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思媛從廁所里沖了出來,一見我這模樣,嚇得尖叫一聲,扔下毛巾就奔向我,「怎麼了?怎麼回事?」
我臉色蒼白地看著沈姿,而沈姿只是後退兩步,驚慌地說了一句︰「不是我,不是我弄的!」
思媛立馬掏出電話打了120,然後蹲來抱著我,「嘉嘉別怕,別怕啊,去醫院了就沒事兒了!」
可是就連她的聲音都在發顫,又如何能夠安慰到我?
劇痛讓我一個字都說不出來,只能死死掐著手心,忍受著一波又一波的疼痛感。
我甚至連怨恨沈姿都沒顧得上,只神經錯亂地想著︰糟了,我的腿本來就不直,要是皮膚也毀了,這個夏天該怎麼過?
我簡直該為自己這不合時宜的幽默感歡呼雀躍。
思媛慌了一陣,才反應過來該給我的家人打電話,于是從桌上拿過我的手機,「嘉嘉,我給你媽媽說一聲。」
我的理智瞬間回籠,一把抓住她的手,「不要!」
思媛一怔,「你受傷了,好歹通知一下吧……」
我忍著劇痛,從她手上搶過手機,在通訊錄里對著我媽的名字發呆片刻,然後終于翻到了陸瑾言的名字。
只響了兩聲就接通了。
他直接叫出了我的名字︰「祝嘉?」
我勉勵克制自己的聲音,可說話時還是有些發抖,我說︰「陸瑾言,你現在能過來一趟嗎?」
他一怔,「怎麼了?」
「我受了點傷——」
他幾乎立馬打斷了我的話,「怎麼回事?」
同一時間,我听到了剎車的聲音,他似乎在車上,此刻必定是調轉車頭朝C大駛來。
我听著他急促的呼吸聲,忽然一下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在他一連串的追問里,我的眼楮忽然有些濕潤。
長這麼大,我從來都是健健康康的孩子,不曾受過什麼傷。而眼下,在我遭遇這種六神無主的境況時,竟然只能找他。
找一個與我毫無瓜葛的他。
我忽然覺得很悲哀,很無助。
偏偏在這種要命的時候,我變得無比脆弱矯情。
最後,我只說了一句︰「你來了再說吧。」
等待的時間里,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我疼得雙腿發麻,疼痛感鑽心,卻還要強忍住眼淚,因為我不願意在沈姿面前哭,也害怕直接把一直在陪我一起發抖的思媛嚇哭。
我甚至連罵沈姿的力氣也流失得差不多了。
***
然而我無論如何沒有想到的是,陸瑾言竟然先于120而來。
事實上,從我打電話給他,到他闖進我的寢室,僅僅過了不到十分鐘的時間,
他看見我遍布創傷、鮮血汩汩的雙腿,然後看見了熱水瓶爆炸留下的一片狼藉,幾乎被震得呆了片刻。
然後他一言不發地俯身抱起我,一腳將門踹了個大開,用一種幾乎媲美跑步的姿態離開了宿舍樓。
我嚇得一把摟住他的脖子,「慢一點,慢一點!」
而他嘴唇緊抿,臉色是我從未見過的緊繃與陰沉。
他甚至緊緊咬著腮幫,用一種視死如歸的態度抱著我往樓下沖,我險些以為他是董存瑞,而我理所當然的是炸藥包,即將被他扛去炸碉堡。
疼痛鑽心,在等待的時候我幾乎覺得自己已經沒有力氣說話了,可是眼下被他這麼一擾亂心神,我居然又順利地恢復了語言能力。
我在被他小心翼翼地放上副駕駛的座位時,回頭看了眼站在大門口驚悚地望著我的宿管阿姨,問他︰「你是怎麼進宿舍樓的?」
他沒說話,確定我的腳沒有踫到任何外物後,大步流星地走到了車的另一側,坐了上來。
我疼得厲害,為了再轉移一點注意力,只好又問他︰「宿管阿姨從來不讓雄性生物進來的,你是怎麼辦到的?」
他發動了汽車。
我問他︰「還有,從市中心到我們學校不是要一個小時的車程嗎?你怎麼十分鐘不到就來了?」
他雙唇緊抿,側臉緊繃得我一眼就能看出來。
「陸瑾言,你能不能回答我哪怕一個問題呀?我真的很——」
「閉嘴!」
問了那麼多問題,費了那麼多口舌,我終于如願以償得到了他的回答。
雖然這是一個怒氣沖沖的回答,語氣從未有過的凶狠嚴肅,低沉到快超過引擎的轟鳴聲了。
被他這種模樣嚇了一跳,我只好立馬閉嘴,不吭聲了。
于是接下來的車程里,我又一次被迫全心全意地感受著腿上的疼痛,有被燙傷的火灼感,也有被碎片扎破的刺痛感。
我咬著嘴唇,沒有發出聲音。
陸瑾言已經緊張成這個樣子了,我怕我要是再叫兩聲的話,他恐怕會直接休克過去。到時候該由誰來送我去醫院呢?
好不容易到了醫院。
他幾乎是用百米沖刺的速度把我送了急診,然後神情肅穆地立在一旁,看著醫生一邊震驚于我這慘狀,一邊唏噓不已地替我拔出扎進小腿後方的內膽碎片。
這一次我再也忍不住了,不斷地慘叫著。
我甚至無暇觀察陸瑾言的表情了,只知道在醫生替我處理到一半的時候,他忽然間快步走出了急診室,一個人跑到走廊上去了。
于是我一邊專心慘叫,一邊還無法克制地分神去想︰虧他還是心理醫生,心理承受能力居然差成這個樣子!
就在我這麼想著的時候,醫生又開始給我抹藥,那冰冰涼涼的藥膏抹上皮膚的一瞬間,還是有幾分舒服的,然而當藥力一滲進傷口,我瞬間又開始發出那種殺豬般的叫聲。
醫生同情地叮囑我︰「我知道很痛,但是小姑娘,夜深了,病人們都睡覺了,你小點兒聲吧,不然吵醒了他們,會以為我把你怎麼著了……」
我簡直忍不住要為這位醫生的醫德點三十二個贊了!
這種時候,他居然還在擔心被人誤會他對我怎麼著?
于是我立馬以更加淒厲的慘叫聲回報他的大恩大德,沒想到這叫聲沒引來有心之人,反而把陸瑾言給嚇得又沖了進來。
我和他大眼瞪小眼,嘴巴還呈O字形張著,然而看見他那緊繃又擔心的表情,喉嚨里一下子被人塞了個消音器。
我猜這一幕的我一定像極了在演啞劇的卓別林。
滑稽,且逼真。
我的雙腿涂滿了藥膏,被繃帶很好地包扎起來。
躺在醫院的病床上,我給思媛打了個電話,要她明天幫我去輔導員那里開張假條。
思媛著急地問我︰「那你現在怎麼樣了?」
「沒什麼大礙,醫生說開水不算太燙,小傷口雖然挺多,但是沒有大問題。」
「請幾天假?」
「先請一周吧。」
「那……」思媛想了想,「我也請假,明天開始來醫院照顧你。」
我失笑,「請什麼假啊?我只是皮外傷,又不是骨折,還沒虛弱到行動不便的地步。再說了,我還指望你好好做筆記呢,不然期末考試了我找誰要復習資料?」
思媛果然被我的話轉移了注意力,嘀嘀咕咕地說︰「每次都這樣,自己偷懶,卻硬逼著我做你的秘書……」
掛了電話之後,我這才看見陸瑾言就站在病房的窗邊。
听我說了再見以後,他慢慢地轉過身來,漆黑的眼眸一眨不眨地望著我。
我分辨出了他微微皺起的眉頭,于是笑了笑,「我沒事。」
他沒理我,只聲音低沉地問了一句︰「怎麼弄的?」
「踢到熱水瓶了。」
他看著我,面容沉靜,一個字也沒說。
于是我只好妥協,「今晚和同學一起去吃飯唱歌了,無意中撞見沈姿和陳寒吵架的場景,後來回寢室之後,沈姿就和我吵了一架。爭執過程中,她伸手推我,然後我就踢到了熱水瓶……」
他的臉色慢慢地沉了下來,眼神幾乎有些冷漠。
我只好轉移話題,「對了,你當時就在學校附近嗎?怎麼來得這麼快?」
「在附近吃飯,談點事情,正準備回去,你就來電話了。」
陸瑾言朝病床走了幾步,朝我伸出手來。
「什麼?」
「手機。」
我不明就里地把手機遞給他,看見他熟練地操作了幾下,然後又遞還給我。
屏幕上是我媽的電話,他把它調出來了。
他說︰「出這麼大的事情,給家長打個電話。」
不是提議,而是命令。
我握著帶有他的余溫的手機,一時之間沒有說話。
我低下頭來,看著閃著白光的屏幕,最終卻按下了鎖屏鍵。
「我不打。」
手機再次陷入一片黑暗。
陸瑾言就站在我身旁,而我低低地垂著頭,他能看見的只有我漆黑的頭頂。
我也慶幸如今的我們是這樣一種姿態,否則他大概能一眼看出我臉上那種落寞的表情。
我以為他會追問我,可迎接我的卻是一只溫暖漂亮的手掌。
那只手輕輕地落在我的頭頂,隔著柔軟的發絲,一下一下輕輕摩挲著。
他沒說話,只是若有似無地嘆了口氣。
而我不知為何,明明從未對他提過家里的只言片語,此刻卻似乎有種錯覺,好像與他已熟識多年、交心多年,我的一切都已經為他所知。
這樣親昵的動作叫我控制不住朝他靠近的沖動。
于是我維持著低頭的姿勢,慢慢地對他說︰「陸瑾言,我給你講個故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