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國雪 第十一回︰莫道不消魂,情深自難意

作者 ︰ 鈴蘭公子

城內銅鑼擊打四更聲響後,傅子墨偷偷翻過矮牆撬開窗口跳進了淺陌的閨房。

床上的人兒尚在熟睡中,側臥著身子蜷縮在床角一處。平日蒼白的面容此刻敷上了一層薄薄的粉色,如墨長發散落盤開,有幾縷發絲傾瀉在地上。

傅子墨將發絲握在手心,聞著發香有些如醉如痴。

淺陌感覺到了屋里的異樣,緩緩睜開眼伸了個懶腰。青紗帳幔高高掛起,一只粉妝玉琢般的小手伸出蠶絲絨被外,也許是剛睡醒,絲毫沒有感受到春寒的氣息。

「為何要這般不愛惜自己?」

突兀的冒出一個聲音,驚得淺陌睡意全無,轉過身子掃了一眼房間。

傅子墨半蹲在她的床前,手上還抓著她的幾縷散發,紫色眼眸在黑暗中熠熠生輝。

淺陌剛想開口,突然傅子墨雙手撐在床沿欺身襲來,淺陌不由往後挪了挪。

兩人此刻的距離只有一紙之隔,淺陌望著雙眸微閉的傅子墨大氣也不敢出,一驚一乍心跳的厲害。

傅子墨心情似乎特別好,深吸一口氣後臉上露出滿意的笑容,「沒有酒味,看來昨夜陌兒睡得很乖。」

原來是在察聞自己昨夜是否有偷飲酒,還以為他想∼淺陌為自己剛才荒唐的想法有些懊惱。

只因屋中光線太暗傅子墨看不清淺陌此刻臉上的紅暈。

「才四更天,你怎麼過來了?」淺陌擁被而坐。

「就是想見你了。」傅子墨雙手包裹住淺陌**在外面的小手,指月復溫潤指身修長。

「還想睡嗎?若是不困了,我帶你去個地方!」傅子墨無比溫柔的望著淺陌。

淺陌點了點頭。

傅子墨轉身走到窗口,背對著正在床上換衣的淺陌。

察覺到身後有人在拉扯自己的袖口,傅子墨輕聲問道︰「好了嗎?」

回頭見淺陌身著紅色紗裙外面套了一件同色緞面短襖,三千發絲束在身後,臉上還帶著未褪去的睡意。

兩人悄聲走出房間,淺陌還沒有緩過神倏的已被傅子墨打橫抱起,他身上的白色狐裘將淺陌包裹的嚴嚴實實。

淺陌從狐裘中探出小腦袋面色羞斂的說道︰「我可以自己走的。」

傅子墨舒眉一笑︰「等你走過去,天都亮了。「說完徑直向空中飛去,直飛上十余丈高越過矮牆,落在空蕩的街市上。

淺陌躺在傅子墨的懷中,看不到外面的情況只听見耳邊勁風吹過。

雙手緊緊環住傅子墨的頸項,靠在他胸口的位置處側耳傾听。一顆年輕的心髒正在歡快的跳動,一聲一聲的敲打著淺陌的心扉。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淺陌的嘴上不由得勾起一絲微笑。

「乖乖待在里頭,等會不要出聲。」傅子墨的背上已有了些薄汗。

淺陌整個人縮在狐裘下,玉指輕戳了一下傅子墨性感的鎖骨,並未做聲。

敏感處傳來的觸感讓傅子墨身心為之一動,眉頭輕佻嘴角露出一抹邪笑。低頭看著狐裘下凸出的人形,心情如風鈴拂過美好到不想再讓時間流轉。一路走來,他還恍惚處在夢中。

朝思暮想的那個人,此刻抱在他的懷中。

她還是他日夜想著念著的那個人,初次相遇,愛已刻在心上。

今生能再次相聚,此生決不會再放手。

傅子墨單膝跪在地上用手撥開狐裘,問道「是不是悶壞了?」

淺陌揉了揉眼,視線掠過傅子墨湊近的俊臉望向他身後的夜空,喃喃開口道︰「真美!」

傅子墨沒想到淺陌會突然冒出這麼一句話,雖然他自認為自己長的還算不錯,可夸贊的話從自己心愛的女子口中說出,面上還是有點難為情。

傅子墨別過頭,波瀾不驚的說道︰「以後的日子還長,隨你怎麼看!」

淺陌的吶吶的轉向傅子墨,回味了他剛才所說的話,忍不住笑出了聲。

「笑什麼?」傅子墨將淺陌抱坐在腿上,下顎抵在她的發心處。

「這是秘密。」若說出來剛才自己在笑他太自戀,指不定會受到什麼懲罰呢。淺陌在他懷中尋了個最舒服的地方坐定後,才發現傅子墨帶她來到了一座高樓上。天還未亮,蘇州城沉浸在一片雲霓之中。白日的繁華,午夜的喧囂,而凌晨卻是降為死寂的空蕩。遠處閣樓的明廊上零零散散掛著紅色燈籠,一切都是陰森森的感覺,此刻的蘇州城恍如一座鬼城。

「這是哪兒?」

「皇宮。」

淺陌微微一怔,「為什麼?」

傅子墨將頭埋在她的頸間,輕輕說道︰「早晚都是要住進來的,所以想讓你先熟悉一下環境。」

淺陌凝望著遠處,一時說不出話來。

傅子墨將她的身子翻轉過來,直視著她,神色緊張的問道︰「你,不願嫁與我為妻?」

嫁與你為妻?

可以嗎?

一入皇宮深四海!後宮佳麗三千,除了皇後,任你再如何受恩寵,你也只能是個妾——暖床的工具而已!生時無法常伴左右,死後亦是不能同穴。

淺陌低頭把玩著傅子墨鬢間的一縷長發,一圈一圈的纏繞在指尖樂此不疲。

傅子墨捉住淺陌的手貼在胸口處,低聲呢喃︰「陌兒,你應該明白我的心的。」

明白能如何?

不明白又如何?

淺陌抽出手,漠然說道︰「你是將來的皇帝,而我只是個想要尋求庇護的弱女子而已。我要的是‘與君相知,長命無衰’,生在帝王家你做不到三千弱水只飲一瓢,我更是無法容忍你與她人耳鬢廝磨,這就是我對你的明白。」

傅子墨心頭一顫,將淺陌擁在懷里,「我明知以你的脾性斷不肯委曲求全,可我還是抱著奢望說了出來。我不想放手,也不願放手!若是放開了,我怕自今生都會在悔恨中度日。我曾對你說過,不要去在乎身份這種世俗的枷鎖。我傅子墨要娶你為妻,就算是成為了帝王,他日能與我笑擁天下執手相伴的也只有你一人。陌兒,相信我!」

情到深處,忽然間就有了那麼點意亂神迷。淺陌雙手緊緊拽住傅子墨的衣領將額頭抵在他的胸膛上,全身輕顫。

相信你?

可以嗎?

真的可以嫁與你為妻?

若你不是身為南國太子的你,而我不是身中劇毒命數難測的我,在一起,又有何難?可是,

天意如此——

天意難為——

就在淺陌內心苦苦掙扎時,傅子墨抬起她的下巴強迫她直視自己,「你還要逃避到幾時?人生苦短不過數十載,為何你就不能放開自己去愛一場?」

如一記鳴鐘敲響整個山谷,迷霧散去,淺陌的紫眸逐漸轉為清晰。嘴唇動了動,可卻說不出一個字來。要是這雙眼還能流出淚,他就會明白她的心意的。當一個女子在一個男子面前毫無掩飾的落淚時,她對他至少有一份情存在的。

「我懂得!」傅子墨的食指摩挲著淺陌欲言又止的紅唇,「這雙眼,美的舉世無雙,它會說話,我亦是能听懂。」說完,緩緩貼近,薄唇覆在淺陌冰冷的唇上,蜻蜓點水般的觸踫,還未來得及留下溫度。

「陌兒∼」這二字從他口中說出,道不盡的眷念纏綿。

兩人席地而跪額頭相抵,十指並扣無聲言語。

管它天意難測,不得善終。

心意相通,便是如此,

誰怕?

傅子墨將淺陌送回‘秋海棠’時天已微亮,簡單囑咐幾句話後,便飛身離去。淺陌在窗前坐了一會,見時候也不早了,起身走到前廳打開大門,自己坐在廳中擺弄著棋盤。

隨著四月十八日的接近,蘇州城內也越來越熱鬧。在短時間里,許多陌生面孔涌入城中,而這一切都是為了等待嫣芳院花魁糜姬出閣競價的日子,城中百姓的話題也由淺陌轉至了糜姬。同樣是女子,淺陌豆蔻十六,糜姬韶華二十又一;一個是含羞待放的白玉蘭,一個是嬌媚冷艷的芍藥,各有各自無法言語的美。

受嫣芳院的影響,近來看病的人不多,淺陌也樂得清靜。當初開醫館純屬為了有個安身之處,至于賺錢,只要夠用就行。

「請問是淺姑娘嗎?」

听到聲音淺陌放下手中的棋子看向走進廳中的緋衣女子。

女子取下薄紗遮帽,露出驚艷面容。

此人便是嫣芳院花魁——糜姬。

糜姬于廳中各處踱步走了一圈,轉身對跟在身後的婢女吩咐道︰「純顏,上個月我新定制的金步搖應該完工了,你去如意坊取來。」

淺陌瞧著糜姬面色紅潤不像是來看病,竟猜不出她到底有何用意,無奈之下也只好支開正在一旁磨藥的兩丫頭︰「綠倚紅霓,你們去廚房準備些茶水點心,等會我過來拿。」說完淺陌將糜姬引至內室,給她倒了一杯茶。

「好別致的院子!好香的茶!」一路走來,糜姬對于‘秋海棠’的布局有了大概了解,且此時嘴里喝著的正是千金難買的君山銀針——朝廷後妃專用的貢品。看來真如傳言所說,‘秋海棠’的主人不簡單。

淺陌也給自己倒了杯茶,喝了一口後,幽幽開口道︰「糜姬小姐不會是特意過來賞院品茶吧?」

糜姬凝眉一笑神態悠然,雖為青樓女子,可舉手投足間無不顯露出大家閨秀的優雅風情。

「一個人下棋的感覺如何?」剛進屋時糜姬便看到淺陌獨自對著棋盤出神,左右手各執一粒棋子。

「無趣時,打發困倦罷了。」淺陌笑道。

糜姬的目光定格在淺陌的面容上,心口處顫抖的厲害,雪兒以前也喜歡一個人坐在院中獨自下棋。

雪兒,會是你嗎?

淺陌見糜姬失神的模樣,不由得有些生氣。

又是這種眼神!當初薛嵐傅子墨見到淺陌時,也都帶著這種憐惜的神情望著她,仿佛這副身軀里還藏著另外一個他們該認識的人似的。

淺陌當即豁然而起,拂袖冷冷道︰「若小姐不是過來看病,請先回去,我還有事情要處理。」

小丫頭脾氣可不怎麼好。

糜姬掩唇一笑,也不予理會淺陌無故的怒氣,一個人踩著碎步翩然走到前廳。

婢女純顏早已等候在那里,見糜姬出來了,上前幫她把薄紗遮帽系好。隨後主僕兩人一前一後向街市中走去。

在內室中的淺陌余氣未消,靜靜坐在窗前用手撐著額眺望遠處。

「你怎麼還不走?」听到門口處有動靜,淺陌秀眉微擰以為糜姬又轉了回來。

身後沒有人答話,淺陌不耐煩的側過頭去準備呵斥幾聲,當看清來人之後,淺陌的面色轉為平靜,懶懶的說道︰「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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