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上次‘雙銀’(水銀,白銀)事件後,‘秋海棠’的名聲在南國已人盡皆知。
這幾日問診的人特別多,送走最後一批病人幾個人已經累得不行。淺陌催促綠倚、紅霓兩人回房休息後,自己也進了房準備睡下。
每到月圓之夜前夕,淺陌總是睡不踏實。院外打更的聲音漸漸遠去,淺陌在床上碾轉反側無半絲睡意,索性裹了件狐裘向屋外走去。
倚靠在美人塌上,月光透過桂樹星星點點的灑在淺陌雙眸微閉的臉上。淺陌抿了一口細嘴紫砂壺中的陳年女兒紅,清液順著喉嚨直接流進胃里,心也暖和了不少。月下飲酒,與影承歡,實在是暢快!
「既然到了,還躲著干什麼?」淺陌放下砂壺,視線轉向院角陰暗處。
人影緩慢從黑暗中襲來,隨著每一聲腳步,淺陌的心跳也逐漸加快。
當整個人暴露在月光下時,淺陌驚得說不出話來。
淺陌以為吳沁已經是她這輩子見過的最美最妖艷的男子,可與眼前的他相比,才體會到什麼叫黯然失色。
如墨的長發束在白色金冠中,金冠上雕刻了龍頭圖案的碧黑藍田玉與發色融為一體,襯的膚色如雪唇色嫣紅。易水寒的幽蘭氣質、傅子墨的不言自威、薛嵐的自負傲氣、顧滄灕的灑月兌俊逸、還有吳沁那帶著女子的陰柔之美,全用在他身上都不為過。濃厚的睫毛下一雙碧藍色眼眸——北國人的才有的顏色。
為何會有這種熟悉感?淺陌心口處刺痛了一下,閉上眼不再看他。
忽然覺得臉上傳來冰涼的觸感,一陣接著一陣的熱氣噴灑在耳邊,引得淺陌身體涌出莫名的悸動。
淺陌有些心慌用力想睜開眼,掙扎了許久身子卻動彈不得半分。
「噓!雪兒乖,讓我再看你一會。我來帶你回家……」
明明是魅惑懶散的語氣,可淺陌听著卻有種欲哭的沖動。
你是誰?
雪兒是誰?
我,又是誰?
撕心裂肺的疼痛向淺陌沖擊而來,意識也逐漸變得模糊。
「小姐,快醒醒!」
耳邊傳來綠倚的聲音,淺陌費了好大的勁才睜開眼。
「我怎麼了?」淺陌靠在軟榻上偏頭看著眼楮發紅的綠倚。
「小姐若下次再偷偷飲酒,我非寫信回谷告訴師傅不可!」綠倚擦了把淚,將壺中的殘酒直接潑在了地上。
傻丫頭,水寒早就不要我了!淺陌露出一個嘲諷的笑,逆著月光的側臉美得讓人窒息。
在綠倚心目中淺陌與易水寒就像高高在上的神,世人只能頂禮膜拜。她不知道就算是神仙也有自己不能解決的煩惱。
淺陌望著空寂的院子回想起剛才那一幕心里有些失落,原來只是一場夢!
「夜深露重,小姐還是回房休息吧。」綠倚扶起淺陌向屋里走去。
走到門口,淺陌不由自主的轉過頭望著院內。
真的,只是一場夢嗎?
「綠倚,你猜我手上拿了什麼?」自從模熟了蘇州城內的大街小巷後,紅霓每日起床第一件事情就是逛早市。
「小聲點,小姐昨夜很晚才睡!」綠倚指了指暖閣又忙著準備早餐無暇理會紅霓。
「房子怎麼在搖晃?」一夜宿醉才醒的淺陌此時靠在門口,雙眼有些浮腫,嬌弱無力的揉著太陽穴。
「我給小姐熬了醒酒湯,快趁熱喝下去。」對于昨夜淺陌頭偷喝酒的行為,綠倚的怒氣一直沒消,語氣也有些沖。
淺陌自知理虧接過醒酒湯,皺著眉一口一口的喝了下去。
見淺陌喝完了湯,紅霓湊到她面前雙手藏在背後,一雙明亮的大眼楮水汪汪的看著淺陌,甚是可愛。
紅霓這丫頭不比綠倚老練穩重,十五歲了還是一顆孩子的心性。
「今日又買了什麼好東西?」
「是小姐猜不到的!」
就紅霓那眼光,淺陌還真沒什麼好期待的。為了不掃興,淺陌不得不攤開手示意紅霓把東西交給她。
「就,就這個?」看著手上用牛皮包裹的兩本小冊子,淺陌一頓氣結。
「這可是我花了五十兩銀子好不容易才買來的。」
五十兩銀子?那可是她們三人半個月的伙食費。綠倚剩粥的手抖了一下差點被燙到。
「大清早聊什麼呢?」一向衣著華麗的李濟今日穿了一件灰色長袍,少了往日風流放蕩的脾性。
傅子墨徑直走到淺陌身前,面色溫柔低聲問道︰「臉色這麼差,昨夜沒睡好嗎?」
似乎只要面對傅子墨,淺陌總是容易臉紅。
「傅公子,您幫我勸勸小姐吧!昨晚小姐又半夜在院中喝酒。」
「多嘴的丫頭!」淺陌嗔了一眼綠倚。
傅子墨眉頭擰在一起︰「信不信哪天我把再敢賣酒給你的店家全部抓進天牢?」明明是威嚴的表情可聲音里卻充滿溺愛。
「買不到,那我自己釀酒!」淺陌嘟著嘴反駁道。
「你若真這麼做了,我會將那兩丫頭發配到邊疆,受盡勞役之苦!」傅子墨的眸中已帶有寒意。
「陌陌,你手中拿的是什麼?」李濟的一句‘陌陌’,屋內的溫度瞬間降到零度以下。李濟頂著傅子墨吃人般的目光,接過淺陌手上的兩本冊子。
「咦,壁青老頭什麼時候出新書了?」李濟看到冊子上寫著‘壁青先生’幾個隸體字。
「他很有名嗎?」紅霓從李濟手中奪過冊子,寶貝似的抱在手中。
「壁青先生本是南國太史,承恩四十年突然向聖上請辭回鄉。辭去官職後,他游遍南北兩國,把親身所經歷的奇聞趣事編寫成書高價賣給買書之人。他所寫的書,在平民百姓與王公貴族中都很受歡迎。壁青先生最拿手的便是寫‘人物志’,所謂‘人物志’就是給當今最受矚目的英雄豪杰、美人佳麗排名編號,附帶上他們的臨摹肖像。」說到此處,吳沁眉睫間一片敬慕。
「那老頭上一本‘人物志’還是六年前寫的,當年六弟可是拔得美男頭籌,而美人則是年僅十歲的南國第一才女蘇茗雪。」李濟若有所思的說道。
「李濟!」傅子墨鳳眼微挑,瞥了他一眼。
「咳、咳…」李濟緩過神來明白自己說錯了話,忙咳了幾聲打了個馬虎眼︰「我來看看今年這老頭又耍什麼新花招!」
紅霓挪到李濟跟前將冊子遞給他,身子向前微傾。
第一本《君子如玉》,乃現世英雄豪杰的排行榜;第二本《美人如畫》則描述了當今數一數二的才女佳麗。
李濟翻開第一頁便愣了半許,隨後眼眸發亮干笑了幾聲︰「真是風水輪流轉,只怕等會某人要傷心咯!」
吳沁眉頭跳動了一下。
李濟清了清嗓子,拿起《君子如玉》一本正經的念道︰
「承恩四十二年,吾游遍南北兩國,縱觀天下之豪杰,橫測世間之美人。嘔心瀝血,將吾之所見所聞編輯成冊,以供世人鑒賞。
北國新帝——高夜吾初見時,驚為天人。事後,吾欲用盡天下贊美之詞形容其貌,可終覺淺薄于他。無奈之下,只得用‘前無古人,後無來者’之詞落筆;
南國侯爵——吳沁陰柔之美本屬女子之天性,此人卻生的桃目春面容貌堪比花中仙子,真乃男色極品也。
南國神醫——易水寒黑色眼眸異于南北兩國之人。空谷幽蘭之氣勢,寒中帶傲,傲中有情,風華絕代唯有鈴蘭。
南國太子——傅子墨承上蒼之眷顧,去塵世之華貴,天質自然人中龍鳳莫過于此也!
南國玉面公子——顧滄灕性情溫文爾雅,儀態莊重。淡薄世間之名利,瀟灑俊逸于乾坤,淑人君子顏如玉也。
南國紫陵王——薛嵐紫陵橫出世,浮嵐碧青苔。年紀輕輕,卻透有天人之資質,吾國得此曠世奇才乃先祖之厚德。
李濟一路看下來好不容易才翻到自己的名字,原本心里還有些沾沾自喜,可隨後不知為何緣故猛然將冊子丟到桌上走到楚懷青的身邊站定,指著屋里眾人說道︰「那死老頭把我排在第八位也就算了,憑什麼長得沒我好看的二哥還要排在我前一位?你們給我擦亮眼楮評評理!」
楚懷青自顧自的喝著茶,臉上一副事不關己的表情。
也難怪李濟會生氣,與楚懷青陽剛沉靜的軍人身姿相比,生性風流瀟灑倜儻的李濟更符合當下美男子的標準。可壁青先生卻偏偏將他排在楚懷青的後一位,且評述詞語上稍帶了點褒貶不明的辭藻,李濟更加認定壁青老頭故意偏見與他,歪曲了事實。
「李濟,以你這容貌若是扮作女兒身,嫣芳院的花魁非你莫屬!」一直陰著臉的吳沁幽幽插了一句。
李濟氣的臉色泛白,爭辯道︰「自從陌陌來了之後,我就再也沒有去過嫣芳院,你少在這兒誣賴我!」
「書呆子,別生氣了!大不了我把美人的頭籌讓給你?」淺陌將手中《美人如畫》的冊子晃了晃,第一頁畫的正是淺陌當日解毒‘雙銀’時的情景,畫像底下‘舉世無雙’四個字格外醒目。
綠倚見氣氛不怎麼好,忙打圓場道︰「傅公子你們來得這麼早,還沒用早飯吧。我熬了粗糧粥,若是不嫌棄請幾位隨我去前廳去用餐。」
「今日能嘗到綠倚姑娘的手藝,我們來的可真是時候,走吧!」顧滄灕掃了一眼眾人。
幾個人隨著顧滄灕朝往外走去,傅子墨開口說道︰「我跟陌兒有點事情要談,你們先去前廳用餐!」
其他人雖然面帶疑問,可終究誰也沒有說什麼。等人都走了之後,傅子墨突然從身後輕輕環住淺陌的腰,下巴抵在她的瘦削的肩上。
淺陌僵硬著身子立在原處,雙手不知該往哪兒放。這是傅子墨第二次抱她,雖然她並不排斥他的懷抱,只是常年待在谷中對于異性的接觸很少,她不知道該如何應對這種場合。空氣中漂浮著一層從傅子墨身上散發出來的龍涎香味,淺陌聳了聳鼻子,覺得有些委屈。
「是不是還在為剛才的事情生氣?」傅子墨用臉頰摩挲著淺陌長至腳踝的秀發,臉上的線條柔和似三月的日光。
「我該拿你怎麼辦?你明明知道以你的狀況喝不得酒,卻偏偏要逆道而行。以後嘴饞了,我會命人從宮里給你送來百花蜜酒。它是經過采集上百種帶晨露的新鮮花瓣配以少量陳年花雕釀造而成的,喝了它既解饞又也不傷身。」耳畔傳來他的聲音,有點低啞卻帶著說不出魅惑,每個字從他的薄唇中吐出都讓淺陌心悸為之一動。
「乖,別動!讓我靠一會!」這些天忙著處理北國侵犯南江的事情,傅子墨一直沒睡好。此刻抱著淺陌在懷里,聞著她身上自然的體香有點昏昏欲睡。
「墨∼」淺陌猶豫了許久最終還是把手覆在傅子墨的手背上。他的手很溫暖,不似易水寒的冰冷。每次易水寒給她把脈時,那雙冰涼的手搭在上面,淺陌總是忍不住顫抖。是不是心寒了,所以身體也就冷了?
听到淺陌喚出他的名字,傅子墨露出如孩子般純真的笑容。
此生有你,足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