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鳶面無表情道︰「我看看……」
顧相檀有些想拒絕,但在趙鳶如此鎮定又淡然的目光下許多話一時反而說不出口了,只能任對方慢慢解開了自己的襟扣。
方才太醫已經把傷口清理過了,顧相檀也換了套衣裳,薄薄的單衣被揭開,其下削瘦的肩胛骨便露了出來,只見三道殷紅的血痕躺在雪白的皮膚上,抓得極深,還泛出隱隱的血絲,很有些觸目驚心,看得趙鳶眉峰又聚攏了起來。
顧相檀道︰「我覺著那鳥兒也並非真想傷我,不過是被束縛久了,想要逃走而已,也不知京中這樣的歪風何時能下去。」
趙鳶邊听著他說,邊又抹了藥涂在他的傷口上,顧相檀說著說著徑自閉了嘴,徒留耳畔那人淺淺的呼吸聲和他小心翼翼在自己肩膀上動作的手。
半晌趙鳶直起了身,又將顧相檀的扣子一顆一顆重新系上了,待到全打理齊整後,闔上那瓷瓶把它推到了顧相檀面前。
趙鳶離得遠些了,顧相檀的表情才恢復了幾分自若,悄悄吐了口氣,又模了模自己隱在發間莫名熱燙的耳垂,面上換上似笑非笑的神色道︰「莫非這又是觀蘊禪師給的?連外傷藥都常備?」
趙鳶沒應,只說了一句︰「收著。」
顧相檀沉默了須臾,還是將瓶子收進了袖中。
自殿內出來,顧相檀和趙鳶都徑自讓轎子繞到了這里,只差人去前殿和太子等人說了一聲,告訴他們傷勢無大礙,自己先行離開回須彌殿了,讓他們不用掛懷。
走前,顧相檀又從蘇息手里拿過方才太醫開得藥方看了看,模著袖中的瓷瓶道︰「按著這個抓兩份,一份暗里給陳護衛送去。」
蘇息對于自家公子總是惦記著太子身邊的這個護衛覺得有些奇怪,不過那陳彩倒不似他主子和其身邊的人那麼討人厭,日日干著這樣的差事也真夠為難他了,蘇息對他反而有些同情。
……
正像顧相檀對趙鳶所言的那般,太子殿下這回又犯了蠢,而且還是在國子寺這樣的地方,鬧得雞飛狗跳不說,再一次把靈佛給驚著了,皇帝老兒自然還是要想辦法給他出面收拾場子,于是不過清淨了幾天的須彌殿就又熱鬧了起來。
這一日侯炳臣和薛儀陽前腳才到,後腳皇帝也帶著太子來了。
無論是上一世還是這一世,顧相檀同趙謐的這位第五子薛儀陽都未有太大的干系,與幾位勇武威風的哥哥不同的是,朝中對于他的風評多半內斂低調,薛儀陽的脾性有些像前右相傅雅濂,外表俊秀斯文,內里則錦心繡月復,實乃是個不可多得的大才子,只是他這人卻淡泊名利,加之宗政帝對趙謐一脈的打壓,如果不是牢記大王爺教誨,要為盤根錯節的關系網撐起一方小天,他許是根本不會走上仕途,所以,平日里他只盡力謹慎處事,安分守己為上。
像如今這般親近的與他對坐而談,倒讓顧相檀對薛儀陽生出了幾分好奇之心。
薛儀陽剛自都察院回來,身上的朝服都沒來得及換下,七月末的天氣,穿著兩層厚衣坐在那兒,他卻看著仍是神清氣爽。
薛儀陽一來就對顧相檀告罪,之前因著公務纏身未能隨著三哥一同來看望他,希望靈佛海涵。
顧相檀笑著搖頭,兩人又隨意說了會兒話,在聊到近日京中頻發了好幾起劫掠燒殺之事時,顧相檀不由嘆了口氣,幽幽道︰「我總是相信是非天地,自有公斷的。」
薛儀陽能听得出顧相檀這話里含了多少悲涼,想到裕國公府那還懸而未決的案子,薛儀陽也覺有些于心不忍。可是現如今的刑部,水深得很,三王的人,皇上的人,你盯我我防你,誰都緊咬著不松口,他也曾試圖打听過裕國公滅門的探查進展,得到的卻都是些模稜兩可的敷衍回答,薛儀陽也明白,只要一邊沒得到自己想要的結果,這事兒都察院就暫時還管不得,只苦了一心等待真相的靈佛而已。
侯炳臣在旁哼了一聲︰「若靈佛想知細處,我自可去問。」這話說得仗義,又難得顯出神武將軍的一絲張狂來。
顧相檀心中感激,面上卻搖頭說,「不,不用勞煩將軍,相檀只等著皇上給我顧家一個好好的說法。」
他眼眸若深水漩渦,沉不見底,侯炳臣對上時不由被那晦暗的目光震了下,只是眨眨眼再去看,見到的又是一張純稚溫潤的臉,剛才一瞥不過只是錯覺而已。
然而,這邊話才落,那頭宗政帝和趙勉就到了。
眾人忙起身迎了出去。
一見顧相檀,宗政帝便親切地關心起了他的身體。
顧相檀笑著有問必答,兩人一同進了殿內。
太子隨在後頭,無意中瞥到了站在內室門邊的衍方,皺眉問道,「你是誰?怎麼守在這兒。」
听著動靜,顧相檀回了頭。
一旁的蘇息道:「回太子殿下,我們公子近日晚上總睡不安穩,奴才想著有個人守院會安心些,便把他調了過來。」
睡不安穩一來極有可能是受了傷,二來便是受了驚,總之無論哪一個都是拜太子所賜,宗政帝不由狠狠地瞪了趙勉一眼,讓他趕緊閉嘴。
顧相檀笑道︰「這幾個侍者我很滿意,听說都是皇後娘娘從太子的乘風宮調過來的,相檀一直還沒來得及道謝。」
「說這些做什麼,你用著安心就好。」宗政帝立刻道,一邊還指了指衍方說,「你,今日擢升為一等侍衛,以後便隨身伺候靈佛,護佑其安危吧,伺候得好,不止朕要賞你,佛祖也會念你功績的,只是若伺候得不好……你自己想必也該知道。」言下之意,便是你需替太子負責顧相檀的安全,顧相檀好,那也是太子的功勞,要是顧相檀再像這兩次一樣出了什麼岔子,衍方也算是背黑鍋的好人選之一了。
對于宗政帝的小算盤,顧相檀只回以感念的淺笑,宗政帝瞧他並未因受傷而對太子有何隔閡,這兩日積郁心里的不快稍稍便散去了些,然而在瞥到一旁的侯炳臣和薛儀陽時,那淤塞又慢慢倒了回去。
君臣之間一派和樂的聊了幾句,宗政帝便對趙勉說︰「太子尋了些好藥,今日特意來交予靈佛。」
侯炳臣和薛儀陽自然也知趣,曉得這是宗政帝給太子找的台階,讓他來給靈佛賠不是的,他們在這兒便是要駁太子的面子了,就算侯炳臣不怕,但也要為薛儀陽多想想,于是一番思量,兩人起身向顧相檀告辭了。
他們一走,趙勉便一一開了自己帶來的錦盒,獻寶的指著里頭的靈丹妙藥給顧相檀說道起來。
顧相檀耐心地听著,時不時點頭,對于太子的心意倒是領下了。
待趙勉說完,顧相檀看向宗政帝道︰「不過是一只月兌了困的鳥兒罷了,皇上和殿下無需如此介懷,虧得六世子幫顧,相檀也未受什麼大傷,方才薛大人來了也說,眾生平等萬物有靈,我們若不傷它,它自然也不會來傷我們。」
宗政帝連連頷首︰「靈佛果真慈悲,那馴之術不務正業,又荼毒生靈,早就該禁了,朕會傳旨下去,以後京城一律不得養,違者嚴懲!」
憤慨地說完,又想了想道︰「六世子果敢精進,技藝超群,助靈佛于危難,朕也會重賞!」
顧相檀笑著點了點頭。
皇上和太子離開後,蘇息高興道︰「公子,六世子會不會因此在朝中謀個差事做做呢?」
顧相檀一邊吩咐衍方將那些禮盒都拿下去隨意處置了,一邊打了個呵欠道︰「怎麼可能。」
宗政帝這番姿態自然在他意料之中,皇上總要給那一日看到如斯場面的人一個交代,趙鳶是一定要賞的,只是不會大賞,因為他可是皇上的心月復之患,不賞趙鳶,自然也不可能賞侯炳臣或者遠在邊疆的曹欽,那剩下能賞的也就只有一個人了。
「其實不用我說,他也會賞。」只是未必有這麼快,且這麼名正言順。
刑部那邊久久都無消息,宗政帝心里也急,此時,他當然需要一個可以名正言順地用得上的助力,而眼下不正是一個好時機嗎?
果然,第二日賞賜的旨意便下來了,六世子賞金千兩,另賜府院一座,弱冠封王後可居。
三品都察院副督御史薛儀陽則晉升為右都御使,官拜二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