統計師 高考在牡丹江

作者 ︰ 付均

高考在牡丹江

擇志願是高考的第一個必定的程序。上個世紀五十年代中期,高考志願分三類︰第一類理工科,第二類生物、農、醫科,第三類史哲、外語、財經等。

我的志願在我最後一篇作中有所表述,想做一個「人類靈魂工程師」,也就是當一名教師。在當教師的背後隱伏著斯大林所說的「人類靈魂工程師」的本意;我是按著想要當一個作家的理想去選擇志願的。

那麼,我應該選擇什麼專業呢?要想當一名作家,先就要具備語言學知識,最合適的專業當然是中國語言學。其次,作家必須追求真理,運用真理。作家要探討宇宙和人生的奧秘,要追求真、善、美,要有正確的人生觀和世界觀。要有道德修養,正人先正己!作家應該善于抓住規律性的東西,能夠現新的道理等等。哪一個專業能夠解決這些問題?當時認為,大概是哲學專業。第三,一個作家必須是博古通今,鑒往而知未來。如此,報考歷史專業也是對的。第四,當教師,就要研究教育學,教育學專業也是不可遺漏!在臨填寫報考專業之前,學、歷史、教育、哲學在自己的頭腦中翻來覆去、或隱或現,莫衷一是。此時,忽然想起,代數李老師在北大念了三個專業。那是舊社會!按現在的教育制度,那是不可能的了。

報考哪個專業,在老師、同學之間也有過相互切磋。孟慶之在我的印象之中,他是我們班最有哲學頭腦的人,他的作水平也絕不在我之下,地理、歷史知識也很豐富。

我問他,「你報考什麼專業?」

「當然是理工啦!」

「你為什麼不報考哲學專業?」

「學完了干什麼?我敢斷定,你我都不會在哲學方面有什麼成就。學好了,當一名教師,學不好,連工作都沒法安排。我主張,不要好高騖遠,現實一點為好。當然,你如果和你的作所說的那樣,當一個老師,那就比較現實。不過,……」

「怎麼的?」

「你數學、物理、化學成績都不錯,心靈手巧,還有想象力,還是學工的好。」

「我對寫作感興趣。」

「當作家光有學知識就行嗎?要有生活。《鋼鐵是怎樣煉成的》的作者上過大學嗎?高爾基上過大學嗎?我認為,寫作知識可以自學。像寫‘半夜雞叫’那樣生動的作品,大概不一定掌握了寫作知識。但是,造火車、造飛機、造輪船,找礦藏,修運河、設計水電站,做外科手術不上大學就不行。」

「言之有理。」

畢業前,一個星期天老姨從三梭通結婚後的家里來看我媽,正好我也回家了。不可避免地談論起我的高考志願問題。老姨問我準備填寫哪個專業?我說語言學專業。老姨表示贊同。

媽媽說︰「還是學醫吧。」

我說︰「不感興趣。」

媽媽︰「頭幾年我看你的假期作業,不是做人腦子,就是畫絛蟲病,不是挺有興趣嗎!」

老姨說︰「他作寫得與眾不同,現在看有點才,若是上大學再學習語言學,或許能夠成為一個作家也沒準。」

「等著吧!能考上大學,學什麼都行啊。」實際上,家里對于我考什麼專業並不在乎。

我們考大學那年,一共可以報考七個專業,每一個專業三個學校。給填志願滿天飛創造了廣闊天地。我給自己確定了一個原則︰無論是哪個專業、哪個學校,最後以師範兜底。自認為,考上大學還是把握十足的。

青年人,如果不接受先哲的教誨,眼前又缺乏給你做出權威性正確指導的家長、老師、同學,就會想入非非,迷失方向。即使是大方向沒有錯,在路線方面、操作上、策略上也會出現問題。其實我的基本思想是念師範,然而在填寫志願的時候,就變成了一匹月兌韁野馬,哪里水草豐美,就奔向那里,不知道自己的胃口是否有能力去消化那些美味的!結果是理想的學校沒進去,追求的專業沒考上。

關鍵,是決定我一生命途的第七志願。填寫報考志願之前,同學們都跑到新華書店去看書店賣的高考招生簡章。我看來看去現了「統計學」專業。在介紹該專業時,有一句列寧的話︰「統計是認識社會的有力武器」。認識社會的武器?好像與哲學相近。至此,「統計學」三個字總是縈繞心間。在此之前,我從來沒有听說過「統計」二字,問了幾個同學,也都是搖頭。填寫志願的時候,填了六個志願之後,沒有什麼好填的了,突然,「統計學」又蹦了出來。

我自言自語︰「好了!就算咱們有緣,我把你填上!」

同桌問我︰「叨咕啥呀?」

「第七志願,我填了一個‘統計學’。」

「什麼?還有統計學,真新鮮。什麼學校?」

「財經學院。」

「不念師範了?」

「念!前幾個志願都是師範。師範是最沒人願意去的地方,真格的,我連師範都考不上?」

「沒問題。」

人貴有自知之明,然而,人,處于懵懂狀態的人,恰恰缺乏自知之明。高中畢業考試,算體育共十門課程,只有兩個5分(代數、三角),其余全部4分。在高中的三年里,期末考試科目一共三十五門,其中,有過三個3分(第二學年中語、物理、俄),六個5分,其余都是4分,佔三十五門課的百分之七十四點三。4分屬于中等生,5分比3分多一倍,所以,我大概算是中等偏上的水平。現在分析,那個時侯像我這樣的學生,考北大、北師大可能難度較大,如果臨考時揮得好,考上東北人大、東北師大或許有一線希望。

高考的第二件大事是寫自傳、填寫報名表。班主任老師在寫自傳和填表之前,向同學們講了自傳的內容,寫法。他說,寫自傳和填表一定要實事求是,不得寫虛假內容。社會關系要求填寫到爺爺輩,父母各方的直系親屬不得遺漏,尤其是對自己不利的社會關系更是不能規避。如此,地主外祖父,土改和鎮反中被處死的三爺、六舅、五叔一個也沒有遺漏。當然,黨員的姐夫、表哥也盡數填上,字跡寫得格外工整,惟恐人家看不清。

為了彰顯自己的寫作能力,我的自傳寫得很下功夫。不僅寫得又臭又長,還為我的未來生涯埋下了「不定時」炸彈。一是關于經濟狀況問題,我把父母只趕上尾聲的幾十年前的傅家燒鍋,寫進了自傳。其實這與解放後劃階級、定成分毫不相干。如果寫了僅僅是畫蛇添足,那倒無關緊要,然而,它差不多影響了我的前半生!二是關于學愛好問題,在寫到自己為什麼對學有深厚的愛好的時候,我寫了是由于看了蘇聯作家寫的《上海——罪惡的都市》而引起了對閱讀小說的興趣。其實,對我影響較大的還是郭沫若、高爾基的著作;但是,不知道為什麼把《上海——罪惡的都市》寫了進去?盡管如此,這也不是什麼問題。然而,在其後的反右斗爭、四清運動、化大革命等階級斗爭之中,在斗爭烈火激烈燃燒、無限擴大的時候,萬一被推到階級敵人的那邊去,「上海罪惡的都市」就會成為「上綱上線」的「有力證據」。在化大革命結束之前的繼續革命、不斷革命的高潮之時,常常是惴惴不安,惶惶不可終日。

在臨考之前,生了一件對我極為有利的事情。學校已經把當年考生的報考材料送到牡丹江。之後,我被批準加入共青團了。這一突如其來的事件,對于我來說,毫無思想準備;因為,自從不帶紅領巾之後,我並沒有要求加入共青團的思想。在那個時代,政治標簽對任何人都是非常重要的。我們班的三個留蘇預備生有兩個黨員、一個團員。

父親在黑台當村書的時候入了黨,1949年冬季,因為楊木崗方面有人檢舉父親是傅家燒鍋大少爺,被取消了候補期;我們都把這說成是開除黨籍。父親在運輸公司工作經常是先進工作者,畢經理和公司黨組織幾次提出讓他入黨,他一直沒有主動申請,以不置可否的態度推避入黨。他的這種思想情緒,無形中感染了我,所以加入黨團組織的事情,不在我的理想範圍之內。

我的入團介紹人是孟慶之和賈繼魁。我知道他們是團員,是在學校傳達「高饒事件」的時候,因為那個會議是秘密的、只有黨團員參加的會議,非黨團員是不允許參加的。

在高考之前入團,我們班只有我一個,為什麼在那樣關鍵時刻,我居然在不知情的情況下入團了?至今我也沒有搞得十分明白。我猜想,能夠為我爭取入團的同學大概只有孟慶之和于佩濤!還能有誰呢?賈繼魁家在雞西,父親是開皮鞋店的,他平時總是皮鞋擦得 光瓦亮,分頭疏得溜光水滑,頗有紈褲子弟的做派,他對于我們這些鄉下同學常常表現出不屑一顧的姿態,我對他沒有什麼好感。

最讓我感動的,是化學趙蒼福老師在臨考的前幾日,特為坐火車去牡丹江補報我的入團檔案。這件事讓我終身難忘。

趙蒼福老師,是我們1950年剛上初中的時候,東北師範大學分配來的三位老師之一,他一直教我們化學。趙老師性格耿介,忠心可鑒。有兩件事,記憶深刻。

言放校長的愛人寧老師,來到學校不久,俄老師缺額,她就教授初中的俄語。過了一學期又教初中化學。一些教師頗有微詞。趙老師直言不諱,心直口快,說了一句︰「濫竽充數!早晚有原形敗露的一天。」果真,寧老師在上化學課做化學實驗的時候,把一塊鈉從裝有石蠟的廣口瓶中取出,暴露在空氣中,生了自燃,情急之下,寧老師用水撲火,結果,火勢蔓延,把一個靠近火源的同學頭被燎去一片,眉毛燒光。在全校師生中引起軒然大波。

畢業前一年,縣五金公司倉庫于初秋周日晚上燃起大火。從學校西操場向西望去,火光沖天,縣城上空紅成一片。想去救火的同學被攔在警戒線之外。火場方向不時出巨大的爆炸聲。只見100公斤的油桶騰空而起,在頭頂上爆炸,成片的火花拉著長長的火苗向地面墜落。我們站在操場上懷著急不及待的神情,無可奈何。不能隔岸觀火!只能望洋興嘆。夜深,學生會干部驅趕同學們回寢室就寢,以免耽誤明天上課。

幾天之後,人民日報表了在密山五金公司失火中救火「英雄名單」,其中有我們的老師趙蒼福的名字。同學們敬佩趙老師公而忘私的大無畏精神,由衷的贊嘆不已。

全國高等學校1955年暑期統一招生考試時間是7月15日、16日,牡丹江考區設在牡丹江中學。我的考號是37014。

當時各類考生都考五科,其中,語、數學、政治常識各類參考的同學都要考。我所報考的第三類第一天上午考語,下午考地理;第二天上午考數學、政治常識,下午考歷史。第一、二類分別考化學、物理、達爾主義基礎。

每天考試時間安排︰上午第一單元7︰30至9︰30,第二單元10︰00至11︰40;下午一個單元,3︰00至4︰40。這兩天風和日麗,氣溫涼爽,真是考試的好日子!

考試時,我並不緊張。只是卷子紙是耐水度、平滑度都很高的紙張,又硬又滑,寫字時鋼筆不听使喚。考過的五科答卷都很順利,沒有自己答不上來的題目,也就是每一道題我都做了答案;準確程度、是否答錯,不知道。

考數學的時候,有一道題計算完了之後,要求列出計算公式。背公式是我的弱項,代數老師平時不讓我們死記公式,要求理解公式的推導過程,通過運算去推導公式。這道題,就是我在計算出結果之後,才推導出公式。

最讓我難忘的是考地理的時候。一共三道題,其中有兩道題是地理劉老師給我們出的復習題(劉老師的故事在《有趣的地理課》已經敘述過了),所以,很快,我就結束了地理答卷。檢查一遍,自認為正確無誤,于是從座位上站起身來。剛剛離開座位,監考老師急急忙忙走到我的跟前,把我摁回到座位上。

小聲說道︰「開考還沒有過半個小時,不能提前退場。如果不會答,再耐心地坐一會,再想一想。」我看了看他,又指了指答卷……。

那個老師拿起我的試卷,仔細地看了看,點了點頭,又晃了晃頭。然後,拍了拍我的肩膀,示意跟他走。到了走廊上,對我說︰「不要到處亂跑,不要大聲喧嘩。」他笑了笑,擺擺手,進了考場。

考試之後,坐火車回家,火車轟轟隆隆通過牡丹江江橋,浩瀚江水漫溢江面,碧綠、清澈,它載著天上的白雲緩緩從鐵道南向鐵道北流去。頭腦中忽然泛起「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

近年,每到六、七月份大街小巷時時處處高考之聲不絕于耳。2005年恰是我高考整整過去了五十年。是時感慨頗多,寫了《2005學年高考有感》七言八句一︰

日月穿梭五十年,仕事盡了夕陽見。回當年高考時,牡丹江畔日初懸。乍出茅廬不識虎,緩入考場視等閑。燕雀亦有鴻鵠志,偏偏卻中第七願。(2005-06-30∼07-19)

同時,又想起2004年高考前二日,在上石橋子皈緣寺見到一群高中畢業生跪在皈緣寺狹窄的大殿地上,花錢听錄音帶里的老和尚念經,祈求佛主保佑高考成功。聞村民言,此情此景已有數年。于是,又寫了一《回憶2004年高考前二日在皈緣寺》五言四句︰

秀才二三十,捐銀皈緣寺,誦經佛前跪,高考求中第。

在這四句之後,我又寫了一句︰嗚呼!教育之悲哀。金錢掛帥的洪水毫不留情地沖毀了十分脆弱的道德塘壩,連佛門聖地的出家人也毫無顧忌地勒索那些不知道佛是何等慈悲的莘莘學子,一點也不手軟,真是該出手時就出手!

(2010年1月22日17︰42︰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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