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國雪 第六回︰此地一為別,落日故人情

作者 ︰ 鈴蘭公子

微風自湖面吹來,參合著清亮悠遠的笛聲,入耳不由心神一靜,洗盡塵俗,曲調如悲涼婉轉,似戀人間離別時的輕聲細語。湖面上罩著一層水霧,恍如仙境般飄蕩。伴隨著長笛的尾音,原本浮沉躁動的空氣變成戛然而止的寂靜。

「你是不是有心事?」每次易水寒心情不好時,都會站在湖邊吹笛,淺陌已經司空見慣了。

「這曲《璃覃》,是當年先師顏洛青為他心愛的女子所寫。那時年少,不懂情愛,只是覺得師傅吹的好,卻听不出吹笛人心中的痛。」易水寒自顧自言,無視身後淺陌的存在。「鉤吻的解藥還有一味藥引需出谷才能求得,詳細事情我已交代薛嵐,他會給你解釋。」

淺陌有些不敢置信的看著易水寒的背影,面色慘白滲著冷汗。她一直抱著必死的心態活著,畢竟還沒有人中了鉤吻之後可以安枕無憂的活下來。「你不隨我一起出谷?」淺陌有些氣急,緊張的問。

「出了谷,就不必再回來。等你走後,我會雲游四方,把這些年荒廢的醫術整理成書籍。你若覺得它們還有些價值,到時我會命人交付于你。」晚風吹起他的衣袍,空氣中帶著他身上特有的鈴蘭香。曾經如墨的長發,如今兩鬢間已染上霜白。他給了她第二次生命,六年里無怨無悔的對她好,不離不棄。若沒有遇到她,他還是那個瀟灑飄逸,桀驁不屈,自由自在的「鈴蘭公子」;若沒有遇到她,他會有一個兩情相悅,愛他敬他的妻子,過著相敬如賓的日子。淺陌身體忍不住輕顫,她死死咬住嘴唇,不讓自己哭出聲,沒有眼淚的哭泣只能讓心更加的難受。

「如果你不陪我一起,我寧願死在谷中。」

得到她這句話,對于易水寒來說,已經知足了。

「當年留你在谷中,只是為了證明我解得了鉤吻的毒,擔當的起神醫的名號。如今我已經找到了解藥的方子,你對于我來說已經沒有了任何價值。我累了,這場游戲不想再玩下去。」易水寒悵然若失的放下手中的長笛猛的向湖心拋去,沉悶的撞擊聲使得水面不再平靜。此刻他的心在滴血,他知道什麼樣的話最能傷到她,他不想再圈住她,她本該屬于外面的世界,小小的鈴蘭谷容納不下她的光芒。易水寒看著湖面上的漣漪一圈一圈的縮小,感覺一股腥甜涌入喉嚨。不能在她面前倒下,易水寒藏于袖中的手此刻緊握,骨節上泛著青白指甲深深陷進肉里。當他轉身離開時,淺陌縱身跳入湖里,向湖心游去。就算要走,她也要帶著他最愛的東西一起離開。剛開春的徹骨的涼,淺陌泡在水中冷的牙根打顫,她一次又一次的潛入水中,可每次浮上水面都是徒勞無獲。慢慢的身體開始變得僵硬不听使喚。快要死了嗎?淺陌抬頭看著天——灰暗沉悶的白色,那是死人才會有的顏色。湖水進入她的眼眶又流了出來,像極了流淚的感覺!

易水寒遠去的背影已經越來越模糊,

他,真的不要她了!

也好,既然活著痛苦,那就從這個世界消失吧。淺陌嘴角帶著淺笑,張開雙臂,任由自己慢慢沉入湖底,眼前是無盡的黑暗襲來。

躺在床上的淺陌感覺有人站在床前看著她,她想睜開眼,可意識根本就不听使喚,眼皮似千斤般重。淺陌想喊,可嗓子如火燒般疼痛發不了聲音。一只帶著厚繭的手撫模著她的側臉,溫暖又熟悉的感覺。忽然有冰涼的東西塞入手中,隨後停留在臉上的那只手也離開了。淺陌一著急,又陷入了無盡的黑暗。

「誰在哭,好吵。」淺陌揮了揮手,拉過被子捂住頭。

「小姐,你終于醒了。」紅霓一時失態,撲在淺陌的床上痛哭起來。

淺陌被壓的透不過氣且身子又乏,推搡了一會兒,壓在身上的重量才松開。

「沒病死,也會被你給壓死。」淺陌聲音嘶啞的說道。

紅霓看著淺陌已清醒過來,忙擦干臉上的淚對著淺陌傻笑。

那日她明明已沉入湖底,是誰救她上岸的?腦海中什麼也想不起來了。淺陌動了動手指,咦,這是?淺陌將握在手中的東西遞到眼前瞧了瞧,長笛,是一根長笛,易水寒一直帶在身邊的長笛。淺陌心里有太多的疑問,她轉頭看向紅霓。

紅霓會意,蹲在淺陌的床邊用手模了一下淺陌的額頭,松了口氣。

「那日小姐被悲蕪救上岸之後就染上了風寒,全身發熱一直處在昏迷當中,我跟綠倚都快急死了。」

「水寒來過嗎?」

「師父讓悲蕪送過兩次祛寒湯藥過來。」

還在奢求他能過來嗎?當她跳下湖時,他都不曾回過頭,還有什麼好期盼的。淺陌別過頭,不讓紅霓看見自己失落的臉。

「這長笛也是悲蕪找到的?」

「長笛?我記得小姐回來的時候手上什麼也沒有,怎麼現在床上多了根長笛?」

難道不是在做夢?昏迷時,是有人進了她的房間將長笛放在她手上,那會是誰?淺陌盯著水紋細紗軟帳,有些透不過氣來。

調養了幾日,紅霓、綠倚兩個丫頭終于肯放她下床走動。淺陌在院里曬了一會太陽,迷迷糊糊的有些犯困。

「這樣暴曬,也不怕臉上長斑。」

听到身後有人在說話,淺陌猛的一個激靈坐起,回頭瞧見是薛嵐,便又病懨懨的陷進紫檀軟榻中閉目養神。

「過幾日,我們就出谷。」薛嵐站在軟榻上方,縴弱的身子將射在淺陌臉上的陽光遮住了一大半。

「小嵐子,你一點都不可愛。我是病人,你就不能說幾句安慰人的話?」淺陌別過頭還是閉著眼不肯睜開。

「說幾句安慰人的話,就能讓你立刻好起來?那天下還要神醫做什麼?」

「十三歲的孩子,嘴巴就這麼刻薄,長大怎麼娶得到媳婦。」淺陌揶揄道。

薛嵐連連皺眉,面色十分難看,「不用你操心。」說完拂袖而去。

等薛嵐走後,淺陌才緩緩睜開眼輕聲低喃道︰「我,真的可以活下去嗎?」

「小姐,你說我還帶點什麼好?」紅霓整理了兩個大包袱之後,還在躊躇是否漏下東西。

「紅霓,只是出去一趟而已十來半個月就回來,東西帶太多不好上路。」綠倚搶過紅霓手中欲往包袱里塞的香爐丟到桌上,轉頭對著淺陌說︰「小姐,我們很快會回來的,是不是?」

淺陌坐在窗前發愣,木木的點了個頭。她沒想到易水寒會讓紅霓、綠倚兩個丫頭陪她一起出谷。這兩丫頭從小在谷中長大,對淺陌一直是很細心體貼的服侍,有她們陪著,一路上便也不寂寞了。只是,她們走了誰來照顧水寒?淺陌心里未免有些擔心。

「師父,你來了!」紅霓放下手中的東西,高興的蹦到出現在門口的易水寒面前,自從那日小姐病了之後,師父再也沒有來過東廂。

「準備的怎麼樣?」易水寒負手走進屋里。

「紅霓只差沒把整棟樓都塞進包袱里,出去一趟輕輕松松才舒坦,帶那麼多東西?以後又不是不回來。」綠倚一臉的不滿。

「外面可不比谷中,人世險惡,你們要多加注意,好好照顧小姐。」易水寒見淺陌沒有要搭理他的意思,無奈只好走到她跟前。屋里的兩個丫頭看著易水寒與淺陌之間氣氛不對勁,便相互使了個眼色匆匆離去。

易水寒從袖中掏出幾個小瓷瓶擺放在桌上一一給淺陌解說︰「這瓶是天香甘露丹,每次發病前記得服上一粒;這瓶是雪茸天草,若受重傷,可用它來恢復內力,它的解毒藥性也非常厲害。還有這瓶,是蛐霜,服用它之後人會失去知覺陷入昏迷,呼吸停止脈息不動,其實也就是假死藥。還有這幾只里面裝的都是些防身的毒藥,女孩子不會武功,出門在外總要有幾樣逃生的方法。」易水寒說了一大堆,淺陌只是怔了一怔,拿著桌上的瓷瓶看看並不接話。

兩個人就這樣保持著一坐一站的姿勢,久久未曾開口。用鐵梨雕刻成的鏡台上藤心沙漏已經流盡,可時間卻無法停止。流沙記住光陰,可誰又來替我們收藏過去的回憶?

殘陽西下,初春的風吹在臉上還帶著冬天的味道。僵持太久,易水寒終于敗下陣來,他將窗戶放下,低頭看著淺陌的發心。柔順如綢緞般的頭發一層一層包裹著眼前的人兒,六年前抱著她回來的時候,她還只是個十歲孩童,如今已經長得這麼高了,美麗的不似人間女子。他抬起手卻遲遲不敢落在她的發上,最終頹然放下,化為一個蒼白的手勢。轉身離開,就是一輩子。緣來緣盡,如流水落花都歸落成泥土塵埃。

屋內沒有點燈,黑暗中糊有白色宣紙的窗上呈現出易水寒淡然的臉。淺陌回過頭去——身後早已空無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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