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綢緞包裹住的屋子，里面點著白色的蠟燭，小小的火苗輕輕地跳動，在慘白的牆上印上丑陋的影子。
屋內原本有一根漆紅的柱子，如今被白色的布包裹著，像極了受了重傷的人遇見了拙劣的大夫，原本鮮血淋灕卻只能草草包扎。
那原是鳳鸞宮的一處宮殿，可現在卻成為了白色的的靈堂，大殿的正中間，擺放了一口小小的棺材。
棺材的材質相當好，是上等的金絲楠木。棺材上雕刻著很是精致的花紋，卻還是可以看出其有些趕工的痕跡。
怎麼能不趕工呢，一切的事情都這樣突如其來。
蘇萱站在大殿口，靜靜地看著站在棺材面前的男子，他穿著黑色的長袍背對著自己，一直驕傲地揚起的頭現在卻低垂著，背脊挺得筆直卻依舊掩蓋不住顫抖。
她的心里一陣陣的揪痛，咬了咬嘴唇後還是上前去︰「阿淵……」
南宮淵的身子顫了一下，隨後轉過頭來看她。他的面色蒼白的很，連嘴唇也失去了血色，一頭烏發用黑玉冠束起，卻意外地凌亂了。
蘇萱心里的疼痛更深了幾分，他從不是允許自己如此狼狽的人，可如今……
「你，還沒回去嗎？」南宮淵看了她一會兒，終于用著沙啞的聲音開口，「已經很晚了。」
是啊，很晚了，該有的儀式都已經結束了，皇後因為悲傷過度仍舊臥床不起，後妃和宮人也都各自散去了。
「臣妾……不放心。」蘇萱抬起頭看他的眼楮，「只是，只是想再陪陪你。」
南宮淵墨色的眼眸輕輕一動，隨即垂了垂睫毛︰「朕沒事，你早些回去吧，孩子們還在宮里，回去照顧他們。」
「未月會照顧好他們的。」蘇萱用力搖了搖頭，「讓我陪著你，好不好？」
南宮淵深深地看著她，良久都不曾說話，窗外的夜色深沉，月光模糊不清地打進了窗欞，晃得燭火一陣擺動，灑在地面上留下朦朧的影子。
蘇萱的內心不是不自責的，如果她沒有讓南宮燁去她那里玩，如果她肯親自送他回宮，如果……
她的心里忽然變得心煩意亂，頭也不自覺地低下去，忽然，一只手伸到了她的眼前。
她驚訝地抬頭，對上南宮淵的眼楮，那雙眼里的情緒復雜，有失子的疼痛，有長期以來積累的疲倦，還有，星星點點的……
「阿淵？」蘇萱有些疑惑，但還是將手遞給了南宮淵。
南宮淵居然輕輕地咧了咧嘴，握緊了她的手背靠著小小的棺材坐在了地上。
蘇萱驚訝地看著他︰「這……」
「來，陪我坐下。」他對自己的稱呼又一次在她面前發生了變化。看著蘇萱愣了一下後毫不猶豫地在他身側坐下後，他的眼眸又柔和了幾分，「萱兒，你知道麼，很多時候，我都想，都想這樣坐在地上……可是因為我是皇家人，我不能這樣不顧身份沒有規矩地做出這種事情……其實，其實小時候，我坐過一次地上，那是在我小的時候，就是那一次，我遇見了她……」
蘇萱靜靜地听著南宮淵斷斷續續說話，他的眼神在說到「她」的時候，變得溫柔，卻又在一剎那間寫滿了疼痛︰「萱兒……可是我和她的孩子……就這樣……沒有了……」他的身子竟然開始顫抖，似乎陷入了無盡的悲傷與恐懼。
蘇萱心下一抽，握緊了他的手︰「阿淵……阿淵沒事的，阿淵，你還有我……皇後……皇後娘娘……」她的話戛然而止，過了很久才低沉而又艱難地說出了後面的話，「你們還會有孩子的，阿淵……」
南宮淵的眼楮里有淚光閃過，他微微側了身子，伸出手撫過棺材，輕輕地好像是在跟里面躺著的孩子說話︰「燁兒，是父皇對不起你……沒有保護好你……讓你這麼小的年紀，就……燁兒，對不起……對不起……」
蘇萱看到他難過，自己更加難過︰「阿淵……我們一定能找出真凶的，一定能給大皇子報仇的……你也要注意自己的身體啊……」
南宮淵搖了搖頭︰「我的身體……又有什麼要緊，燁兒他，連命，都沒有了，是我這個做父親的沒有盡到責任，沒有保護好他。」他狠狠地一拳頭砸到了地上，頓時手背上鮮血淋淋。
蘇萱嚇了一跳，連忙用絹子按住他流血了的手，聲音急切，眼淚都快掉下來︰「你這樣，皇子在下面會安心嗎？他看到自己的父親這樣，他會更難過，魂魄不安的！」
南宮淵怔怔地看著她︰「我應該怎麼辦，那我要怎麼辦？」
「如果難過……那就哭出來吧。」蘇萱猶豫了一下，她不知道，跟一個帝王說這樣的話是對是錯，「至少，可以發泄一下。」她柔柔地看著他，「這里沒有別人，只有我和你，不會有人知道，如果難過，就在我懷里哭出來……」她看著面前有些發愣的南宮淵，伸出手摟住了他的脖子。
南宮淵的眼底閃過一絲掙扎，卻還是溫順地將頭埋進了她的懷里。
她輕輕地拍著他的背，柔和地安撫︰「哭吧，哭出來就好了……」
他的身子一抖，她覺察到了衣襟上的濕意。
夜愈發深了，深秋的夜里，冷寒露重。
月亮冷冷地看著屋子里的兩個人，卻沒有半點溫暖他們的意思。
南宮淵埋首在蘇萱的懷里，漸漸地停止了哭泣。
他或許是太累了，哭累了，心也累了。
蘇萱溫柔地撫過他的面頰，輕輕地喚進了一直守在門口的陳連。
陳連的臉上也是一片擔憂，雖然南宮淵一早便叫他退下，可是對主子一片忠心的他，又怎麼會放心離去。
「去找床錦被來吧。」蘇萱輕輕地囑咐，生怕驚擾了懷里的人，「皇上累極了，若是挪動只怕是要驚醒了。」
陳連點點頭，輕手輕腳出去抱了錦被進來。
蘇萱溫柔地替南宮淵掖好被角，靜靜地看著他熟睡的容顏。
他的眉頭緊緊地皺著，似乎在夢境里遇到了什麼不好的東西。
她的手指溫暖地撫過他的眉心。
「不是早就和你說過，不要皺眉頭，不好看嗎？」她好像是在自言自語，低下頭，散落的發絲遮住了她的眼楮。
「你記得，你小時候遇見過一個女子，怎麼就不記得，那個女子到底是誰呢。」一滴眼淚落在了他的發上，他沉沉地睡著，卻無一絲察覺。
「阿淵……她不是杜紫珊，她是楊落濛。」她的聲音一點點低下去，「她是我……或許也不是我……只是，我們都這樣愛你……」
空寂的大殿，如今被設置成慘白的靈堂。
金絲楠木的棺材旁，坐著一個女子，她的頭發落下來遮住了臉，看不清臉上的表情，只能看到她的雙手，緊緊地摟著懷里的男子。
她懷里的男子閉著眼楮仿佛墜入夢境，他的眉頭在漆黑的夜里一點點散開，最後化作眉心一點溫柔。
誰都不知道，這點溫柔到底是給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