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連笙-愛絲特爾。」淵馳-艾薩克已經走到了少年兩米開外，在他身前頓住腳步，高大的身軀在午後的陽光下投射出一片陰影。
听到熟悉卻明顯冷凝的聲線，連笙安靜地抬起頭，目視前方，「是，長官。」
「回答我，按照軍規，因個人原因造成人員重傷昏迷的處罰是什麼。」
連笙安靜了幾秒，淡淡開口，「鞭刑，情節重者鞭五十後跪足24小時，輕者鞭三十後跪足12小時。」
艾薩克將雙手背在身後，面色冷冽，「很好。演習場上眾目睽睽之下無視軍規，重傷隊友，你認為自己的情節是輕還是重？」
連笙神色淡漠，眼眸沉沉，如籠著薄薄的冰霧。
「報告長官，我不承認那種渣滓是我的隊友。」
艾薩克的臉色在四周響起的抽氣聲中更沉了幾分，「毫無悔改之意是嗎，愛絲特爾。」
一旁听得滿心焦灼的藍弦再也按捺不住，「長官，是因為我，是我的錯……那些人是想找我的麻煩……」
「我並不想听任何解釋。」
男人短而沉的一句話令藍發少年僵在了原地，眼神慌亂。
「再問你一遍，承認自己的錯嗎，愛絲特爾！」
拔高的聲線里隱藏著男人的焦灼和期待，背在身後的手緊張地攥緊。
承認你的錯誤，否則他也無法幫她。
「報告長官，我沒有錯。再來多少次我都會將那混蛋揍到半死不活，以上。」
听不出一絲波動的聲音落下，艾薩克無力地松開緊緊攥著的拳頭。
眼眸里的怒意仿佛瞬間聚集，沉沉開口，「第92小隊，編號1018，殺戮者連笙-愛絲特爾，重傷隊友，無視軍規，無悔改之意，影響惡劣。鞭刑五十，跪24小時後方可接受治療，即刻……」
男人頓了頓，努力將喉嚨里積聚的疼痛咽下，緩慢吐出兩個字，「執行。」
「長官！」藍弦在下一秒邁出一步，努力挺直瘦小的身軀，右手置于胸前行了標準的軍禮。
「事出有因……我願意為連，為愛絲特爾承擔處罰！」
在那雙冰冷的眸子注視下幾乎要忍不住顫抖的少年咬緊嘴唇，眼眸里沉澱著決意。
「退下。」男人眉峰一壓，金棕色的眼危險地盯視他。
少年在陡然增大的威壓中渾身一抖，卻仿佛腳下生了根一般不肯退後。
「違抗命令嗎？那就一同——」聲音斷在猝然發出的腳步聲中。
安靜站在一旁的烏發少年靠了過來，伸出一只手臂將藍弦擋在身後，眼眸里出現了艾薩克今天首次見到的類似于情緒的東西。
「跟他沒有關系，處罰可以開始了。」
「連笙！」
「閉嘴，加百利。」淡漠而疏離，如同稱呼著陌生人一般。
身後焦急地想要走向前來的少年僵住了身體。
微微抬眸，那人挺直的身軀就在身前，伸開的一只手臂以守護的姿勢將他護在身後。
即使他嘴上說著那樣的話，他的所有行動都在表明一個目的。
從最初相遇到現在，永遠都是默然地，無聲地將善意傳達給這樣怯懦卑微的自己。
哪怕只有一次也好，換他來給他溫暖和守護……哪怕只有一次。
脊背僵直，湛藍的眼眸里才凝聚起無法撼動的決意，下一瞬整個人便如遭雷擊。
身前的人收回手臂，上前一步，然後——筆直地跪下。
「請立刻開始執行處罰。」
淵馳-艾薩克左手的空間存儲器閃過微光，手中頃刻間握住一條行刑用的皮鞭。
「卸甲。」沉冷話音剛落，那跪著的人便毫不猶豫地卸掉身上裝備的輕甲。
藍弦眼眶一絲絲漲紅。他從不知道，那被輕甲包裹的身軀竟如此清瘦，宛如女子般縴細柔弱。
「啪。」第一鞭落下，那身軀輕微地顫了顫，很快就歸于平靜。少年背部挺得筆直，在接連不斷落下的鞭打中沒有絲毫彎折。
艾薩克緊緊盯著那道身影，眼眶里仿佛隱藏著風暴，情緒悉數被壓縮，僅僅流露出冰冷和肅穆的神色。
他逼迫自己不要移開視線，將她近乎細微的顫抖全數收入眼眸。
鴉雀無聲的演習場上人人屏氣凝神，有人幸災樂禍，有人面露不忍，漸漸地卻有無法忽視的嗚咽聲傳入耳朵，細細密密，似是拼命忍著卻還是漏出的細小聲響。
第二十鞭抽下時連笙發出了聲音，「請等一下。」
淵馳-艾薩克幾乎是立刻停下了動作，心里有微弱的期待。如果她現在認錯，或許可以找個理由免除剩下的處罰……總有辦法的。
「長官，可以讓那個掉眼淚的人立刻離開演習場麼？」
眾人皆是一驚，視線困惑地投向那站在連笙身後哭得肩膀顫抖的瘦小少年。
藍弦迷茫地大睜著眼楮，睫毛上的水珠顫巍巍的，那模樣令不少同是男性的隊友都覺得我見猶憐。
「連，連笙……」似乎不理解他的要求，藍弦哀求般開口。
「請讓他離開，我不想听到他哭。」
比鞭刑還讓人難受，莫名地揪心。
少年淡漠的語氣令藍弦臉色一白，隨即抬起手用力擦掉臉上的淚水，眼楮紅通通的，聲音卻堅定無比。
「我保證不哭了，連笙……我想留下，讓我留下。」
他怎麼能留他一人在這里受刑，自己卻安然離開……他如今一步也邁不開，心里腦海里全是那跪著的身影。
「你並沒有資格提出任何要求。」
男人冰冷的聲音傳來時連笙的後背僵了僵，這一次她明顯察覺到了他的怒火。
為了什麼呢？她似乎永遠不能明白父親在想什麼。就像她不明白他為什麼突然會辭掉總部的職務來到這里。
「至少轉過身吧，藍弦。」
無奈又滲著幾分懇求的語氣讓藍弦瞬間要掉下淚來。他如果再不知道他的用意就是徹頭徹尾的傻子。
捂住自己的嘴咽下喉嚨里的哽咽，藍弦緩緩轉過身。
處罰仍在繼續。空氣里漸漸彌漫開血腥氣，特殊材質制成的戰斗服並不會破裂，但是底下的肌膚早已皮開肉綻。
十，九，八……淵馳在心里近乎急迫地倒數，攥著鞭子的手明明恨不得下一刻就丟下卻是不能。
每一鞭抽下去就像抽到了他的心上，疼得發顫。
七，六，五……
他的阿笙固執又倔強，從來都是這樣。可是有時候他多希望她能多些女兒的姿態，少些冷硬，她好像全副武裝地去對抗一切令她痛恨的東西，不懂得妥協和退後。
四，三，二……
可是他又知道，他的阿笙如果不是這樣，如果變作了柔弱可愛，懂得撒嬌的女孩……如果不是這般分明善良溫暖，卻又隱藏在冷漠堅硬的殼里……他又怎麼會如此為她……隱秘的情緒仿佛只是從心中一角偷偷地泄露出少許，他立刻如臨大敵般動用了全部的意志去抵抗。
一……鞭子收回空間里，塵埃落定。
她只是他收養的，疼愛的女孩而已。
艾薩克再看一眼那隱隱滲出血跡的後背，眼瞳縮了縮，視線瞬間移開，沉沉望向四周，毫不掩飾的冰冷怒意讓觀看了處罰的人群齊齊倒退一步。
「你們親眼看到了違紀的下場，希望不要有人蠢到犯相同的錯誤。現在所有人回到宿舍待命，下午的自由活動時間取消。」
哀怨聲還來不及發出就被長官身上散發出的肅殺氣場消滅掉，演練場上圍觀的士兵紛紛掉頭往基地迅速奔去。
察覺到有人還未離開，淵馳-艾薩克轉過臉，因為怒意而隱隱顯現的獸瞳發出危險的光，「還有你，立刻離開。」
「我……」
「藍弦，快走。」連笙察覺到了空氣里不安分的氣息，類似于每次父親魔物化的征兆。時間並不對……但是不排除狂怒下會有異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