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國雪 第八回︰嫣芳別院聚,雙姝兩不知

作者 ︰ 鈴蘭公子

蘇州城的夜晚最熱鬧。城中是車水馬龍的鬧市,城外是高山流水的莊園,高高的閣樓上掛著燈籠隨著風在空中晃動,把城內城外的人仿佛置身于夢幻之中,分不清虛與實。就算是亂世又如何?與蘇州城都無關,誰也不願相信有一天戰爭能夠撞開蘇州的城門。天子腳下,奢靡的日子還沒到盡頭,如何能改朝換代?人愚蠢給自己編造了夢,不願醒來。

李濟熟門熟路的將一行人帶上了三樓,繞了七八個彎才停下。推開門,千步香的味道撲鼻而來。進了屋,一張十人烏木圓桌擺在廳中,一旁的矮凳面上綁了紅色軟墊。桌旁靠窗位置放著方型長條案幾,案上兩邊處半人高的瓷瓶里插了幾根孔雀羽毛。打開窗,能將嫣芳院附近的風景一覽無余。一張紅木雕花圍屏隔斷了里間暖閣的視線,只能看到鐵梨羅漢床的一角。

原本紅霓、綠倚兩丫頭站在淺陌身後不願同坐,被李濟勸說了好一會,得到淺陌同意之後方才坐下。

「李郎,實在對不住,樓下幾位客人醉酒起了口角,妾身一直忙著勸和。怠慢了您,還望李郎體諒。」一位中年婦人進了屋往李濟所在的方向奔去,姿色偏中等,穿著花色軟紗,嘴上面上都掛著笑,此人便是嫣芳院主事媽媽——羅碧芸。眾人听到從她口中叫出「李郎」二字,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寒顫。

「碧芸若真要賠罪,趕緊把好酒好菜送上來,別慢待了我的幾位兄弟。」

「上來之前,妾身已經吩咐廚子上最好的酒菜,還請諸位公子稍等片刻。」說完羅碧芸給李濟倒了杯酒,然後端著酒壺又往淺陌的方向走去,「這位‘公子’長得可真美,不知怎麼稱呼?」帶個女人來逛妓院,有意思。羅碧芸嫣然一笑往淺陌杯里倒滿酒。

「我兄弟初次來煙花之地,碧芸別嚇著她。我們幾個都餓了,你下去問問什麼時候能上菜!」李濟不動聲色的將淺陌杯中的酒一飲而盡,又重新命人換了干淨的酒杯。

羅碧芸頭次看到李濟將她「趕開」,無奈,只好下樓催著廚子趕緊做好。

爐中的香燒了一半,菜已上齊,羅碧芸給他們一一倒了酒,輪到淺陌時,她有些躊躇,方才給淺陌倒的第一杯酒雖然被李濟風輕雲淡的喝了,可她還是感覺到李濟面上的不快。所以她在猶豫要不要給淺陌倒酒。

「煩請幫我滿上,多謝!」淺陌雙手舉杯,遞到羅碧芸身前,抬頭向她一笑。

如此明朗的笑容!羅碧芸心頭一顫,待慣了煙花場所什麼樣的笑沒有,可這張臉上的笑容,是她以前都沒有看見過的,像溫泉般暖和人心。

「要姑娘們上來伺候嗎?」一切打點妥當後,羅碧芸問李濟。

「不必了,讓她們都出去,有事我自會叫你。」李濟擺擺手,屋里的下人依次退了出去,羅碧芸走在最後轉身將門帶上。

「真香。」淺陌聞了聞杯中的酒,嘴饞的厲害。以前在鈴蘭谷,易水寒總是不讓她喝酒。可淺陌耐不住酒香,一等到他出谷時便會偷偷跑到北廂地下酒窖將易水寒釀造的青梅酒喝個底朝天,醉躺在床上三兩天是常事。易水寒回來,當然免不了責備,只不過每次受苦的都是紅霓、綠倚兩丫頭。

水寒,離開你後都沒人能管住我喝酒了,淺陌苦澀的輕笑了一聲。

「喝酒傷身,女兒家還是少沾染好。」傅子墨欲將淺陌杯中的酒取來。淺陌身子一偏抬頭將酒一飲而盡,喝的太急且竹葉青酒性烈,淺陌伏著身子咳了起來。

屋里的人本想起身過來,淺陌搖搖手順了口氣之後抬起頭,臉上蒼白褪盡帶著紅暈,嬌女敕的嘴唇更加紅潤。

「紅霓,綠倚,嚇到你們了吧?沒事,只是嗆到了。」淺陌看著兩丫頭眼里冒出的霧氣,知道她們被嚇得不輕。

「把酒撤下,換上茉莉香片。」傅子墨看著淺陌難受的樣子,眉頭蹙成一團。

「只是意外而已不礙事,宴席上若少了酒就沒了樂趣,不能讓淺陌壞了大家的興致。」淺陌往杯中又倒滿了酒,舉杯起身看著在場的人說道︰「為這良宵美景,不醉不歸。」言畢抬頭將酒飲盡。

他們沒想到淺陌會有如此好酒量,連喝三杯竟無醉意。幾杯酒下肚,屋里的人也就放下了平日貴公子的架子,氣氛也熱鬧起來。

突然一聲琴音響起,如夜鶯啼叫響徹空谷。琴音悠蕩,聲聲惆悵。忽然急湊,時而緩慢,聲聲交替,彈者心猶靜,听者悲已生。不知何時,顧滄灕從暖閣取了琴,臨窗而坐低首撫弄琴弦。淺陌覺得曲子順耳,掏出隨身掛在腰間的碧色長笛,合著琴音吹了起來。屋內的人臉上滿是震驚,彈琴者亦是覺得不可思議。顧滄灕此時彈的曲目便是當年蘇茗雪在「無琴」館用梅花落琴彈奏的《流觴》。事後,顧滄灕問過很多琴師是否知道曲目名字,听過此曲的琴師都說此乃新曲,古今琴譜上未曾出現過。而淺陌從未听過他彈琴,為何能與顧滄灕絲毫不差的合奏完這曲子?

曲終音未絕,屋內的人尚處在夢幻之中似乎不願醒來。

「顧兄琴藝真乃琴中之仙。」淺陌手握長笛,抱拳對著顧滄瀾一笑贊嘆道,他的琴藝與易水寒的笛藝不相上下。眼前的他身穿青色長袍,五官俊秀面色淡然,一種與世無爭的氣息環繞在他身上。淑人君子,便是如此吧。淺陌對顧滄灕徒生好感。

「你听過這曲子?」顧滄灕起身走到淺陌面前。

「是第一次听到,我也很奇怪,為什麼會不由自主的就跟著吹了起來。」

顧滄灕將視線轉向薛嵐,薛嵐面上沒有任何表情看不出端倪。

一屋子的人突然沉默不再說話,氣氛有些僵冷。李濟見酒菜也吃的差不多了,便說道︰「時候也不早了,我讓碧芸準備幾間客房,今晚咱們就在這兒住下吧。」隨後有丫頭下樓安排打點一切。

幾個人各懷心事出了房門。樓下高堂滿座人聲鼎沸,原本躁動的人群忽然安靜了下來,所有人雙目呆痴般盯著廳中搭建的台子。只見一女子徐徐走向台中,碧玉年華,水袖長舞柳腰細步,媚眼如絲紅臉如開蓮。女子在台中紫檀矮凳上坐定之後,便調弦定音信手續彈,朱唇輕啟聲音婉轉如黃鶯︰

一曲終散夢難回昨日,

兩情相守耐不過別離。

三生三世磐石無轉移,

似曾相識物事已人非。

舞起鶯啼妾濃郎情薄,

柳影春去莫嘆望夫石。

七月七日生生隔相望,

巴山剪燭倚窗听夜雨。

酒入愁腸揮劍斷相思,

拾得連理枝問君歸期。

琵琶急奏轉而停歇,歌聲戛然而止,台上女子已然雙目含淚,桃面玉顏更增添楚楚可憐之態。

美人如兮,何所求兮?站在樓上觀看的李濟心花蕩漾早已帶頭鼓掌,台下眾人方從余音中驚醒,隨後爆發出熱烈的掌聲。

「此乃糜姬,嫣芳院的頭牌歌妓。」李濟對身旁的幾個人的說道。

糜姬听到掌聲抬頭往李濟等人的方向點頭致意,目光落在淺陌身上時身子明顯輕顫了一下,可也只是恍惚一瞬間而已。

為什麼她看到自己的表情很震驚?為什麼自己會有心痛的感覺?望著糜姬,淺陌頭痛的厲害,她緊握住扶欄不讓旁人察覺自己的異樣。

嘴角輕揚,媚眼微垂,一個轉身糜姬便隱沒于帷幕之中。台下的觀眾吵鬧著要糜姬再獻一曲,羅碧芸適時的走上台來安撫︰「各位客戶,我要是一次性喂飽你們,那我嫣芳院以後還怎麼做生意?大家就坐等四月十八日那天帶足銀子來競價,誰出價最高糜姬姑娘處子之身就由誰來破,**一刻值千金。」男人啊,就是這樣讓人又愛又恨的嘴臉!羅碧芸以帕掩嘴淺笑,台下叫喊聲已亂成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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