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淪為差生
羅民旭吃夠了文盲的苦。
來到這個部落,他無比深刻地感到語言不通是多麼痛苦的一件事。來到這個世界,他已經盡全力調整心態,但很多事並非靠看就能明白,最典型的,他至今不知道在自己身上發生了什麼事。
他這是進部落門算部落人了嗎?那個古怪的疑似去死去死團的儀式代表了什麼意思?一開始給他安排了房子,是暫住還是分給他了?他要付多少錢。還有,這位叫奧斯頓的哥們兒特別仗義地招待他到自家住,他是不是該有點什麼表示……種種不明所以,凝聚成心頭一個碩大的問號︰他現在算什麼狀況。
在大房子前躊躇不前,這房子是雙層結構,不過外頭見不到樓梯。不管他要去的是眼前的一樓還是要上二樓,都只能走靠右的這扇門。
倒是有窗戶,可是……修那麼高幾個意思!他一七八的大小伙子難道還要跟偷窺的小屁孩似的蹦起來就為了看看里頭長啥樣嗎,丟不起那人啊。
說真的,在茫然不解的前提下被老女乃女乃和奧斯頓的推上來,他真的很有壓力。時時刻刻有種將要被推進火坑的感覺。
他低頭看了看手里的書,屋內適時響起了孩童整齊的朗讀聲,他愣住了,忙回頭去看,老女乃女乃向前揚了揚手,奧斯頓眼底滿是溫和。
羅民旭一時間心情復雜,他要更正一下,是時時刻刻有種將被親人扔進托兒所的錯覺……
孩童稚女敕的嗓音很能驅散負面情緒。羅民旭硬著頭皮子推開了門,門安靜順服地劃出四分之一個圓弧,屋內的景象如同課本從中間往兩邊徐徐展開。
一屋子的孩子,齊刷刷地看向大門。地上鋪了草席,小孩們非常放松地滾了一地,像一顆顆散落在簸箕上的湯圓丸子或者年糕,憨態可掬。
羅民旭瞬間松了一口氣,走了進去,忽然听到一陣陣低沉的喉音從旁邊傳來,循聲朝右望去,草席盡頭端坐一位窈窕美女,不笑自甜,沖他點了點頭。羅民旭感慨美女好生霸氣,拿虎皮當墊子。沒想到那墊子竟然是真貨,真正的似虎動物。它銅鈴大眼一瞠,沖羅民旭就嚎。
美女一巴掌就給制服了,個頭老大一個猛獸哼唧哼唧地又趴了回去。
美女沒什麼廢話,越過他沖門外喊了聲什麼,招了招手,奧斯頓回了兩句,然後門就關上了。
羅民旭在後頭擠眉弄眼地逗小孩們玩兒,小家伙們咯咯咯地樂不開支,滾來滾去。羅民旭頓時充滿了成就感,翹著嘴角一轉身,對上了美女面無表情的臉,對方細長的鳳眼中深深地透露出對他這個行為的困惑和不認同,羅民旭忙咳了一聲,眼觀鼻鼻觀心。
美女領著羅民旭從門旁的樓梯上了二樓,最前方坐了一個彪形大漢,正是前天晚上沒給羅民旭好臉色的那位卷毛大哥。
羅民旭有些意外,美女把人送到就下去了,底下很快就傳來了小朋友愉快的閱讀聲。相較之下,二樓的氣氛真算不上好,這里也只鋪了席子,正前方的牆根擺著一塊黑色的木板和一捧白灰色的石頭。
結合種種細節,羅民旭大概猜得到,這里的人要求他學點什麼,目測就是他手上這本書,樓下小朋友們手里拿的也是這個。只是他沒跟班上課,倒是要另外隔離?
卷毛大哥從鼻子里噴出一聲哼,那臉色看在羅民旭眼里除了臭沒第二個字可以形容。
畢竟是別人地盤,他可能還要對方幫忙,不好太計較。于是他盡量表現得和善一些,還不會這邊的語言,只能用這種最無害的表現遞出橄欖枝。卷毛大哥眉頭一擰,瞪眼,揚下巴,那倨傲的眼神彷如有形,隔著十幾米啪地甩了羅民旭一記耳光,羅民旭怔了半晌,仿佛听見橄欖枝吧唧吧唧地在燃燒,最後燒剩一地冰碴。
這種無聲的交流進行了幾個來回,直到羅民旭的耐心都快告篤,卷毛大哥才算擺夠了臭臉,開始辦事。
羅民旭長吁一口氣,連忙打起十二分精神。
卷毛大哥壓根兒就不願意跟他多說一句話,每次都只是指一個字符,生硬地念,羅民旭跟念之後來感覺了,這模式,他熟啊!不就是小學一年級學拼音的節奏?
原來這真的是學東西的地方,他現在可以篤定,卷毛大哥在教他的就是這個世界的語言!
真是瞌睡遇上好枕頭,想哪樣來哪樣。剛才的不愉快頓時消失無蹤,他全神貫注地學起來,不管卷毛大哥怎麼不爽他他都當沒看到,滿心滿腦都只有他現在最迫切需要的知識。
這個世界的語言乍一听嘰里咕嚕的很復雜,實際上它的構成字符統共就三十來個,有的像字母,有的像簡單漢字,語法也不復雜,一旦開了頭有了突破口,學起來進度神速。
頭一天羅民旭就記住了大半字符的讀音,寫法更是全部記住了。卷毛大哥難以置信,羅民旭想,總該對我改觀了吧?
到第三天,羅民旭已經將全部字符記得滾瓜爛熟,听說讀寫與本地人毫無差別,還記住了一部分日常短句用語和一些物品的叫法。他終于知道這位天天和他不對付的老師叫安德魯。
第一天下課,安德魯把他送回最初那個木屋子里,結果前腳未走,奧斯頓趕來了,風塵僕僕穿著騷包小三角,估計是剛從外頭回來。
奧斯頓把安德魯勸走,又把羅民旭帶回他家。
羅民旭很想知道他這麼住在奧斯頓這里合不合適,異世界的部落,這麼住著該付什麼樣的回報。或者說,他要做點什麼。但是語言不通的情況下,他根本搞不清楚,連自己能做什麼該做什麼都一頭霧水。
暫時地,他只好跟奧斯頓的安排走,計劃以後再給清算。
大房子學校里供中飯,吃完陪小團子們玩一會兒游戲,開始下午的課程。
他想到部落里走走,但安德魯盯得死緊,他敢踩出空地一步,就會立刻被拎著脖子抓回來。所以羅民旭到了部落半個月,跟小朋友學會「放開窩!」這句話後,幾乎每天都要嚎一遍。
就是他小學時代,也沒試過這麼兩點一線,完全沒自由的。最要死的是中間那條線是最冷清幾乎沒人走的路,他連旁及側敲地了解一下這個地方都不行。
自打奧斯頓堅持了幾天把他帶回家,安德魯也沒轍了,只一樣,對他嚴防死守,堵死在門口,直到奧斯頓從外頭回來。
這樣的日子跟在山洞里幾乎沒兩樣,不,應該說更糟糕,他和奧斯頓交集很少,早上他剛起床,奧斯頓留了早飯就沒影兒了。缺乏和當地孩子以外的人的交流,在山洞的時候,是迫不得己,到了這里卻是無可奈何。
他時不時能听到遠方傳來熱鬧的喧嘩,歡樂的笑叫聲,他就只能蹲在門口跟安德魯對峙。這樣反襯得日子更加冷清難耐。
他不由得沮喪,好歹換個身材好看點的人啊,安德魯太壯碩了,上肢過粗過壯,看著就累贅得慌,更別說他一活動就直冒跳的額角。
這樣的體形和力量,應該很派得上用場吧,但肯定不夠健康。
這樣的日子飛快地過去了一個月,羅民旭用其上學時特別總結的學外語方法,很快掌握了大量的日常用語。並且舉一反三,憑著一股子韌勁和現代人的理解能力吃透了大部分的語法。每晚奧斯頓睡了他還會再學幾個小時,把所有的不甘寂寞都化作了原動力,穩穩地坐住了。
他在語言方面頗有天賦,不是自夸,這是老師給的客觀評價。如果不是因為對健身情有獨鐘,他會考外語類的大學。
學習的過程中,一樓的小學友為他提供了充分高效的語言環境。唯一讓他糾結的是,小朋友們的口音有點歪,把他也帶歪了。如「泥鵝了咩」「窩嗷粗飯」「今天窩鞋會了縮這個」……簡直慘不忍睹。他完全沒有自覺,安德魯也沒糾正他,難怪奧斯頓听他說話時總有一種忍笑的神情。
他還很莫名,直到奧斯頓逐句逐字地幫他糾正他才知道,自己是歪得多離譜啊!
第一個月最後一天,老女乃女乃來了,用中文來稱呼,相當于「長老」,名叫莉斯。
羅民旭恭敬道︰「莉斯長老好。」
莉斯長老略微驚訝,「你的部落語學得很快。」
「謝謝,應該的。」他得意地樂。
莉斯長老又說︰「所以你準備好參加考驗了?」
羅民旭愣了愣,「抱歉,我沒听懂。」
這回輪到莉斯長老愕然了,她轉而問安德魯,「你還沒教他?」
安德魯粗聲粗氣地回答︰「還沒,他一點基礎都沒有,我教他說話都吃力極了。」
莉斯長老頷首思索片刻,說︰「讓他繼續學,再過一個月,小家伙們野外練習,你讓他也參加。」
安德魯不解,「他?一個外人?外人從不需要參加這種小孩子的玩鬧。」
「他可能是例外。」
羅民旭在旁邊听了個一知半解。
到目前為止,他只知道這里是一個叫中心部落的部落,除此以外的所有地方統稱野外。自己的身份是「外人」,非部落土生土長,在「野外」也就是部落以外的地方長大的人。
其它的規矩,安德魯沒教他也就沒有概念,又因為他沒有概念而且學習太投入,所以沒機會想到主動去問奧斯頓。
長老都放話,安德魯不從不行。羅民旭才終于搞清楚,他這只是半只腳進了部落,活在生活最底層。
按規矩來說,他只能住在環屋,也就是部落最外頭那兩圈環狀分布的房子;日常飲食由部落提供,相當于給新人一個緩沖,很基本的果子和少量的肉,只保證七八分飽,他之所以能吃得那麼好,全是奧斯頓自掏的腰包,而上學,也是部落強制的。
作為外人,他需要通過考驗才能轉正,才算真正的部落人。
然後這還沒完。奧斯頓解釋得更明白,「通過外人考驗後,已經過了二十歲的你還要通過新場考驗才能得到外出和建自己房子的許可,否則你只能一直住在環屋,那里不是很安全舒適。」
「可是,窩,我住在你這里。」
「因為我堅持留你。」
「……謝謝。」羅民旭很感激,想來奧斯頓留他不是請朋友作客那麼簡單的事,這里的利益問題和現代社會並沒有太根本的區別。
羅民旭想了想,又問︰「以後都這樣?」
奧斯頓搖頭,「第一個月。按規矩,明天以後,你的住處和食物都要自己處理,學習也要付錢。」
這個部落已經有錢的定義了,以一種特別的獸骨切片充當等價物,用大小代表面值。
原來不知不覺中,奧斯頓幫了他這麼多。
羅民旭急躁地猛刨頭發,「奧斯頓,我可以……工作吧?」他想了一會兒,才想起這個詞怎麼說。他要盡快在這個部落站穩腳跟才行。
「可以,你會很辛苦。」奧斯頓坐在火光邊,沉靜地打磨他那把鋒利的長刀,說,「你住我這里,吃的也不用擔心,讓我來。」
羅民旭恨不能感激涕零,眼中的奧斯頓霎時間光輝萬丈,仿若那救苦救難的大慈悲菩薩。太娘娘地難得了!
奧斯頓的目光緩緩地滑到眼角,注視著他,揚起一抹微笑,「放心。」
羅民旭深深吸了一口氣,按下翻滾的情緒。老媽賣咸蛋後,他就不再是那個活在母親翼下的小雛鳥了,獨立自立,成了他的固執與追求。
老媽剩下的存款支撐他度過高中兩年,到大一交完學費和住宿費告篤,後面三年,他憑著自己之前的積蓄,靠著一點小聰明和運氣,成功搗騰生意賺夠了自己的學費和生活費,再加上兼職的工資和小費,他甚至能雇人代做自己不擅長的家務事。
像是要向天國的老媽證明什麼,又像是要對別人表明什麼,一路走來,他被說過無數次太逞強,也非要堅持。
萬萬沒想到,從來到這世界的第一天起,他就糊里糊涂地就承了一個人那麼多的照顧。
或許從第一天他暈倒在叢林里,產生希望別人來救他的念頭的那一刻起,他就輸了,在死亡的恐懼面前輸給了自己。
這種感覺熟悉又陌生,心中某根柔軟而深藏的神經,封存六年,在陰差陽錯之間重新被起出,再見天日。
他止不住那細微的悸動,忍不住撓了撓。
羅民旭平復情緒後,鄭重地對奧斯頓道了一句,「謝謝。」
他做了一個對現在的他而言頗為難開口的決定。
「奧斯頓,我想借錢。」
羅民旭對兩次考驗,理解為他有兩次大考,第一次大考讓他有戶口,但同時也會讓他失去新人光環,部落里不會再對他關照;第二次大考,他有機會得到去野外捕獵的機會和建房子的權利。
他找奧斯頓借了一百塊,住回了環屋,奧斯頓對他仍舊十分關照,每天做飯都做他的一份,羅民旭也照樣付錢,奧斯頓收得很少,只肯意思意思一下。
學習方面,他越發下苦功,學得越快,時間越短,花費也就更少。
第二個月起,他不但要學習語言,還要學習部落里外的各種常識。
他更主動地請教安德魯,對方要是不肯搭理,他就去找一樓的美女,倒是減少了麻煩奧斯頓的次數。
他的听說讀寫能力突飛猛進,終于在第二個月的倒數第二天,通過了莉斯長老的考驗。五十道題目,前四十道對體驗過現代教育制度的羅民旭而言很簡單,圈了考點甚至給足了答案的考試,只有不勤奮,沒有過不去的。只有最後一題讓他猶豫了一會兒。
莉斯長老問,在中心部落,你對未來有什麼打算。
羅民旭從來的打算都只有一個,好好過日子。他不求大富大貴,只想要小康的安穩的生活。在現代如此,來到這里也不會有太大變化。
只一樣,在以前,他只想一個人過活,老媽的離世對他的打擊很大。但是現在,他離開了那個世界,也離開了埋葬母親的土地,這是一個全新的世界,他獲得了新的力量。這是不是說明,他可以有新的想法呢。
還是不想太多了,他對莉斯女乃女乃說,好好活著就是我的打算。
他順利通過針對外人的考驗,終于可以接觸更多的人和事。他第一時間就是想逛遍部落尋找工作機會和商機。
然而,安德魯這個程咬金又從半路殺了出來,打斷了他的如意算盤。
他說︰「你跟我們走。」
我們,羅民旭轉頭一看,一大群軟乎乎的萌孩子歡呼著從一樓門口跑了出來,呼啦啦地圍在他身邊。
「去打獵!」
「捉大蟲!」
「嗷嗷嗷哥哥我們一起去!」
……
一大群人烏泱泱地穿過部落,羅民旭終于得以匆匆一見中心部落中心的熱鬧繁華。
寬敞筆直的道路,從中心一棵杉樹開始往四周輻射,一共六條主干道,將整個部落分為六大份,臨街都是攤子和初具雛形的商鋪,里面是住宅區,也混雜了各種奇特的建築物,如兩根棍子一條繩子的東西和走廊那麼長的瞭望台。
街道上人來人往,賣的東西也千奇百怪,他們齊刷刷把目光投到了羅民旭的身上,議論紛紛。
羅民旭那個壓力山大,懷里抱兩個,脖子上騎一個,後背上掛一個,一身負擔地緊跟大部隊離開了這里。
然而還是有一些年輕的少年少女尾隨他們一路到了部落小門。
這個小門和當初剛來走的那個不同,更小,走進去之後是一片圍起來的林子,較外邊的簡單,疏落有致。他在得到允許後登上了一個瞭望台,有一個妹子在值守。
從十層樓不止的高度往下看,這片林子至少五百畝,也有岩石圍牆。
這里是安全的,他猜。
然後現實又給他打臉——林子里出現了三只轎車那麼大的不知名若蟲,小朋友們被追得滿場亂跑,哭聲震天……
安德魯!美女老師!你們袖手旁觀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