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湄傳 第24章 劉錦瑟

作者 ︰ 月出

「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

莊生曉夢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鵑。

滄海月明珠有淚,藍田日暖玉生煙。

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

……

悠揚婉轉的琴音在靜謐的皇宮一隅錚錚響起,弄弦人信手彈就著這首《錦瑟》,乍一听只覺得潺潺緩緩兮如流水,再一听又覺得飄飄忽忽兮似浮雲,細一品才知別有幽咽暗藏其中。

琴音不斷流淌著,裊裊散散,久久不歇……撩撥著長秋宮里每一個人的淚腺,讓人不由得落下淚來。

彈琴的少女在珠簾的掩映下瞧不真切,朦朧中只見一頭烏黑飄逸的長發直垂腰間,玲瓏小腰不堪一握,背影挺直而又略顯柔弱,修長的手指在琴弦間不斷跳動著……

少女名叫劉錦瑟,是當今聖上劉基的第七個女兒,芳齡十六,正待字閨中,已在昨日被封為錦瑟公主,于三天後送往漠北,奉旨和親胡人。

劉錦瑟的被選大概是在意料之中的,因為適齡的皇女只有兩位,一個是劉錦瑟,一個是劉明珠。劉錦瑟的母親是秋美人,位不及妃嬪;劉明珠的母親卻是王皇後,位及東宮之首。

即便劉明珠要比劉錦瑟大上一歲,被選的仍然會是劉錦瑟,因為皇宮中講究子以母貴。

秋美人自打接到聖旨,整個人就像霜打了的茄子般蔫了下來,仿佛一下子蒼老了十歲,滿臉透著絕望和憔悴。

她只此一女,平日里相伴著說說笑笑,度著這漫長又漫長的宮嬪生涯。她在幽深皇宮中的所有歡笑和希望,都系在女兒身上,如今女兒朝不保夕,怎不令她傷心欲絕。

秋美人深恨自己連累了女兒,若不是自己無能,得不到皇上的寵愛,女兒又怎會小小年紀就被送往蠻荒之地,或許今生再也無緣得見了。

一想到此,秋美人就忍不住想嚎啕大哭,但她必須忍住,極力的忍住,否則就會惹禍上身,甚至粘連上女兒,皇宮里可容不下肆意哭泣的女人。

但凡皇上頒布的旨意,無論好的壞的,甚至是賜死,你都得微笑著接受,不能有半分怨言。

劉錦瑟的反應倒是平靜,沒有哭鬧,沒有反抗,靜靜的不發一語。她心里明白即使再哭再鬧,又能怎麼樣?誰也更改不了命運的安排。與其悲怨,還不如讓自己的遠嫁,換來母親日後的穩妥。

劉錦瑟越是懂事,秋美人的心就越痛,比拿把尖刀割她的心還要痛上千倍萬倍。

洛美人和秋美人同出洛陽,在開源十二年被選為秀女,送來京城充斥掖庭。二人因著性格相投,出身相似,漸漸結成了姐妹般的情誼,一直相互扶持著走到現在。

只是二人母家沒有顯赫勢力,性子又不夠狠毒,漸漸就被爾虞我詐的**淘汰掉。幸在二人都有了孩子,好歹還算有層保證,不會被別人太過于輕賤。

洛美人更是幸運的生下了四皇子劉曜,雖然至今位份依舊不高,終究日後更有指望些。她還生有一個女兒,今年九歲,名叫劉綠羅,是劉曜唯一的胞妹。

洛美人得知劉錦瑟的事情,偷偷為她掉了好多淚,也為秋美人掉了好多淚,可憐的孩子,可憐的母親。

這幾日,洛美人帶著劉曜和劉綠羅一直待在長秋宮,安慰並照顧著母女倆。

劉曜倚在門扉,遙遙望著劉錦瑟單薄的身影,听著她一遍遍彈奏著《錦瑟》,想起她們一起長大的姐弟情分,心中的憐憫和惆悵就越來越濃,漆黑的星眸中逐漸泛起一股決心。

劉錦瑟慢慢轉過身子,眼中帶著強烈的求肯對劉曜說道︰「弟弟,姐姐有件事要拜托你。」

劉曜望著劉錦瑟鄭重的樣子,知道所為何事,重重點頭道︰「姐姐安心即是,我會把秋美人當做自己的母親一樣看待,替你照顧好她的。」

劉錦瑟眼里漸漸升騰起一層薄薄的霧氣,「謝謝弟弟,那我便再無牽掛了。」

劉曜誠摯的望著劉錦瑟,拉起她的手,用力說︰「姐姐,你放心,日後我一定會把你接回長秋宮,你信我!」

劉錦瑟搖搖頭,一顆滾圓的淚珠落下來,「不必了,這是我自己的命。你好好保重,小心應付皇嫡子劉,特別是他身後的王猛大將軍。」

又瞥見在洛美人身後玩耍的劉綠羅,現下一副天真無辜的嬌態,心里有一絲絲牽動,「弟弟,你一定要努力,要爭取,千萬不要讓綠羅成為下一個我。姐姐真不希望你們長大,人要是永遠也長不大該有多好!」

劉曜望了望還不知憂愁為何物的綠羅妹妹,心中的決心更加堅定了。

劉錦瑟被送走的那天,場面甚是淒涼,宮中的妃嬪們嫌著忌諱,都不肯出來相送,只有洛美人帶著劉曜和劉綠羅一直送出城門。

秋美人的眼淚早已干涸,她嗓音嘶啞的對著女兒千叮萬囑,緊緊握著女兒的雙手,就是不肯撒開,撒開了就是一生啊!

秋美人想著多握一會兒,再多一會兒,就一會兒……

劉曜忍不住向前勸道︰「秋美人,讓姐姐安心去吧。您這樣難過,姐姐只會比您更難過。」

秋美人咬了咬牙,終于松開了女兒的手,松開的一瞬,她覺得自己的心也松離了身體,隨著女兒而去。

劉錦瑟一襲紅衣,一頂紅轎,漸漸消失在天邊。誰也不知紅轎內的她,早已淚流滿面。

京城的錦瑟慢慢駛向了茫茫漠北……

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錦瑟》清韻的琴音也慢慢駛向了茫茫漠北……

劉曜見姐姐漸行漸遠,瘋了一樣的奪過侍衛的馬,瘋了一樣的趕向皇宮,馬蹄「」的響聲,像狂風般呼嘯而過,在京城的街上留下深深的痕跡。文字首發。

劉曜呼哧帶喘的登上一層層台階,跌倒了爬起來,爬起後又跌倒,跌倒後再爬起來……終于登上了萬民台的最高處。

萬民台是開源初年所建,是整個皇宮最高的建築,在此可以俯瞰億萬黎民。每逢重大節日,皇上都會領著文武百官在這里祭天祭地,為蒼生祈福。

往日里,萬民台要麼人潮擁擠,要麼杳無人跡。今天,劉曜卻在這里發現了一個略顯蒼老的身影,這個身影不是在俯瞰他的萬民,而是遙遙望著北方,眼神緊緊追著一頂紅轎。

劉曜躬身向前︰「父皇,錦瑟姐姐走了。」

劉基張了張嘴,動了動喉結,終是一句話也沒有說。

劉曜從懷中模出一枚紅瓔珞,雙手捧著呈給劉基︰「父皇,這是錦瑟姐姐讓我轉交給您的。她還說,瓔珞是她親手編織的,以後再也無緣孝順父皇,就讓這枚瓔珞陪著您,看到了瓔珞便想起了錦瑟。」

劉基看到瓔珞很是動容,雙手有些顫抖的接過,把它小心的揣在胸口,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悲痛,朝著茫茫漠北歇斯底里的吼了起來……

劉曜也跟著歇斯底里的吼了起來……

聲音回蕩在莽莽群山中,見證了兩個男人的悲痛!

那頂紅轎也像一顆朱砂痣,深深埋在了兩個男人的心里。

……

劉錦瑟被送走的第二天,就有聖旨傳下,洛美人和秋美人雙雙晉升為洛嬪和秋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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