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在路上定了主意,便回了東苑去。
原本英蓮心里正想著如何回了曹福家的,不想才一進院子,迎面踫上端了點心往里送的婆子,心中奇怪,忙喊了她問道︰「屋子里可是來了人?」
婆子忙趕過來,回她道︰「正是呢。藥鋪里的王大夫帶著李公子來了,正在里面和少爺商量事兒呢!」
英蓮聞言,後悔自己思慮不周,竟到這會子才回,忙道︰「少爺素來不喜晚上吃點心,你將這個撤了,去後頭切些水果送上來。」
那婆子應了,忙撤了下去。
英蓮整了整衣裳,帶了海棠進了屋里。彼時,秋嬤嬤正在里面奉茶,英蓮見了,忙堆了個笑,福身問好。
王大夫笑笑︰「有日子沒見,少夫人氣色愈發好了。」
一旁的海棠忙道︰「那還不是王大夫醫術高明。我們女乃女乃吃了您一兩年的藥,如今身子已比以前好多了。」
不想,馮淵卻斜乜了她倆一眼,勾唇問道︰「不是隨便走走,怎麼這會子才回?」
英蓮抱歉笑了笑︰「在路上看見角落里的杏花開了,歡喜得很,忍不住多看了幾眼,就耽誤了些功夫。」
說完,恐他們有事要說,便想往里面去。
不想,馮淵卻出言攔了她,只道︰「無甚要緊,你就在一旁坐著听听吧。」
英蓮自然依言坐下了。
只听那頭王大夫抿了口茶,意味深長道︰「這幾日鋪子里許多藥草短缺,我打听了才知道,莊上的藥田蒙了難,怎麼從不听少爺提起?」
馮淵無奈一笑,道︰「這是半月之前的事兒,新田莊遭了蟲災,四處請了好幾個藥農來治,都說從未見過那害蟲,想了各種辦法也未曾除盡,如今只能听天由命了。」
王大夫皺眉道︰「損失如何?」
「我今日去看了,怕剩下的不到二成。」馮淵搖頭,沉吟了一回,又嘆道,「擴大藥田本就有風險,況且天災難料,損失也是不可避免,只盼今年能順利些罷了。」
他說這話時臉上仍有幾分惆悵,竟不知是在安慰王大夫,還是安慰自己。
不想王大夫聞言,臉色卻是十分難看︰「老夫今日問句不該問的話,不知馮少爺心中拿老夫當個什麼人?」
馮淵略頓了頓,忙道︰「王老德高望重,醫術了得,又對我馮家有恩。說句僭越的話,馮淵心中敬您如父。」
王大夫聞言,因質問道︰「既是如此,府中有難,如何不來找我,連知會一聲都不曾?」
馮淵道︰「王老多慮了。天災無常,本就不是人力可免。」
「誰說人力不可免?」王大夫看他一眼,忍不住嘆道,「你當我真不知這半年來你遍尋藥農的事麼?試種藥田本就是嘗新之舉,成本極大,如今田莊又無領事的藥師,你如何能成?」
馮淵神色深沉,只垂頭不語。
只听王大夫又道︰「我知你是個重諾之人,只因當日馮家對我有諾在先,除了看診斷病,絕不拿旁的事兒擾我半分,故而你才對我三緘其口。然馮府于危難之中救老夫一命,又優待我十余年,如今有難你卻這般行事,豈不是要置我于不仁不義之地?」
「王老嚴重。」馮淵忙起身,賠罪道,「竟是馮淵年輕氣盛,思慮不周,才有今日這般狼狽,日後定不敢了。」
王大夫只搖搖頭,幽幽道︰「從你執事起,我知你有行藥莊之意,很是欣賞,故才偷偷漏了口風給曹管家,以期有朝一日能于你有所助益。不想你卻因著那舊諾,從不與我開口。薛家斷藥那回也就罷了,新藥莊的藥農辭工回家,你也不曾知會我。如今藥田遭災,若我再不來,怕是你寧願看它毀于一旦,也不會來尋我罷!」
馮淵聞言,愈發愧悔︰「馮淵慚愧,竟白白辜負了您一番苦心。」
「罷了。」王大夫飲盡最後一口茶,續道,「如今藥田損失慘重,懊惱也是無用。我已決心,不日與你去揚州一趟,請我那藥痴師弟出山相助。」
馮淵心下大喜,只朝王大夫行了個大禮,道︰「如此,便多謝王老。」
英蓮見狀,忙也隨著福了身。
天色已晚,馮淵親自送他二人到門口,又派了馮龍駕馬車送他們回去。
等他重回東苑,英蓮早已收拾好了在等他。
方才听到他與王大夫的對話,她心內竟如食了青果,酸澀不已。
她扶了馮淵坐下,輕聲問他道︰「你為何什麼都不跟我說?」
馮淵昂頭看她,卻是不解︰「什麼?」
「莊子上的事兒啊。」她咬著唇,面上難受得緊,「藥田受了蟲災,毀了七八,你如何也不告訴我?」
馮淵笑笑︰「不過是生意上的事兒罷了,盈虧終有數,不算什麼。再者說,這原也是男人的事兒,不該叫你們操心的。」
「誰說的?」英蓮鼓著香腮,一臉正色,「母親年紀大了,不告訴她便也罷了。可我是你的妻子,自然是要與你同辛甘,共苦樂的。雖說許多事我未必出得上力,卻好歹也能盡一份心思,至少會想些主意慰你心懷不是?你若竟是如對王大夫一般對我,叫我這做妻子的如何自處?」
馮淵聞言,卻是愣了一愣,一雙深邃眸子只將她緊緊鎖住,徐徐問道︰「阿瑛是說,你要與我同辛甘,共苦樂?」
英蓮重重點頭︰「那是自然。」
「好。」馮淵點頭,忽燦笑不已,「很好。」
英蓮卻是不解︰「你這是算應我了?」
馮淵凝眸看她,算是默認。
「那你可得說話算話。」英蓮一喜,俄頃卻又若有所思,一張嬌俏臉龐漸漸現出些澀然來,「只是我也知我到底還是小了些,又身無所長,許多時候竟是拖累了你。」
馮淵聞言,正欲開口寬慰她,不想又見她舒眉一笑道︰「不過,夫君無須擔心,我日後會改的,我會多用功,快些長成,做個好妻子的。」
真是個傻的!
馮淵被她這一悲一樂逗笑,傾身親上她的唇,許久氣息微亂,在她耳畔幽幽道︰「我的阿瑛如此便好,無甚要改的。」
但見桌上紅燭輕漾,不忍擾了他們的好時光。
次日一早,馮淵因惦記莊上,省過賈母後便出了門。英蓮吃過早飯後便不見海棠,十分納悶,便去問秋嬤嬤。
秋嬤嬤聞言笑道︰「女乃女乃還不知道呢吧,昨兒個晚上馮龍送完王大夫和李公子過來回話,不想您和少爺已經歇下了,海棠便攔了他叫他今兒再回。不知怎的卻遭了馮龍的冷臉,她怕吵著你們歇息沒敢聲張。然她心里憋著氣,早上馮龍替少爺套馬的功夫跑去找他理論,不想兩人竟大吵了一架,這會子她正賭氣傷心呢。」
「有這等事?」英蓮倒是吃了一驚。
因在她看來,馮龍和海棠這兩人,平日里就像是對歡喜冤家,天天兒一見面就鬧騰,然也沒有哪次當真紅過臉的。馮龍是馮淵身邊最信任的,又是個忠厚老實的,怎會欺負到海棠頭上去?
秋嬤嬤搖頭嘆道︰「我剛見海棠從外頭進來時,眼楮竟是紅紅的。她平日里最是個要強的,這次倒像是真受了什麼委屈呢!要不女乃女乃你去看看她?」
英蓮心中隱隱猜到緣由,只抿唇一笑︰「罷了,她心里委屈就讓她自個兒待會,若是見了我少不得要強顏歡笑哄我,就由著她吧!」
秋嬤嬤心下好奇,也沒好意思問,只收拾屋子去了。
晌午的時候,馮淵回了家來,身上竟還帶了一包上等的水晶柿餅。
「哪兒來的?」英蓮素愛吃這些小零食的,看見了自然歡喜。
馮淵道︰「青龍鏢局的徐老爺前些日子往長安走了一趟鏢,听聞那兒的水晶柿餅最是好吃,特意托人捎回來的。四師弟想著你愛吃,便叫人送了些過來。」
英蓮自是感激,笑道︰「徐少爺倒是有心了。」
馮淵笑笑,揀了一個遞給她,道︰「既如此,你便嘗嘗看味道如何?」
英蓮依言接了,輕輕咬了一小口,滿嘴金黃,竟是十分軟糯清甜,美味得很,忙喜道︰「真真是好東西,比普通柿子別有一番風味。」
說著,又抬眼看馮淵道︰「這東西軟綿得很,母親定也很愛吃的,我叫海棠送些去靜心院吧。」
馮淵見她此刻仍惦記馮母,心下甚是欣慰,眼角益發柔和︰「回來時我已命人送過了,這些是特地為你留的,你放心吃吧。」
英蓮听了,才放了心,只朝馮淵酣甜一笑,也從桌上捏了一個,遞到他嘴邊︰「少爺也嘗嘗!」
馮淵唇角輕勾,就著她的手咬了一口。
英蓮問︰「怎樣?」
「好吃倒是好吃,」馮淵挑眉,忽又道,「只是不及你前日做的茶子酥。」
英蓮面上倏忽一紅,忙垂了眼,只嘴里卻是小聲道︰「你若喜歡,那我回頭再給你做便是。」
兩人笑了一回,又說了一回話,正欲傳飯,不想屋外海棠已領了個人進了來,嘴里道︰「少爺,女乃女乃,陳嬤嬤來了。」
二人循聲望去,見陳嬤嬤手里竟還捧了一碟馮淵剛送去的柿餅。
英蓮一怔︰「怎地,母親不愛吃?」
「怎麼會?」陳嬤嬤忙搖頭,解釋道,「夫人愛得不得了,只夫人說年紀大了,這些東西到底不好消化,不宜多吃,只留了一碟嘗個鮮兒便好,也知道女乃女乃素日喜甜,便叫我送過來與女乃女乃吃。」
如此這般,英蓮如何過意得去,忙道︰「少爺本與我留了的,怎好再貪母親那份?母親既愛吃,留在房里,每日里閑暇時嘗上一嘗也好,不傷身的。」
陳嬤嬤笑道︰「夫人知少爺和女乃女乃孝順,然夫人心里也是疼女乃女乃的,既夫人要留給女乃女乃吃,女乃女乃便收了吧。」
英蓮還欲推辭,一旁的馮淵卻替她應下了︰「如此,我們便收了。你且回母親,下次得了別的好吃食,再與母親送過去好了。」
陳嬤嬤應是不迭,將那碟柿餅遞與海棠,卻沒有像往常一樣起身告辭,腳下頓了頓,面上浮出遲疑之色,竟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馮淵見狀,便知她有話要說,因道︰「陳嬤嬤可是還有別的事兒?」
陳嬤嬤尷尬笑笑︰「不敢瞞少爺和女乃女乃,我這里確是有件私事想要求少爺和女乃女乃的示下呢。」
英蓮心下一動,總有種不好的預感,只臉上仍端著笑道︰「嬤嬤有事但說無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