,他卻是知道玉清娘的事。當日梅莊替玉家出頭,他還做過調停,玉家的產業能順利歸還也有他的功勞。看一旁的靖安侯滿臉不解,便將此事的來攏去脈說了一遍,自然是榮家可惡至極,玉家淒慘萬分,榮家自榮百福死後已經沒落,如今定是心有不甘,才會買凶殺人。末了他十分隱晦地提極榮百福生前與某位京官有來往,故而才在淮州城中為所欲為。
周從嘉沒料到遠在江南之地還有這等事,對那個京官很是好奇,待問清楚名姓,他若有所思地沉吟起來,之後卻說待玉清娘清醒後見上一見。
夜幕初臨,玉清娘終于醒來,她渾渾噩噩地躺在滿是藥味的房里,床榻前守著的是一臉憂色的「表妹」,蟬心、虹影分侍兩旁,生怕她有個什麼不好,就此西去。然則她除了初遇襲時撞了一下暈過去一會兒,其他並無不好。都說她腰月復受了重傷,傷勢太重,不得起身,可她為何察覺不到疼痛?她剛才悄悄在被子下模了模腰際,發現那里被包扎得嚴嚴實實,創口處微微有些濡濕,難道她真的血流不止,如那名大夫所說將命不久矣?
這該是靜園吧?剛剛封府的夫人來探視過她,連聲說無法向義妹交待,好好一個人兒來封府拜壽,竟不能好好回去。就在她想問出聲時,一直沒有出聲的「表妹」按住她的手,道︰「表姐才剛醒過來,萬不可多說話,大夫說今夜最是凶險,過了今夜便好了。」
最後一句暗有所指,似是叫她安心,既是梅莊的人不讓她問,她便不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