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流光 第12章 舊主

作者 ︰ 千歲憂

奎總管頂著張笑眯眯的胖臉去見了夏管事,他一出來,夏管事便知侯爺沒猜錯,果真是靜王府的人。盡管奎總管說得含蓄,他們此行另有要事,不便相見,可夏總管心里明白,人家這是不想見。堂堂靖安侯的面子也拂,他還不能說什麼,客客氣氣地作別,一點功夫也不敢耽擱回去復命。

靖安侯本來也沒指望能見著,故而並不惱火,只是命人去給雪夫人說了一聲,靜王府里那一位畢竟是她的舊主人。

雪夫人在府中的地位有些特殊,听了沒什麼反應,依舊不露面,但一整日都沒用飯。

入夜後一道人影悄沒聲息出了靜園,月光下依稀看得出那是個女子。她身形矯健,竟是有功夫在身,躍行在屋頂牆頭之際,快速奔跑著,約模小半個時辰後才來到芙蓉園。

芙蓉園里還有幾處燈火未熄,她直接奔向閑字一號院,未入院牆已被人攔下,兩相過了沒幾招,她只得退後幾步,向屋中傳聲道︰「小王爺,春雪前來拜見。」

西廂房的門開了,出來的是奎總管,他被動靜驚醒,穿了衣賞出來查看。听到「春雪」二字,心下了然,看了看那邊仍是緊閉著的房門,無奈地道︰「春雪,你怎麼來了,主子爺不會見你的。」

「春雪生是蕭家的人,死是蕭家的鬼。就算是小王爺不見我,我也是要來的。」她緩緩摘下面罩,露出一張淒清的臉,正是雪夫人無疑。

「唉,你這是何必。」奎總管嘆了口氣,再次趕她走。

雪夫人急道︰「春雪不為別的,只是想幫到王爺,小王爺此行要不要春雪相幫?」

「沒事,就是來找個人,已經找到了。」奎總管沒什麼心機,再說春雪曾與他們有著很深的情誼,也沒什麼好瞞的。

雪夫人沉吟道︰「找人?奇怪,靖安侯此行似乎也是在找一個人。」

屋里頭突然有人摔碎了杯子,奎總管嚇得臉上的肉一哆嗦,趕緊道︰「他的事與咱們無關,主子爺說不日便要起程回京,你還是快走吧。」

「春雪自知無顏再見舊主,但求您告訴我,王爺他是否……」

話未說完便被人撲上來架走,她不敢高聲叫喊,低泣著任兩名大漢拖著她扔出了芙蓉園,跪坐在地上淚流不止。

夜半,她帶著一身露氣回了靜園,在房外駐足。走時她並未點燈,此時房內卻有光亮,她心跳快了幾拍,推開門進去,只見是靖安侯爺以手支頷,面朝著門口等她回來。

「你回來了。」周叢嘉立刻抬起頭,一眼便出她的疲累。

雪夫人邊月兌身上的夜行衣,邊不在意地答道︰「侯爺還未安歇?」

他等的耐性盡失,柔綿的聲音里有絲焦躁︰「我猜你夜里要出去,特意等你。」

「侯爺有心了,妾身實在感動。」她回眸一笑,邊換衣服說不出的嫵媚動人。

「春雪,你後悔嗎?」

這句話讓她的動作突然停下,良久才笑著問道︰「侯爺今日是怎麼了,我生來命便不由自己做主,從前年少無知,很多事都不記得了。」

「王爺的身子怎能來江南,來的定是小王爺吧,」周叢嘉大膽設想,「我來之前陛下曾提起過靜王之疾,言語中頗有憂意,難道不大好了?」

「妾身已幾年沒見過王爺,料想這次小王爺來江南與此事有關。」侯爺想知道什麼,其實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事,侯爺來江南不也是另有目的嗎?

「你連這也知道,果真不愧為……」他的聲音漸低「若是你有線索,不如告訴我一些。」

「侯爺的私事妾身不會插手,其實沒有什麼放不開的,人就是執念太多才會有種種煩惱,如你如我……」不知這些亂七八糟地會不會扯開話題。

雪夫人一怔,隨即用笑掩去情緒,素手搭上他的肩,輕輕靠著他道︰「妾身是累了,侯爺今晚可要歇在這兒?」

雖是相詢,卻含著絲誘惑的意味,她的手已靈活地滑進了周叢嘉微敞的衣襟,使得他呼吸漸重,未幾忍不住一把將她攬入懷里,揉捏著手下的柔軟,低低地道︰「春雪,你回回心里難過便得要我,叫我好生為難。」

雪夫人兩三下拉開衣帶,扭動兩下便抖落衣衫,露出一身如雪般的肌膚,此時微微泛著紅,顯是已經動情,她向後仰倒,閉上眼嘆道︰「侯爺,妾身是你的,是你的……」

夜燭滴淚,終燃盡熄滅,正擁著雪夫人熟睡的周叢嘉忽然驚醒,出了重重冷汗,他坐直身子大口喘氣,雪夫人慵懶地坐起來靠在一邊,象是早已習慣他這種模樣,待他平息後才道︰「侯爺夢見什麼了?」

「我也不記得,只是突然醒來,心里難受得緊。」

雪夫人起身倒了杯茶,她不喜有人守在房外,故從無人守夜,茶是冷的,周叢嘉接過來一口飲盡,嘆了聲道︰「或許年紀大了,睡也睡不好。」

兩人重新睡下,各懷心事,周叢嘉想到這次來江南的真正目的,這麼多天毫無頭緒,他開始有些急和躁。真要繼續找下去嗎?已經過去了九年,又象是過去了一輩子那那麼久,他以為那些已經成了前塵往事,誰料到今日冒出來擾亂他的思緒。

許是觀望的人漸漸想通,考女官並非壞事,連日來到府衙報名應試的女子日益增多,到收榜那日,已有百多十人。這讓淮安知府蘇清齊欣喜不已,接下來便是察查應試女子的身份,官吏要核查每個人的身家是否清白,言行是否有失,典官則忙著清查籍冊,看所報年齡是否屬實,是否有人冒名頂替,凡賤籍者不允參考。

雖是頭一次舉辦這樣的科考,但卻不是倉促行事,京中早已下了章程,條條說得極清,各州府只需按章辦事即可。此次還派出了內廷官前往各地州府衙門,主持監管各地的預考,待預考結束後,由內廷官統一帶往京城,屆時將有專門的衙司安置她們,待來年正式考取功名。

眼下已是四月,離五月預考不足一個月,淮安城里處處飛著漫天的潔白柳絮。此時,靖安侯已踏上了回京之路,因玉清娘傷勢反復,不能隨行,他只得交待若是傷勢愈痊便立刻前往京城,心有不甘地走了。

薇寧正望著封長卿臨走時送來的一堆書本,惟有嘆息。

听說靖安侯終于見了封長卿一面,對他頗為賞識,應下回京後為其在軍中謀職,當年「小周郎」最出色的並非文才,而是他曾在軍中闖出一片天地,少年將軍意氣風發,若非後來封了侯離開軍中,如今怕不止這些成就。

封長卿最近安生了許多,再不在外流連,封伯行老懷甚慰,以為是自己終于將頑石感化,當他明白了自己一番苦心。得夫人暗中指點後,他才知這個浪子對玉家那個小表妹上了心,頓時哭笑不得,直接打發他入京候職。封長卿當然反對,他還等著五月薇寧應試的結果,著了魔似地往靜園去。

只是靖安侯一走,薇寧便同玉清娘回了梅莊,封長卿撲了個空,他想去梅莊找人,卻又怕魯莽壞了薇寧的事,只得悻悻離去,臨行送了許多書到梅莊,指名送于表姑娘。

這些書薇寧沒來得及看,剩下時間不多,她尚需將梅莊的事安排妥當,莊子里的事有四婢,生意的事有各處掌事,屆時她再往封家送信,只說有事外出,他們自會照應著。

青琳與挽玉正听著虹影講淮安府的趣事,她們幾個是薇寧身邊的得力人,雖各司其職,卻是一塊長大,向來感情極好。待听到「小周郎」還有美輪美奐的靜園時,挽玉不由驚嘆︰「果真有那樣的地方,那樣的人?」

她推了推青琳,又道︰「我就說咱們應該跟去的,下次你別攔我,哪怕求也要求主子帶咱們一塊去。」

青琳微微一笑,不去理她,又問了些女科之事,心時想的卻是另一件事。

「你怎麼了,干嘛不說話。」挽玉覺得奇怪,問了兩聲沒回音,便又與虹影興致勃勃地討論起女科有沒有武舉︰「都知男子科試分文武兩種,不知女子可會有武試?」

挽玉拍手道︰「你功夫好,若是去了一定中舉。」

「自然,漫說是女子武舉,便是男子的我也不怕,哼。」她只是說說罷了,這科考並非誰想去便能去的。

蟬心慢慢走過來,站在一旁听了會兒,心里想著莊主剛說的那番話︰「蟬心,若是我離開這里,梅莊就交給你們了。」

「婢子以為,即使主子去考女科也應帶著婢子同往,再不然青琳與挽玉也要帶一個,怎能沒有人服侍呢。」

「你忘了,葉薇寧是梅莊莊主,帶著你們自是沒有人疑心。可是葉薇只是玉清娘的遠房表妹,與梅莊無親無故,一個寄人籬下的孤女身邊卻總著跟莊主的丫鬟,你說別人會怎麼想?此去京城,你們幫不上忙。」

蟬心咬著唇,她不知該說些什麼,這一年她早有所覺,主子將莊中大半事務交與可靠之人管事,命大家各司其責,就算是她不管事,還有封家管著。

到底要去京城做什麼事呢?很多時候,她看不透這個主子。

五月榴花紅,受人矚目的女科預考也開始了。

百余名報名應試的女考生,經過州府衙門的種種核查,最後有資格進考之人不過三四十名,那些年紀老大,又或者容貌有缺陷者被涮下不少。

應試的地點選在官學的院舍,三日前便給官學的學子們放了幾天假,不然到時滿院女子,任誰也無心向學。

來應試的女子家境大都差不到哪兒去,一大清早,官學的大門外便停了許多輛馬車,皆是送自家女子來應試的。但也不乏來看熱鬧的閑人,圍在一處對每個穿黛青絲袍的女子指指點點。

今日來應試的女子全都手持一張特制的名貼,上面有自己的名字,籍貫,年齡,還有知府親蓋的印章。這張名貼是核查完後便送到了每個應試的女子手中,應試當日惟有憑此貼方可進入府院。隨名貼一同送到有應試資格女子手中的,尚有一套黛青絲袍,應試者當日必須著黑袍入內。

官學的院舍已有些年頭,院子里種首不少高大的樹木,幾條長長的甬道連接著各個學院,此時門外和各條甬道都有官差把守,不得隨意走動。

薇寧靜靜地站在院子的角落里,低垂著頭,在滿院黛青色的應試者之間毫不起眼。

剛剛在院門外一女子哭天搶地,圍者甚眾,議論紛紛,原來是她將那張名貼遺失,失卻了應試資格。其實並非無法證實她的身份,而每名應試者的資料都詳細記錄,只要兩相對照便可過關,但她仍是不得入內。

進來的這些女子莫不撫胸心驚,原來應試如此嚴格,大家互看一眼,發現並不只有自己心中惶恐,于是生疏少了幾分,忍不住輕聲議論。

「我娘非要我來,原來一點也不好玩。」說話之人頭梳雙鬟,扎了條帶有幾個小銀鈴的紅色發帶,看起來調皮可愛。

「你還好,我爹爹要我必中,不然就將我嫁給個窮酸書生。」

「我怕……不如現在回去算了。」

薇寧垂著頭,听得面露微笑,可卻被人扯住袖子問道︰「你在笑什麼?」

正是那個扎紅色發帶的少女,她一臉好奇,見薇寧抬起頭,又贊道︰「姐姐,你生得真好看。」

突然一道冷哼插進來︰「嘰嘰喳喳煩得要命。」

聲音雖然不高,可這邊幾個人都听得清楚,一齊朝後看去。說話的女子也是身著黛青絲袍,態度甚至是倨傲,她長相不俗,一頭青絲束在腦後,用一支小小的金簪子壓發,這會兒見幾人齊齊望她,皺眉將臉扭過一邊。

時辰已到,知府大人與內廷官相攜而至,方才還微有嗡嗡聲的院子里一下子肅靜無聲。

蘇清齊在場間一掃,目光在薇寧身上頓了頓,清清嗓子說了幾句,無非是做了番勉勵,倒是那位自京城來的內廷官說得很嚴厲︰「諸位莫要小瞧了這次的應試,陛下仁慈,優者皆可入京再試,並不限名數,但憑的是真才實學。五月之後,隨我入京的或者會是諸位都有,也可能是我一個人來,一個人回去,謹望諸位莫切記在心。」

他聲音不大,卻響徹在每個人心頭。

之後便由差役領著眾人進了東邊一間講室,里面早已擺放好桌案,每張桌案上準備著筆墨。薇寧隨意在張桌案前坐下,恰恰與那個神態倨傲的女子相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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