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清一些不為人知的奇聞異事 第四十章——孽報

作者 ︰ 明月竹葉青

姑蘇城外,紅柳莊旁,雖說已是殘冬時節,河邊的垂柳枝上卻綻出了點點女敕綠。離河不遠之處有一座宅院,紅磚碧瓦雕梁畫棟,尺余厚的紅牆圍著大小屋落數十余間,一看便知這家的主人非富即貴。此刻院中人來人往忙忙碌碌,從東邊的一間廂房中還不時傳出一陣朗朗讀書聲,順著窗內看去,只見一個十**歲相貌英俊的儒雅書生正帶著五個學生在誦詩詠文。這書生姓康名暉,本地人氏,在鄉中夙以才貌小有名氣,只因家中貧寒,便在當地最為富裕的單家設帳為師,籍以獲取溫飽。單家三世為宦,富甲一郡,僮僕婢女數十百人,可謂聲勢顯赫,連蘇州府的府尹也是他們的座上賓,時常登門拜訪噓寒問暖。主人單天宇四旬開外,小眼薄唇面皮精瘦,性格冷漠無情,御下極為殘酷。他為這些僕童婢女們制定了一套嚴厲的家規,若是不慎冒犯,輕則鞭抽杖擊,重則炮烙夾手,以致于有人為此喪命也不足為奇。一來官府忌憚他家權勢,輕易不敢招惹,二來他家有的是錢,即便打死個下人隨便拿點銀子就把家屬的嘴賭上了,因此一旦出了這種事從來沒有人敢去告官,而別人的性命在他眼中猶如貓狗一般。

按說這樣的東翁理應很難相處,可這康暉卻有一樣常人不及的本領,那就是善于察言觀色,他自入館後潛心觀察細心琢磨,沒花多久便模透了單天宇的脾性,知他好大喜功剛愎自用,因此每次見到東家便極力阿諛奉承,盡揀好听的話說,只說得單天宇沾沾自喜飄飄然然,一來二去便覺得這康先生人著實不錯,不僅肚子很有才華,而且能言善語,所以除了在生活上多有照顧外一般也不為難他,賓主之間相處也頗為相得。康暉所帶的五個學生有四個都是單天宇的子佷,年齡只有十四五歲,名曰修、保、杰,禮,還有一個卻是單天宇同父異母庶出的弟弟,名叫天文,比其余四人年齡稍長些,已經一十七歲了。他雖然文質彬彬弱不禁風,卻是敏而好學天資聰穎,有時所寫的詩文連先生康暉都自嘆不如。康暉此人外表看來儒雅大度,實則心胸狹隘小肚雞腸,他表面雖然對天文贊不絕口,背後卻對他很是猜忌。這五個學生中單保心直口快直肚直腸,不論單家的大事小事他都會口無遮攔的告訴老師,因此雖說他頑劣不堪調皮搗蛋,康暉反倒是和他關系最好。倘若單家發生一事,單保必會前去偵听明白後回來告訴康暉,若是家中來了一個不陌生人,康暉也必然要去向單保問個清楚,因此兩人名義上是師徒,實際上卻是友朋一黨。

這日早課上畢,單天宇派人來傳話,說是有內親來了,中午在堂上設下宴席招待親戚,特意讓五位公子作陪。單家家規甚嚴,即便是子佷也不敢違背,因此五人一听不敢怠慢,急忙辭過先生趕過去赴宴了。康暉用過午飯看了會書,眼見窗外日光慵懶,一陣睡意襲來眼皮不住打架,于是打了數個哈欠也上床睡覺了。這一覺只睡到下午才堪堪醒來,睜眼看時窗外已是日暮時分,只覺全身乏力沒睡醒般,好半天都不願起床。正在此時忽听外面傳來一陣嘈雜的腳步聲,間或夾雜著銀鈴般的笑語,听起來似有一群女眷正邊說邊笑向這里走來。康暉听見這鶯聲燕語馬上來了精神,當下從床上一躍而起,躡手躡腳的走到門後,將眼楮貼在門縫上向外窺視起來。原來此時家宴已散,單家內眷送諸親戚回客舍,正好路經書房,康暉只見外面花紅柳綠奼紫嫣紅,紛紛擾擾十數人從門前娉婷而過。其中有一身著翠衣素裙的年輕婢女容色艷麗風致嫣然,將康暉看得心神不定意亂情迷,直到諸女眷走出很遠還猶自戀戀不舍。正坐在床上凝思冥想間,一個僮僕已將下午的酒菜陳于案幾之上,轉身便要出去,康暉心中一動,急忙將其叫住問道︰「諸位公子現所在何處?」僮僕回道︰「有客人留宿,公子們都在忙著安頓起居。」康暉道︰「有勞你去告訴保公子一聲,就說等忙完了請他到我這里來一下。」僮僕應了一聲便走了。

過了半個時辰,單保果然來到書房中,康暉請他坐下,二人就著小菜對酌起來。待幾杯酒下肚,康暉欠身問單保道︰「方才有十幾位女眷從門口經過,其中一個身著翠衣素裙的女子年不過十六七歲,不知卻是何人?」單保不意康暉忽然發問,舉著酒杯蹙眉凝思半響方問道︰「先生所說的可是那個白皙勝雪,眸黑齒皓,烏發如雲光可鑒人的女子?」康暉笑道︰「正是,不想你也觀察得這麼仔細。」單保笑道︰「那是三姑母房中的貼身丫鬟,名作慧雲。這妮子不僅相貌出色,而且冰雪聰明,尤其擅于針線之活,因此頗得三姑母的歡心,雖年已十九,卻一直未有婿家。」康暉听罷「哦」了一聲,一邊倒酒一邊戲問道︰「如此美人日日在前,你們兄弟幾個就沒想著去嘗嘗鮮嗎?」單保微微一笑道︰「美味在前誰不是垂涎三尺?可是慧雲這丫頭不僅聰明還很狡黠,每次總能全身而退,我們兄弟幾個都是可望而不可及啊。可雖說這丫頭眼光高,卻唯獨和天文很是要好,也不知是看上他哪一點了。」康暉听罷不由奇道︰「天文自負清高,我看小慧也是賢淑端重,這二人只怕並無瓜葛,恐怕是你等吃不到葡萄便想當然罷了。」單保一听急道︰「這可不是我們瞎說,二人私自幽會時即被我們撞見過。」康暉問道︰「你們所見何狀?」單保俯身上前壓低聲音道︰「老三在浴室門口見過他們眉來眼去暗送秋波,不僅如此,我還在後花園中看見過他們卿卿我我諸般丑態,只不過我們從未對旁人說過而已。」康暉听罷拊掌大笑道︰「原來如此。我看天文外表道貌岸然,不想這還是個多情種子,真是可笑啊可笑。」說話間兩人又喝了一壺酒,閑扯幾句後單保看天色不早便起身告辭了。

過得數日,正在早課之時,單杰忽然問康暉道︰「先生,前些日子弟子讀書,看到蠻國、觸國之事,卻不知這故事出自何處,還請先生賜教。」康暉听得學生發問,冥思苦想了良久卻想不起來他所說的蠻、觸之事是哪本書里的,因此支吾半天也不能作答。此時天文見他一副尷尬模樣,有心替他解圍,于是在旁對單杰道︰「此乃《莊子陽澤篇》所載。」接著便對單杰詳細述說了這個典故。康暉面色緋紅,在旁越听越是慚愧,逐漸因慚生妒,因妒而恨,不僅不對天文心存感激,反而大聲訓斥他道︰「求學之人當以周易、尚書等《十三經》為根本,除此之外皆為荒唐之物,即便是知道又有什麼用!」天文見先生發怒,心中有些不解,當即辯道︰「一事不知便是儒者之恥。即便是宰相用人,也是要用博學好知之人才是。」康暉見天文還敢辯解,心中更怒,冷笑一聲道︰「讀書除了好學外,也要注重禮儀,遵規守紀,所謂知書達禮即是如此。我年齡雖稍長于你,但畢竟是你的師長,你再有才學也是我的弟子,而今卻敢以弟子的身份欺凌師長,如此以下犯上讀書又有何用?況且你平日自詡儒者,儒者皆有大德之人,如何能做出yin人婢女亂人閨閣的丑事來?」天文听見此言有如耳邊炸了一個驚雷,頓時面色煞白嘴唇發抖,半天都說不出一句話來。此時其余幾人見狀也紛紛在旁不住勸解,如此康暉才漸漸平息怒氣,但自此之後始終不再與天文說話,而天文也是神色沮喪,終日為此惶惶不安。

不出數日,便有好事者將此事告訴了單天宇,說是天文因讀書之事頂撞了先生。單天宇得知大怒,將天文叫來大加斥責,並按家規笞天文十鞭。接著又吩咐備上一桌酒席,命人把康暉請來好言相慰。席間單天宇道︰「弱弟無知,言語間沖撞了先生,還望先生海涵。」康暉見他親自作陪並向自己致歉,也就勢趕驢下坡,連忙道︰「東翁哪里話,在下也非小肚雞腸之人,些許小事何曾掛在心上。」單天宇听罷甚喜,于是便和康暉推杯換盞痛飲起來。幾杯小酒下肚,他不由話多,于是又將生平得意之事絮絮叨叨說了一遍,言畢還問康暉是否贊同。這些話康暉平素不知听過十數遍,耳朵都快听出老繭來了,放在往常他必然會乘機大肆吹捧,可此刻見他一臉沾沾自喜之色,心中不由忽然想起天文來,忍不住訕笑道︰「老先生的文章政事皆是極好的,唯獨家法稍有寬松,外人聞听也殊為可惜。」單天宇正怡然自得,忽听康輝此言,不由面色一變怫然不悅道︰「老夫家政,自以為不輸于石奮、柳公綽二人,可听先生今日所言,卻著實讓老夫不解,莫非先生是意有所指不成?」康暉听罷臉現為難之色,故意躊躇再三方道︰「即承老先生厚愛,故知無不言。只是此事涉及**,不大方便說啊。」單天宇听罷不由大疑,馬上屏退左右追問康暉。康暉便將天文私會慧雲之事添油加醋的告訴了他。

單天宇初時有些不信,覺得天文乃一介儒生還不至于做出這有傷風化之事,康暉正色道︰「此事乃令郎親眼所見,老先生不信可以問問他們。再說您本為鄉里的模範表率,奈何要為這些兒女之事致白璧微瑕呢?」單天宇听罷立即命人將單保等人叫來,一加詢問果如康暉所言。他平日自詡治家嚴謹,不料現在卻被人面摘其疵,心中不由怒發如狂,當即將酒杯扔在地下摔得粉碎,讓人將慧雲這賤婢帶來,不由分說即是一頓亂杖,問她和天文有沒有私情。慧雲不堪痛楚,只好承認傾慕天文才華,但二人卻未有傷風敗俗之事。單天宇听得慧雲承認與天文有私,心中更是怒極,令人將其衣裙剝下,赤身luo身捆在庭柱之上,用搗藥的石砧杵插入**,並將天文等人叫來觀看。天文不知何事倉促來此,及至見到慧雲為他受此酷刑,不由驚痛交集,掩面伏地大哭不起。單天宇拿過鞭子一邊大罵著一邊劈頭蓋臉的抽打慧雲,可憐她一個弱質女子,如何能經受這等荼毒,不消數鞭即暈死過去。單天宇猶不解恨,轉而抽起地下的天文來,將其打的皮開肉綻血流滿地。此時三姑母得知此事急忙趕來苦苦求情,單天宇這才住手,命人將天文鎖至廁所,這才恨恨不已的回寢室歇息去了。

三姑母見他離去,急忙將小慧從庭柱上解下抬到自己房中,此時小慧血流不止,將床席都浸濕透了,已是氣息奄奄命若游絲。三姑母及其家人圍在床邊守候著她,見此慘狀均不由潸然淚下心痛萬分。等到三更時分,忽見慧雲怒睜雙眼從床上坐起,厲聲叫道︰「奴家冤死,死後必為厲鬼,以報此血海深仇。」說畢長號數聲氣絕而亡,圍守諸人見狀無不悲傷欲絕。等到第二天早晨,單天宇听說慧雲已死,命人將其抬出去葬在亂墳崗,三姑母又趕來為天文求情,他這才同意將天文放出,不料待打開廁所門一看,天文居然也用腰帶懸在梁上氣絕多時了。原來他本就不堪其辱,兼之听說慧雲為自己而死,悲痛之下萬念俱灰,以致自盡了。單天宇聞听不僅不悲,反而放聲大笑道︰「死得好,如此的話就不用我再出手清理門戶了。」而單家諸人聞听無不心寒。再說康暉听說因為自己的挑撥之言,慧雲和天文雙雙斃命,心中不由惴惴不安,況且經此事之後單家上下鄙夷他的為人,都對其嗤之以鼻,明里白眼暗中咒罵,走哪里都覺得有人戳他的脊梁骨,就連單保也不敢和他在一起了。康暉自覺無趣,兼之心中有愧,于是托故向單天宇告辭回家,單天宇再三挽留不住,便送了他一筆厚禮讓他離去了。

自康暉回家之後,每日均是心神不定,尤其是夜半無人時一想到天文及慧雲之事即汗流浹背徹夜難眠。適逢鄉試在即,他只能強自攝定心神讀書備戰,一日晚間挑燈夜讀,將近三更仍未入睡。其母李氏心疼愛子,于是下廚親自熬了碗魚羹給他送進書房。不料剛走至門口忽感陰風四起刺人肌膚,不由連著打了數個寒戰,正詫異間眼角余光似覺窗旁站有一人,她初時以為自己老眼昏花看錯了,待揉揉眼楮定楮看去,卻是一個赤身女子血流滿身的立于窗前,披頭散發一動不動。李氏只駭得骨寒毛豎魂飛魄散,扔掉手中湯碗大叫一聲便昏倒在地。康暉正在房中讀書,忽听門外「當啷」一聲,隨即便傳來母親驚叫,他大吃一驚,迅即沖出房外,只見母親已昏倒在自己書房門前。康暉急忙將母親抱入房間,找來溫水灌下,李氏這才悠悠醒轉,一見兒子便心有余悸的告訴了她方才所見之事。康暉不听則已,一听便瞬間面如土色,渾身抖如篩糠,他戰戰兢兢向窗外看去,卻見一片靜寂人影全無。李氏定下神來安慰他道︰「你也不要擔心,想必是為娘剛才看錯了也未可知。眼前鄉試在即,依娘看不如先去城中你舅父家暫居數日,說不定還能博取一個功名。」此時康暉心中駭懼實無以復加,听母親一說深以為然,急忙點頭同意了。這一晚他點起蠟燭不敢入睡,生怕慧雲的鬼魂來找他尋仇,待到雞叫頭遍,即收拾好行李進了城住在了舅父家中。

他舅父有一個兒子名叫騰雲,年齡和他相若,因為也要參加鄉試,所以也和他住在一起讀書,而這段時間慧雲的鬼魂再沒出現過,康暉也逐漸安下心來。一日閑暇間,騰雲忽問康暉道︰「紅柳莊有個叫單天文的年輕人,不知你可曾听說過?」康暉一听心中砰然,略一遲疑方道︰「不僅知道,而且那單天文還是我的門生。」騰雲驚道︰「我听說那單天文學識淵博天資聰穎,不想居然還是你的學生。只是後來又听說他一夜之間命歸黃泉,卻不知所為何事,著實讓人扼腕嘆息。」康暉沉默半響,嘆一口氣便將事情原本告訴了騰雲,末了還道︰「此事實不怪我,只怨他二人不知檢點敗壞風俗方有此難。」騰雲此時已听得是悚然汗下咋舌不已,痴坐良久方嘆道︰「兄到現在尚且還不自責嗎?這事情只怕皆因你而起啊。」康暉聞听不悅道︰「你所說的話有些言過其實了,大不了應試之後我找幾個僧人給他們作個道場。」騰雲聞听此言搖搖頭不置可否,最終二人不歡而散。

待到鄉試那天,兄弟倆恰好在一個考場,只是號舍不同。到了夜間二更時,場內諸學子要麼在冥思苦想,要麼昏昏欲睡,不料卻忽然听見外面傳來一陣女子的哭泣聲,其聲淒慘其音悲切,眾人皆覺得毛骨悚然,可又不明其因,唯獨康暉神色沮喪不飲不食,目光痴痴不住發呆。到了第二日晚上三更,騰雲剛將文章草擬好,正準備假寐片刻,忽听外面腳步匆匆人聲嘈雜,還有人大叫著出怪事了。騰雲大為驚異,急忙掀開門簾走了出來,只見康暉的號舍前人來人往觀者如潮。他心知有異,急忙擠身而入,卻見康暉赤身羅體坐在檐下,瞠目直視前方,厲聲大叫道︰「單天宇時候未到,姑且放過這老賊,待三年後再來尋他。現今奴家要拔去這小賊的舌頭,再找他去陰間對質。」說畢便將手伸入口中抓住舌根用力向外拔,眼看著舌頭一點點的被拔出,鮮血也隨之流出嘴外,順著身子落入土中。

騰雲見狀大駭,急忙上前拉住他的手想阻止他,不想康暉力大無比,騰雲根本拉不動,等到眾人報官時,他已將自己的舌頭連根拉出仍在地下,隨即暈絕在地,轉眼一命嗚呼了。圍觀的諸學子又驚又怕,都不明所以,騰雲不忍將康暉的惡行曝出,于是稟明官員後將康暉的尸身運出考場埋葬了。待到這科榜發,騰雲竟然名列三甲,第二年便欲公車入都。臨行前一晚他作了個夢,夢中康暉赤身流血帶著枷鎖向他前來告別,並對他道︰「我因小怨心生妒忌,又以口舌致二人死于非命,實乃罪不可赦。如今要與單天宇一起到陰間去結案,還望弟替我設一法場贖我之罪孽,則兄在九泉之下感激不盡。」說畢拉著他的手嗚咽不已。騰雲听罷一驚而醒,心中不由大為悲慟,第二天便請了幾個高僧前來做道場,替慧雲及天文超度,而就在這同一天,單天宇也在家中全身潰爛暴疾而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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