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平人郭夫人被明帝寵愛,明帝對毛皇後的寵愛逐漸消失。明帝游逛後花園,盡興歡宴,郭夫人請讓毛皇後參加,明帝不準許,並下令左右的人不得泄漏。毛皇後知道了這件事,第二天問明帝說︰「昨日在北園游樂歡宴,高興嗎?」明帝因左右的人泄漏出去,一連殺了十幾人。庚辰(十六日),命毛皇後自盡,然而還是追加謚號,稱悼皇後。癸丑(疑誤),把毛皇後安葬在愍陵。又提升毛皇後的弟弟毛曾擔任散騎常侍。
魏明帝景初元年(丁巳,公元237年)冬季,十月,明帝采用高堂隆的建議,在洛陽城南委粟山上建造圜丘,下詔說︰「從前漢朝初年,正是秦朝焚書坑儒之後,當時搜集殘缺失散的文獻,作為郊外祭祀天地之用,四百余年來,禮荒廢失傳。曹氏世系是有虞氏後裔,如今在圜丘祭祀皇皇帝天,以始祖虞舜配享;在方丘祭祀皇皇後地,以舜妃伊氏配享;在南郊祭祀皇天之神,以武帝配享;在北郊祭祀皇地之神,以武宣皇後配享。」
這一年,把原設在長安的鐘、橐佗、銅人、承露盤移到洛陽。承露盤折斷,響聲傳出幾十里。銅人太重,無法運到洛陽,只好留在霸城。廣為征集黃銅,鑄成銅人兩個,稱為翁仲,並排安放在皇宮司馬門外。又熔鑄黃龍、鳳凰各一個,黃龍高四丈,鳳凰高三丈多,安置在皇宮內殿前。在芳林園西北角堆起一座土山,命三公九卿等眾官員都去搬運泥土,在土山上種植松樹、竹子、雜木和美草,捕來山禽雜獸放到叢中豢養。司徒軍議掾董尋上書勸諫說︰「我听說古代的正直之士,把應說的話毫無保留地對國君全部講出,不躲避殺身逃亡之禍,所以周昌把漢高祖比作夏桀、商紂,劉輔把趙後比作婢女。天生忠誠正直之臣,雖然面對白刃和沸騰的開水,都敢于上前而不畏懼,實在是為了當時的君王,珍惜君王的天下。建安以來,野戰中死去和逃亡的無以計數,有的已門戶盡滅,即使還有幸存的人,也是孤寡老弱。假如果真是現在宮殿狹小,應當擴建,也還應隨順農時,不要妨礙農業生產,何況是制作毫無益處的器物?黃龍、鳳凰、九龍、承露盤,這些都是聖明的君王不願制作的東西,制作所需的工夫是修建宮殿的三倍。陛下既然尊重群臣,讓他們頭戴官帽,身穿繡衣,出門乘坐華麗的車轎,用以和平民區別;可又讓他們挖坑抬土,面目又髒又黑,衣冠破碎不整,丟盡國家的臉面,為的只是對國家毫無益處的林園,實在很不對。孔子說︰‘君王對臣下以禮相待,臣下侍奉君王效盡忠心。’沒有忠義沒有禮法,國家靠什麼維持?我知道此言既出,肯定被殺,可是我自比為牛身之一毛,活著既然無益于國家,死了又會有什麼損失?持筆流淚,心已與世辭別。我有八個兒子,我死之後,還要拖累陛下了。」將要上奏前,沐浴等待命令。明帝說︰「董尋不怕死嗎?」主事官奏請拘捕董尋,明帝下詔說不必追究。
高堂隆上書說︰「如今世上邪惡之人,喜好議論秦、漢之時的奢靡生活以動搖陛下的聖心,引誘陛下求取已亡國家不合法度的器物,致使百姓勞苦,錢財浪費,傷害德政,這不是提倡禮樂的和諧,保持神明的喜慶。」明帝不采納。
高堂隆又上書說︰「古代洪水泛濫,波浪滔天,歷時二十二年,唐堯、虞舜依然面朝南方而坐,平安無事。如今沒有那時的緊急情況,可是卻讓三公九卿大夫等官員與廝役共同從事力役,讓四方蠻夷知道,記載在史書上,不是好的名聲。而今吳、蜀二敵,不是大漠游散的胡人以及佔據鄉邑的盜賊,而是僭號稱帝、欲與中原抗衡。如果現在有人來報告︰‘孫權、劉禪都在修德政,減輕田租賦稅,有事向前輩賢者咨詢,事事遵循禮儀法度,’陛下听到這些,難道能不警惕、厭恨他們,感到將難以很快消滅他們,而為國家憂慮嗎?如果有人說,‘那兩個敵國都行無道,崇尚侈華沒有限度,奴役它的士人與庶民,加重田租賦稅,下面承受不了,怨嘆之聲一天比一天厲害’。陛下听到這些,難道不慶幸他們的疲憊敗落而認為攻取他們不會很難嗎?如果是這樣,那麼可以變換位置思考一下,掌握事物的道理便不遠了。將要亡國的君主自以為不會滅亡,然後導致亡國;聖賢的君主自認為有亡國之危,然後才不會亡國。而今天下凋敝衰敗,人民沒有一石以上的存糧,國家沒有維持一年的儲備,外有強敵虎視眈眈,大軍只能長期駐守邊防,國內大興土木工程,州郡騷動不安,萬一有敵人入侵的警報,那麼,我恐怕修建宮牆的官員便不能舍命破敵了。加之武將文官的俸祿逐漸減少,與從前相比,只有五分之一,很多受命退休的官員,不再發給生活費用,不應該交納賦稅的如今都要交納一半,國家的收入比以前多出一倍,而支出比以前減少三分之一。可是,預算支出,籌劃經費,愈加不夠,繳納牛肉作為額外賦稅,接連不斷。反過來推算,多出的費用必定另有用途。俸祿發給米谷和布帛,是君王恩待官吏,讓他們賴以為生,如果現在取消,就是奪去他們的性命了。已然得到的又失去,是怨恨集聚的根源。」明帝看後,對中書監、中書令說︰「看到高堂隆這一奏章,使朕感到恐懼。
尚書衛覬上書說︰「如今議論的人多愛說好听的話,他們談論政治,則把陛下比作堯、舜;談論征伐,就把吳、蜀兩敵比作狸貓和田鼠,我認為並不如此。四海之內,分而為三,群僚盡力,各自效忠自己的君主,這與當初六國分治的形勢沒什麼差別。如今千里無炊煙,百姓貧困不堪,陛下如不多加留意,必將很快衰敗,再難以振興起來。武皇帝時候,後宮每餐不超過一盤肉,衣服不穿錦緞繡飾,坐墊不瓖花邊,所用器物也沒有紅漆,所以才能平定天下,給子孫留下福分,這都是陛下親眼所見的。當務之急應是君臣上下,核算國家財政庫存,量入為出,恐怕還來不及;如果還是征調工匠役夫不停,侈奢糜費一天勝似一天,國家府庫將日漸枯竭。從前漢武帝相信神仙之道,說應當取得雲表的露水來和玉屑一起服用,所以豎立了仙掌來承接從高而下的露水,陛下通達聖明,每每嗤笑其非。漢武帝有求于露水還被非議,陛下無求于露水而虛設承露盤,毫無益處並浪費了很多人力,這些實在都是陛下聖慮所應克制減省的啊!」
當時,有詔書命令搜括強取天下仕女,已經嫁給下級官吏和平民為妻的,一律改嫁給出征兵士,允許以相當數目的牛馬牲畜贖回。還選拔其中更美貌的送到皇宮。太子舍人沛國人張茂上書直言勸諫︰「陛下是上天之子,小吏、平民也是陛下之子。如今奪取那個給予這個,也和奪兄之妻嫁給弟弟沒什麼區別,作為父母來說,就是有所偏愛了。還有,詔書說可以用年齡、毛色與妻子價值相當的馬牛牲畜代替,所以富家則傾家蕩產,窮人則典當借債,用昂貴的價錢買來牲畜以贖回他的妻子。朝廷以配妻給出征戰士為名義而實際上是送到皇宮,色衰丑陋的才配給士兵。這樣,配到妻子的人未必高興,而失去妻子的人必定憂傷,或者窮困或者憂愁,都不如願。一個擁有天下而得不到萬民歡心的君王,很少有不陷于危險的。況且軍隊駐扎在外數十萬人,一天的開支絕非只是千金,把全國賦稅都用在兵役開支上,還將供給不上,何況又有皇宮中那麼多超額的美女。對後妃及太後娘家隨意賞賜,內外開支,費用與軍費相半。從前漢武帝挖地造海,堆土造山,依賴的是當時天下統一,沒有敢與他抗爭的人。自從衰亂以來,四、五十年,馬不離鞍,士不解甲,強敵壓境,企圖吞滅魏室。陛下不兢兢業業,考慮崇尚節儉,反而追求奢糜,中尚方制作出游戲器物,後園豎起承露盤,這當然能使耳目愉悅,然而也足以助長敵人的圖我之心!可惜啊,舍棄堯、舜的節儉而仿效漢武帝的奢侈,我私下認為陛下不應這樣。」明帝不理睬。
高堂隆病重,口授上書說︰「曾子曾經說過︰‘人之將死,其言也善。’我臥床病重,有增無減,常常恐怕猝然去世,款款忠心不能昭然于世,我的一片赤誠,願陛下稍稍垂閱深思!我觀察夏、商、周三代佔有天下時,聖賢的君王前後相承,歷經數百年,天下每一尺土地都歸他所有,每一個子民都是他的臣屬。可是,夏桀、商紂之輩,放縱私心,極盡私欲,皇天震怒,國家化為廢墟。紂被斬首縣懸掛在白旗之上,桀被放逐到鳴條山,天子尊位,被商湯、周武居有。難道夏桀、商紂與普通人不同?他們也都是聖明君王的後裔。黃初年間,上天預示警告,異類之鳥,在燕巢中撫育長大,嘴、爪、胸部都是紅色,這是魏室的特大怪事,應該防備飛揚跋扈的大臣在宮牆之內發難。可以選拔親王,讓他們在自己封國之內建立軍隊,親自統率,象棋子一樣,分布全國,鎮撫皇家的疆土,輔翼弘揚皇室。皇天不特別親近誰,只輔佑有德的聖君。百姓贊詠德政,則享國年數自然長久;下面怨聲載道,上天就會另外選授新的賢能。由此看來,天下乃是全體民眾的天下,而不單是陛下的天下了。」明帝親手寫下詔書,深切慰勞高堂隆。不久,高堂隆去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