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來人走遠,蟬心略退開一步,恭聲道︰「主子,這些人來路不明,下次還是將婢子帶在身邊吧。」
薇寧不在意地道︰「無妨,看樣子他們大概與靖安侯並無多大關系。我讓你看著靜園的動靜,可有發現?」
「三日前從靜園送出去兩封信,一封是靖安侯所書,另一封卻是從後園兩位夫人的住處送出,可以確定都是往京城去的。」
「哦?」靖安侯的兩位夫人她只見過一位慧夫人,曾親自過來探視過玉清娘。而另一位雪夫人從不出自己的房門,不知是哪位的手筆,靖安侯又知不知道這件事?
靖安侯此行名為散心,可哪里不去偏偏要來江南,叫她不能不防。
蟬心繼續道︰「婢子讓人查問了一下,只知慧夫人是三年前入的侯府,雪夫人則是靖安侯開府之日便有了,據說是今上親賜,婢子猜測,那封信應該是雪夫人送出的。」
今上生性多疑,對靖安侯這種盡忠的臣子未必盡信,賜雪夫人安放在靖安侯府這種恩威並施的做法實屬正常。靖安侯想必心中也明白,故而即使遠行也特意帶上她,君臣間的默契由來已久。
陽光熾熱,薇寧帶著蟬心還未穿過園子,前頭一排濃蔭處轉出來幾人,恰是她們剛剛提起的靖安侯,身後並行著兩個女子,一身華服的正是慧夫人,另一位年紀與慧夫人相仿,打扮卻素淡得多,應是從不露面的雪夫人。
薇寧忙與蟬心一起躬身行禮,周叢嘉認得她是玉清娘的表妹,那晚房間燭火昏昏,並未看得分明,這會兒亮光下仔細打量片刻,竟有些錯不開眼,暗嘆少女嬌容堪比這滿園春色。他今日心情不錯,笑著道︰「不必拘禮,春光正好,真該常出來走走才是。」
慧夫人柔聲道︰「妾身也這麼勸春雪姐姐,整日呆在房中實無益處,出來走走,也不枉滿園的花草開得這麼好。」
雪夫人淡淡笑了笑,並不說話,目光移到邊上專心賞起花來。
周叢嘉想起一事,問道︰「我听蘇知府說,葉姑娘要去考女科?」
薇寧心中一顫,忽覺身上多了道目光,卻是方才看花不語的雪夫人。她垂首回道︰「正是。」
慧夫人也笑了︰「瞧瞧,葉姑娘不僅是個美人兒,還是個才女。」
「不敢,民女無父無母,深知世道艱難,如今回鄉投靠表姐本想有個棲身之處,誰知她自顧不暇。听說陛下恩準女子科考,民女往日曾學過些書本,斗膽一試罷了,不求大富大貴,但求不用寄人籬下。」說完悄悄看了身邊的蟬心一眼。
她的動作自瞞不過眼前的幾人,眾人皆知她與玉清娘靠了梅莊和封家護著才不至于流離失所,一句「寄人籬下」說得動情三分。慧夫人想到重傷不起的玉清娘,臉色一黯︰「原來竟是個可憐的人兒,侯爺,我前日去看過玉姑娘,她們表姐妹確實境況堪憐。」
雪夫人仍是沉吟著不言不語,只是看向她的目光多了些意味。
周叢嘉點頭道︰「有志氣,我朝自陛下登基以來,風氣漸佳,女子為官也不是不可能,我就祝葉姑娘一舉得中。」
「民女謝侯爺吉言!」
一只春鶯飛過片片花叢,落在一道牆的瓦片上,鳴叫著跳到臨牆的竹枝上,靈活地啄來啄去,不時左看右看。玉清娘斜躺在床上,透過開著的半扇長窗看著它偶現的身影。她因著養傷,至今未能起床,身上搭著件墨青的袍子,映得臉色蒼白。這幾日她的「傷勢」雖然有所好轉,但尚需靜養,連窗子也只能開半扇略透透氣。
虹影守在床邊,握著本詞集輕輕地念給她听,聊以解悶,可她卻沒听進去多少。
靜園雖好,她卻記掛文瑞,又想著之前種種,心中煩悶至極。
忽听簾聲輕響,薇寧走了進來,揮手讓虹影退下,這卻是有話要說。
這些天她日日陪在玉清娘身邊,儼然是精心照顧表姐傷勢的小表妹模樣,二人之間不再象之前那般生疏,有時還會閑聊幾句,這會兒面對面的卻半天沒有開口,玉清娘的心慢慢提起來。
薇寧的手指輕輕繞著衣帶,半晌才道︰「玉姑娘,你心里清楚,其實我並不是你的表妹。」
玉清娘的心一跳。從前面對這個自稱是她表妹的少女,總是或多或少有些忐忑,常常忍不住猜測梅莊這麼做有何深意。此時人家突然坦白了身份,她反倒有些失落。
前日慧夫人來時曾道︰「看你們表姐妹互相照應著挺好。」
除了文瑞,她已無親人,真若有個投奔來的表妹確實是件不錯的事。
只听薇寧又道︰「只是我需借令表妹的身份一段時日,你如今有傷在身,不如回梅莊休養,令佷還在等著你。」
玉清娘先喜後憂,回梅莊固然是好,可是靖安侯曾說過的話浮上心頭,她猶豫著道︰「靖安侯說過要為玉家做主,要帶我進京面聖……」
「你真的相信是為玉家做主,而不是借此事做文章,圖謀別的事嗎?」
恰恰說中玉清娘的心事,她胡亂搖了搖頭,泣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薇妹,不,葉姑娘,我是怕文瑞出事,倒不是想去什麼京城。」
將一方巾帕遞到她面前,薇寧淡淡地道︰「你別怕,梅莊既已答應留你姑佷,定會護你們周全。就如這次遇刺,你可曾真的受了傷?」
自然,她的傷是假的。一時間她不知該說什麼才好,心中掙扎不已。她已看出梅莊不想她隨靖安侯入京,怕榮家尋了靠山找上門來,又覺薇寧言之有理。入京面聖並非什麼好玩之事,她一介孤女,就這樣到了京城不定會出什麼事。
見她想得額頭出汗,手中攥著巾子不知擦拭,薇寧不忍,勸道︰「玉姑娘莫急,是回梅莊還是同靖安侯進京,全都在你。」
玉清娘思忖半天,咬牙道︰「我听你們的。」
末了又問︰「若是靖安侯一意要帶我入京,那又如何?」
「最多一個月,靖安侯必會返京,到時你傷勢未愈,他自不好強帶你回京。再說這件事並非一定要你親去才成,那樣的人,有的是辦法。」薇寧十分肯定靖安侯不會在江南呆得太久,他豈會真心閉門思過。
其實薇寧用不著同玉清娘商量這許多,她若是不知好歹硬要去做靖安侯的棋子,隨她去便罷。只是終究是因著自己的安排才使得靖安侯有此打算,薇寧不願也不忍她有事。
議完此事,玉清娘張了張口,似乎還有話想說,薇寧問道︰「還有什麼事?」
「葉姑娘,你要去什麼地方,不回梅莊嗎?」她以為薇寧也是莊主派出來做事的人,想著這些日子總有些情誼,便出言相詢。
薇寧見著她眼中有幾分關切,淡淡一笑︰「正該說與表姐知道,如今陛下聖明,昭示天下開女科,我已到府衙報了名,如果順利的話,州府試後我會進京。」
玉清娘似乎有些明白她說的借自己表妹身份一事,苦笑道︰「我若是有才學,也可與葉姑娘一般去報那女科,做女官揚眉吐氣。只怨已身無用,還有文瑞需要我照顧。」
「什麼葉姑娘,表姐一向叫我薇妹的,日後不管我到哪里,也還是你的表妹!」
要知道,她在知府衙門報名時用的正是葉薇之名,靖安侯、蘇知府等人無不知她是玉清娘的表妹,至于葉薇這個名字,確在淮州府衙的卷宗上。
一輛馬車緩緩停在芙蓉園外,下來的是靖安侯帶來江南的夏管事,拿了張名貼點名要遞給住在閑字一號房的客人,之後候在園門處不敢離開。
這所園子本是淮安城中最出名的園子,也是個富商所建。後來封家建了靜園後,一下子將這芙蓉園給比下去了,那名富商一怒之下將園子改建成客棧,卻由此賺了不少錢,多數有錢人到了淮安必到芙蓉園包間套院,可謂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閑字一號住的正是薇寧在茶舍中見過的那些人,因這群人的黑色馬車太過打眼,靖安侯派出的人沒費多大勁就找著他們,可是因著對方的身份特殊,他也是猶豫了幾天才派夏管事來遞了張名貼。
奎總管接了園中伙計送來的名貼,打開一看,看過之後挪動胖胖的身子去見做主的人。那日接了若虛先生回來後,照主子爺的吩咐立即便要起程,可是若虛先生又改了主意,推三阻四地賴著不走,又耽擱了這麼幾日。
他踮著腳尖走到主臥房的門口,在門外順了順氣才輕輕踏入門里。
閑字一號是芙蓉園最奢華的一套院落,處處可見精致的擺設,奎總管進門後往右首的書案處走去,看到黝黝發亮的沉木桌上鋪著張未做完的畫,一旁撂著支未干的墨筆,書案後的青色人影負手立在窗前。
奎總管心中一咯 ,這可是主子爺心緒不佳時的征兆。
听到有人進來,那人轉過身,奎總管不敢抬頭直視那道幽深的目光,俯首道︰「主子爺,靖安侯的人找來,想見您。」
「嗯。」
這是知道了,可沒有示下見還是不見。
奎總管知道他的脾氣,找著話說︰「此番來江南卻是與靖安侯撞到了一處,不知他來做什麼?」
「也許他正在猜測咱們來江南的意圖,你若是空閑,就去看看那個江湖騙子準備好了沒有,快點上路是正經。」相比之下,他更看重那個神神叨叨的若虛先生。
「主子爺,您說這事怪不怪,那個若虛先生只是輕輕點了幾下,老奴的肩膀就不酸了,這些年沒少為了這個小毛病犯愁,也許他真是神醫呢。」說完小心地抬頭查看主子爺的臉色,似乎沒剛剛那般冰冷。
「是不是神醫帶回京里就知道了,阿奎,小心看著他,別讓他出爾反爾跑了。」
「是。靖安侯的人還在外面等著,要不老奴去回了他?」
「嗯,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