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相檀只覺眼前黑影一閃,接著肩膀一重,一個偌大的物事便停在了側臉,他微微轉頭就對上了一雙炯炯鴟目,那鷹眼滾圓深亮,滿含獸性,仿似饒有興味地盯著自己一般,而它那鋒利尖刻的鳥喙則閃出幽幽的冷光,像兩片薄刃一樣在顧相檀不過一寸遠的頰邊搖來擺去。
這場面看得眼前眾人皆不由心下一抖。
太子早嚇得沒了主意,而趙界則眉頭緊蹙,似是在想要如何是好,只有趙則,忍不住叫了起來。
「靈、靈佛,你別亂動啊,亂動它要啄你!」
「公子……」蘇息和安隱也被駭得面白如雪,不由左左右右地朝周圍的人喊去,「你們怎麼都傻站著,快想法子啊!」
半晌,和喜苦著臉輕喃了一句︰「不能妄動,萬一驚著了,它張嘴就是一口。」自己前日才親眼見過這鳥狂性的,野雞野鴨在他手里根本不夠踫,那爪子輕輕一撕就能變成兩半,鳥嘴更是比刀還利,好比剛才叼陳彩的那下,要是一個不察叼了靈佛的臉,或者是眼楮,又或者是脖子……
和喜打了個激靈,不敢繼續想了。
那頭的顧相檀倒是比他們都冷靜,腰桿始終挺著,見沒人言語,只小心道︰「你們尋個東西,引開它的注意力,然後……」
誰知他一開口,那窮奇便又湊近了幾分,好奇地看著顧相檀一動一動的粉色嘴唇,細細的翎羽擦過他的脖頸,讓人冷汗都滴了下來,也讓顧相檀的後半句話不得已地吞了回去。
「……尋、快尋,捉個麻雀來,或者什麼其他的活物……」趙勉已是失了方寸,忙回神吩咐道。
尋了活物自是要給那窮奇當吃食的,到時在這佛學課的學堂之內殺生喋血,實在是太過不妥,而兩旁本要進來講經的禪師則听了也忍不住大搖其頭,但又無甚主意,只能口中不停念著「阿彌陀佛」,閉眼不看。
「再捉個鳥兒要到何時,」趙界打斷這不著調的辦法,「還不如用人來得快,撒點血在身上,叫他往前頭那麼一跑,這畜生聞著味兒保準會隨過來。」說著,還覺得很有意思地要笑開,一勾唇才覺形勢不對,忙又把那弧度壓了回去。
趙界這話一落,堂內的奴才都不由緊了緊頭皮,這三世子平日看著人模人樣,但大家私下都風聞過他脾氣暴戾狠毒,對待下人從不留情面,在王府內更是無法無天草菅人命,而眼下听他想了這辦法自然害怕自己是被惦記上的那一個,奴才的命還比不過一只畜生,運氣好些的丟兩塊肉,運氣不好的,瞎了殘了都沒什麼大不了的。
而其中,又以陳彩收到的目光最多,他倒是未作猶豫,朝前跨出一步就要擔下這任務。
這時,一只手卻攔住了他,那手膚若凝脂細長若蔥,半隱在月白的袖中,指間則夾著一塊雪白的娟帕遞到了陳彩面前。
陳彩呆了呆,抬頭去看,竟是六世子?
趙鳶見陳彩不動,徑自上前拍開他捂著傷處的手,用娟帕敷在他的血洞處,沒半刻就將那白色的帕子染紅了一塊。
趙鳶將沾著血的帕子收回,又示意陳彩站得遠些,牟飛在旁要說話,卻被趙鳶一個眼神直接打斷了。
趙鳶沉沉地望著顧相檀,眉頭微蹙,似是在想要怎麼把那鳥兒的目光給喚過來,此時,卻忽的響起一陣輕輕的哨聲,那聲音極遠,卻很綿長,悠悠地從窗外飄來,趙鳶听見了,學武的人應該都能听見,自然那鳥也听得見。
雖不過一瞬,但趙鳶要的,正是這樣的好機會!
趁著窮奇被哨音攪得微微偏頭,趙鳶忽的足尖輕點,一個翻飛,將手里的帕子往風口扔了過去,帕上的血腥味順風而起,鳥嗅得,猛地張開翅膀,仰頭一聲長嘯,鳥鳴之聲清越若磬,又隱含著凶猛的殺伐之氣,震得場內之人皆頭眼昏花,嗡嗡耳鳴,更別提離他不過分毫的顧相檀了。
顧相檀腦袋一懵,眼前猛地黑了,整個人搖了搖就要摔倒,卻在頓覺肩膀力道下沉時,又勉力咬牙撐著牆穩住了身體,睜開模糊的視線往趙鳶看去。
鳥的爪鉤撕破顧相檀的衣袍陷入了肉里,伴著「刺啦」的碎裂聲,窮奇驀地自顧相檀的肩上躍起,往趙鳶的方向滑去。
同一時刻,趙鳶再度借力凌空一躍,順手抄起書案上鋪著的桌幃便棲身上前,布帛一抖,雙手張開,不偏不倚將那鳥兜頭罩在了里面。
只是那鳥也是凶悍,鋒利的爪子當即就將幃布撕開了一個口子,眼看著它又要掙月兌,顧相檀瞥見臨到近前的牟飛,反手就從他腰間抽出了佩劍,朝趙鳶一丟。
「六世子!」
趙鳶眼角余光睨到兵器冷光,側身抬腿一踢,就將那劍鋒的路線改了,直直往鳥處飛去,「叮——」的一聲錚鳴,劍刃穿過鐵環插|入了堂中柱身,竟將那拴著鳥的鏈子直接釘在了原地!
鳥又是一陣撲騰後,意識到逃月兌無門,終于慢慢地安靜了下來。
堂內寂靜了半晌,像是被這過程給驚到了,須臾蘇息地一聲輕忽才將眾人給拉回了神。
「公子……你沒事兒吧?」
蘇息瞪著顧相檀的臉,又去看他的肩膀,嚇得嘴都閉不上了。
顧相檀只覺肩頭有些火辣,又抬手模了模臉頰,指尖帶出點點血絲。
他看向趙鳶垂著的手,對蘇息搖了搖頭,嘴里卻還是道︰「傳太醫。」
……
國子寺的一間偏殿內,太醫在給顧相檀診脈。
顧相檀臉色有些微白,但還是笑著道︰「一點小傷而已,沒什麼大礙。」
太醫院的掌院卻抖著一把白胡子,皺眉良久,躊躇道,「就怕……那鳥兒有獸疾。」
「那要用什麼藥?!」蘇息急了。
顧相檀打斷他,「太子殿下的,怎麼會有疾?太醫莫要多慮,開些調養的藥即可。」
太醫也覺得自己說錯話了,忙點頭稱是。
顧相檀轉而看向一旁,問,「六世子如何了?」
趙鳶的手方才在抓時不察也被那利刃豁開了一條口子,剛經由太醫一起診治了。
掌院道︰「也是外傷,靈佛的比較深。」
趙鳶輕道︰「我無事。」說著,又從懷里掏出了一瓶東西,遞給太醫看︰「這個外傷藥可否適用?」
太醫把瓷瓶放到鼻尖嗅了嗅,眼楮一亮,點了點頭,「蜂蜜、雞子皮、石榴花……都是止血愈合的好東西。」
趙鳶「嗯」了聲。
太醫還要來給顧相檀處理傷口,趙鳶朝安隱看了看,安隱便會意地上前把掌院領出去開方子了。
待屋內只剩下二人時,顧相檀憋了憋,還是忍不住笑了起來。
「真不能小瞧了他,隨時隨地都讓人不省心……」
話說一半,卻被起身的趙鳶抬手一把掐住了臉。
趙鳶俯,轉過顧相檀的頭,湊近細查著他臉上的傷口。
顧相檀頓了下又勉力張開嘴含糊道︰「……這下皇上又要尋我的麻煩了,之前好不容易才能不收他的東西,現在好了,這須彌殿才清淨多久啊……」
趙鳶听著他叨叨地說著,眉眼卻一眨不眨的把那傷處觀察了個透徹。
似是終于確認無恙後,這才打開瓷瓶,用指尖沾了藥膏往顧相檀的臉上抹去。
顧相檀往後微微避讓了下,但一對上趙鳶冷冽的目光,那動作又緩了下去,他閉上嘴,片刻又忍不住輕道,「你自個兒用吧。」
趙鳶卻不理他,冰涼的手指點上顧相檀的腮邊,在那兩道破皮處來來回回的撫過。
那微癢的觸感讓顧相檀想好的話都說不出口了。
藥膏冰冰涼涼,敷在傷口上一下子就緩解了痛感,顧相檀遏制著要往臉頰上竄得熱度,只目不轉楮地望著前方,腦袋里思量著太子還有什麼可數落的地方要對趙鳶說的。
好容易趙鳶抹完臉收回了手,顧相檀沒來得及呼口氣,趙鳶的手指又下移到了顧相檀的領口盤扣處。
顧相檀一怔,竟然呆呆地問了句,「你要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