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內銅鑼擊打四更聲響後,傅子墨偷偷翻過矮牆撬開窗口跳進了淺陌的閨房。
床上的人兒尚在熟睡中,側臥著身子蜷縮在床角一處。平日蒼白的面容此刻敷上了一層薄薄的粉色,如墨長發散落盤開,有幾縷發絲傾瀉在地上。
傅子墨將發絲握在手心,聞著發香有些如醉如痴。
淺陌感覺到了屋里的異樣,緩緩睜開眼伸了個懶腰。青紗帳幔高高掛起,一只粉妝玉琢般的小手伸出蠶絲絨被外,也許是剛睡醒,絲毫沒有感受到春寒的氣息。
「為何要這般不愛惜自己?」
突兀的冒出一個聲音,驚得淺陌睡意全無,轉過身子掃了一眼房間。
傅子墨半蹲在她的床前,手上還抓著她的幾縷散發,紫色眼眸在黑暗中熠熠生輝。
淺陌剛想開口,突然傅子墨雙手撐在床沿欺身襲來,淺陌不由往後挪了挪。
兩人此刻的距離只有一紙之隔,淺陌望著雙眸微閉的傅子墨大氣也不敢出,一驚一乍心跳的厲害。
傅子墨心情似乎特別好,深吸一口氣後臉上露出滿意的笑容,「沒有酒味,看來昨夜陌兒睡得很乖。」
原來是在察聞自己昨夜是否有偷飲酒,還以為他想∼淺陌為自己剛才荒唐的想法有些懊惱。
只因屋中光線太暗傅子墨看不清淺陌此刻臉上的紅暈。
「才四更天,你怎麼過來了?」淺陌擁被而坐。
「就是想見你了。」傅子墨雙手包裹住淺陌**在外面的小手,指月復溫潤指身修長。
「還想睡嗎?若是不困了,我帶你去個地方!」傅子墨無比溫柔的望著淺陌。
淺陌點了點頭。
傅子墨轉身走到窗口,背對著正在床上換衣的淺陌。
察覺到身後有人在拉扯自己的袖口,傅子墨輕聲問道︰「好了嗎?」
回頭見淺陌身著紅色紗裙外面套了一件同色緞面短襖,三千發絲束在身後,臉上還帶著未褪去的睡意。
兩人悄聲走出房間,淺陌還沒有緩過神倏的已被傅子墨打橫抱起,他身上的白色狐裘將淺陌包裹的嚴嚴實實。
淺陌從狐裘中探出小腦袋面色羞斂的說道︰「我可以自己走的。」
傅子墨舒眉一笑︰「等你走過去,天都亮了。「說完徑直向空中飛去,直飛上十余丈高越過矮牆,落在空蕩的街市上。
淺陌躺在傅子墨的懷中,看不到外面的情況只听見耳邊勁風吹過。
雙手緊緊環住傅子墨的頸項,靠在他胸口的位置處側耳傾听。一顆年輕的心髒正在歡快的跳動,一聲一聲的敲打著淺陌的心扉。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淺陌的嘴上不由得勾起一絲微笑。
「乖乖待在里頭,等會不要出聲。」傅子墨的背上已有了些薄汗。
淺陌整個人縮在狐裘下,玉指輕戳了一下傅子墨性感的鎖骨,並未做聲。
敏感處傳來的觸感讓傅子墨身心為之一動,眉頭輕佻嘴角露出一抹邪笑。低頭看著狐裘下凸出的人形,心情如風鈴拂過美好到不想再讓時間流轉。一路走來,他還恍惚處在夢中。
朝思暮想的那個人,此刻抱在他的懷中。
她還是他日夜想著念著的那個人,初次相遇,愛已刻在心上。
今生能再次相聚,此生決不會再放手。
傅子墨單膝跪在地上用手撥開狐裘,問道「是不是悶壞了?」
淺陌揉了揉眼,視線掠過傅子墨湊近的俊臉望向他身後的夜空,喃喃開口道︰「真美!」
傅子墨沒想到淺陌會突然冒出這麼一句話,雖然他自認為自己長的還算不錯,可夸贊的話從自己心愛的女子口中說出,面上還是有點難為情。
傅子墨別過頭,波瀾不驚的說道︰「以後的日子還長,隨你怎麼看!」
淺陌的吶吶的轉向傅子墨,回味了他剛才所說的話,忍不住笑出了聲。
「笑什麼?」傅子墨將淺陌抱坐在腿上,下顎抵在她的發心處。
「這是秘密。」若說出來剛才自己在笑他太自戀,指不定會受到什麼懲罰呢。淺陌在他懷中尋了個最舒服的地方坐定後,才發現傅子墨帶她來到了一座高樓上。天還未亮,蘇州城沉浸在一片雲霓之中。白日的繁華,午夜的喧囂,而凌晨卻是降為死寂的空蕩。遠處閣樓的明廊上零零散散掛著紅色燈籠,一切都是陰森森的感覺,此刻的蘇州城恍如一座鬼城。
「這是哪兒?」
「皇宮。」
淺陌微微一怔,「為什麼?」
傅子墨將頭埋在她的頸間,輕輕說道︰「早晚都是要住進來的,所以想讓你先熟悉一下環境。」
淺陌凝望著遠處,一時說不出話來。
傅子墨將她的身子翻轉過來,直視著她,神色緊張的問道︰「你,不願嫁與我為妻?」
嫁與你為妻?
可以嗎?
一入皇宮深四海!後宮佳麗三千,除了皇後,任你再如何受恩寵,你也只能是個妾——暖床的工具而已!生時無法常伴左右,死後亦是不能同穴。
淺陌低頭把玩著傅子墨鬢間的一縷長發,一圈一圈的纏繞在指尖樂此不疲。
傅子墨捉住淺陌的手貼在胸口處,低聲呢喃︰「陌兒,你應該明白我的心的。」
明白能如何?
不明白又如何?
淺陌抽出手,漠然說道︰「你是將來的皇帝,而我只是個想要尋求庇護的弱女子而已。我要的是‘與君相知,長命無衰’,生在帝王家你做不到三千弱水只飲一瓢,我更是無法容忍你與她人耳鬢廝磨,這就是我對你的明白。」
傅子墨心頭一顫,將淺陌擁在懷里,「我明知以你的脾性斷不肯委曲求全,可我還是抱著奢望說了出來。我不想放手,也不願放手!若是放開了,我怕自今生都會在悔恨中度日。我曾對你說過,不要去在乎身份這種世俗的枷鎖。我傅子墨要娶你為妻,就算是成為了帝王,他日能與我笑擁天下執手相伴的也只有你一人。陌兒,相信我!」
情到深處,忽然間就有了那麼點意亂神迷。淺陌雙手緊緊拽住傅子墨的衣領將額頭抵在他的胸膛上,全身輕顫。
相信你?
可以嗎?
真的可以嫁與你為妻?
若你不是身為南國太子的你,而我不是身中劇毒命數難測的我,在一起,又有何難?可是,
天意如此——
天意難為——
就在淺陌內心苦苦掙扎時,傅子墨抬起她的下巴強迫她直視自己,「你還要逃避到幾時?人生苦短不過數十載,為何你就不能放開自己去愛一場?」
如一記鳴鐘敲響整個山谷,迷霧散去,淺陌的紫眸逐漸轉為清晰。嘴唇動了動,可卻說不出一個字來。要是這雙眼還能流出淚,他就會明白她的心意的。當一個女子在一個男子面前毫無掩飾的落淚時,她對他至少有一份情存在的。
「我懂得!」傅子墨的食指摩挲著淺陌欲言又止的紅唇,「這雙眼,美的舉世無雙,它會說話,我亦是能听懂。」說完,緩緩貼近,薄唇覆在淺陌冰冷的唇上,蜻蜓點水般的觸踫,還未來得及留下溫度。
「陌兒∼」這二字從他口中說出,道不盡的眷念纏綿。
兩人席地而跪額頭相抵,十指並扣無聲言語。
管它天意難測,不得善終。
心意相通,便是如此,
誰怕?
傅子墨將淺陌送回‘秋海棠’時天已微亮,簡單囑咐幾句話後,便飛身離去。淺陌在窗前坐了一會,見時候也不早了,起身走到前廳打開大門,自己坐在廳中擺弄著棋盤。
隨著四月十八日的接近,蘇州城內也越來越熱鬧。在短時間里,許多陌生面孔涌入城中,而這一切都是為了等待嫣芳院花魁糜姬出閣競價的日子,城中百姓的話題也由淺陌轉至了糜姬。同樣是女子,淺陌豆蔻十六,糜姬韶華二十又一;一個是含羞待放的白玉蘭,一個是嬌媚冷艷的芍藥,各有各自無法言語的美。
受嫣芳院的影響,近來看病的人不多,淺陌也樂得清靜。當初開醫館純屬為了有個安身之處,至于賺錢,只要夠用就行。
「請問是淺姑娘嗎?」
听到聲音淺陌放下手中的棋子看向走進廳中的緋衣女子。
女子取下薄紗遮帽,露出驚艷面容。
此人便是嫣芳院花魁——糜姬。
糜姬于廳中各處踱步走了一圈,轉身對跟在身後的婢女吩咐道︰「純顏,上個月我新定制的金步搖應該完工了,你去如意坊取來。」
淺陌瞧著糜姬面色紅潤不像是來看病,竟猜不出她到底有何用意,無奈之下也只好支開正在一旁磨藥的兩丫頭︰「綠倚紅霓,你們去廚房準備些茶水點心,等會我過來拿。」說完淺陌將糜姬引至內室,給她倒了一杯茶。
「好別致的院子!好香的茶!」一路走來,糜姬對于‘秋海棠’的布局有了大概了解,且此時嘴里喝著的正是千金難買的君山銀針——朝廷後妃專用的貢品。看來真如傳言所說,‘秋海棠’的主人不簡單。
淺陌也給自己倒了杯茶,喝了一口後,幽幽開口道︰「糜姬小姐不會是特意過來賞院品茶吧?」
糜姬凝眉一笑神態悠然,雖為青樓女子,可舉手投足間無不顯露出大家閨秀的優雅風情。
「一個人下棋的感覺如何?」剛進屋時糜姬便看到淺陌獨自對著棋盤出神,左右手各執一粒棋子。
「無趣時,打發困倦罷了。」淺陌笑道。
糜姬的目光定格在淺陌的面容上,心口處顫抖的厲害,雪兒以前也喜歡一個人坐在院中獨自下棋。
雪兒,會是你嗎?
淺陌見糜姬失神的模樣,不由得有些生氣。
又是這種眼神!當初薛嵐傅子墨見到淺陌時,也都帶著這種憐惜的神情望著她,仿佛這副身軀里還藏著另外一個他們該認識的人似的。
淺陌當即豁然而起,拂袖冷冷道︰「若小姐不是過來看病,請先回去,我還有事情要處理。」
小丫頭脾氣可不怎麼好。
糜姬掩唇一笑,也不予理會淺陌無故的怒氣,一個人踩著碎步翩然走到前廳。
婢女純顏早已等候在那里,見糜姬出來了,上前幫她把薄紗遮帽系好。隨後主僕兩人一前一後向街市中走去。
在內室中的淺陌余氣未消,靜靜坐在窗前用手撐著額眺望遠處。
「你怎麼還不走?」听到門口處有動靜,淺陌秀眉微擰以為糜姬又轉了回來。
身後沒有人答話,淺陌不耐煩的側過頭去準備呵斥幾聲,當看清來人之後,淺陌的面色轉為平靜,懶懶的說道︰「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