統計師 統計日報

作者 ︰ 付均

統計日報

到了工業科,善科長安排我和另外三個人一起做日報。他們是舒凱、周湘夫、詹紅琴。我們四個人的年齡上下不差一歲。

舒凱是黨員,(工業科當時只有兩個黨員,另一個是燕恩)是統計局最年輕的老黨員;團支部委員。土改時參加工作,屬于當時叫做「小鬼」(不是貶義詞)一類的有一定資格的「小老干部」。老成持重,常常表現出與其年齡不太一致的舉止,待人總是面帶微笑。字寫得好,喜歡畫畫,有些藝術天賦,只不過沒有受過(初中階段)圖畫啟蒙教育。他是統計局宣傳活動、牆報、黑板報寫寫畫畫的組織者和執筆人。1960年遼寧財經學院招收(單位保送)調干本科生,我極力鼓動他報名參加,勸他不要錯過這一千載難逢的機遇。他沒有去。原因可能是他正在搞對象。

周湘夫,湖南人,中專畢業。從名字看,是一個很有志向、很有籍貫自豪感的人。中等偏高的身材,白淨面孔、高額頭、大眼楮,是一個很靜、很帥氣的小伙子。常常表現出驚弓之鳥、漏網之魚的神態;對我們科里的同志們偶爾也有些笑容。家庭出身不好,听說還有海外關系。我到科里不久,他就被調出,去了地方開采的小嶺子鐵礦。搬出了一宿舍。幾年後,听說,患結核病,英年早逝。

詹紅琴,天真活潑,嗓門極高,打電話時,整個三樓的走廊、以致樓南頭緊靠邊的辦公室都能夠听得到她的呼喊聲。丈夫是地質工作者,常年工作在荒郊野外、崇山峻嶺之間。她為有一個地質工作者丈夫引以為自豪。在日常生活中常常是遣愁索笑,嬉鬧不已。調出統計局之後,很少再見到她。

我坐到辦公桌前的第一天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接電話。我們四個人的辦公桌並在一起,桌面上兩台電話。電話鈴聲一響,四只手一起伸向電話機,誰的手快,抓起耳機,誰就記錄下邊上報的數字。

我們的電話號碼至今記憶猶存,一台是4488,一台是5611。4488這個號碼,是鞍山市極其特殊的號碼。除了戰爭,重大自然災害,國家、省、市領導人之間的通話之外,一切長途通話都要給4488讓路。郵電局長途台有專門的接線員接我們的電話;我們四個人掛長途的時候不用報姓名,只要報編號就可以了;舒凱為1號,我是4號。由于電話局服務工作熱情周到,我們局在年末曾由副科長率領我們幾個人,給電話局送去錦旗,表揚他們兢兢業業、熱情周到的大躍進精神。我們幾個人與接線員見了面,當面致謝。

接電話,打電話,並不是一件輕松的事情。每天每日、長時間听電話,耳朵、手都很不舒服。在毛主席批示《鞍鋼憲法》之後,鞍山市掀起技術革新技術革命新高潮。郵電局與我們共同研究改造我們的電話。具體研制、改造電話的是郵電局的事情,我們只是掛個名而已。

改革後的電話機出爐了。基本上是一台(長不超過30厘米、高和寬20厘米左右、木殼、女乃黃色)收音機的樣式。正面左側是撥號轉盤,右側是擴音器(擴大對方聲音)窗口;具有收音機的功能。實際上就是現在電話機的免提功能。電話機上有電話接听、切斷按鈕,還有收音機開關和調頻旋鈕,使用很方便。

新電話機成了我的至寶,在我較長期住在辦公室看守電話那段日子里,它就是我排遣時光的伴侶。夜深,有時還能夠听到「敵台」;雖然我們自信具備一定的判斷、抵御能力,听「敵台」也是不允許的。

同時,郵電局又給我們「明創造」了一台自動報數試驗裝置。是一個與電話線相連接的機械自動打字機構。選擇紅旗拖拉機廠做試驗。每天紅旗拖拉機廠按產品編號、產品數量輸入電話機,我們工業科就會收到電話上的打字機構打印在紙卷上的日報數字。每每接受紅旗拖拉機廠報數的時候,打字裝置就會出 嚓 嚓的噪音。沒有推廣。

日報的內容都是國家統計局規定的上報目錄的工業產品,鞍鋼的主要產品都在目錄當中。其他產品目錄上有的,我們鞍山並不多。履帶式紅旗拖拉機(當時中國只有洛陽、鞍山生產拖拉機,大馬力拖拉機也只有鞍山生產),鐵路器材,鐵塔,鬧鐘;遼陽的棉紗、棉布、麻袋、工業紙板、制藥機械、造紙機械、化肥(過磷酸鈣)、無煙煤;海城的絲及絲織品,日用陶瓷,紡織機械、滑石粉等等。

給我們上報日報的單位有鞍鋼計劃處統計科、遼陽市統計局、海城縣統計局,以及市內的上報目錄上有產品的企業,有紅旗拖拉機廠、鐵塔廠、鐵路器材廠、鐘表廠、鞍山鋼鐵廠(地方頗具規模的小型聯合鋼鐵企業,稱為「小鞍鋼」;當時叫做「小洋群」;關停並轉的時候「忍痛割愛」關閉了)等。

遼陽、海城、鞍鋼和各個企業每天必須在上午十點鐘之前電話上報數字;鞍鋼除了電話報數之外,每天還要報送一份打字的《鞍鋼生產日報》(絕密),除了統計數字,還有當日的生產情況,包括煉焦煤到貨卸車、廠內運輸、事故等等。當然有重要事項,在電話中也要口頭匯報。鞍鋼上報日報從來不用催促,總是及時上報;因為,他們同時要向冶金部上報,對待冶金部他們從來不敢怠慢,我們自然也跟著借光。海城比較講信用,答應什麼時候上報,一定會按約定報來。唯獨遼陽市的同志,往往在催報時滿口應承,就是遲遲不來電話;每天最後一家報來的一定是遼陽。當然,客觀上遼陽困難較大。他們下邊的上報企業家數和我們差不多,工作量較大,所以,我們很是理解,從來沒有對他們有過過激的要求。

下邊報上來的數字,除了鋼、生鐵、鋼材、焦炭需要把鞍鋼和地方企業的數字相加,其他產品都是獨家生產,所以,只要所有單位都上報完畢,我們就立即向郵電局要長途(長途台號碼為06)。我們整理匯總後的日報通過電話直接上報給國家統計局和遼寧省統計局。

雖然我們的4488號碼是其他長途電話必須讓路的特殊電話,能夠接通省統計局,總得等上十分八分鐘才成;接通國家統計局短則十分鐘,長則半個小時。習以為常,我們只要要了長途,也只好耐心的等待。接通之後,依仗我們年輕耳朵好使,嗓門高亢,在恰如吵架一般的大喊大叫聲中把一個一個數字報完。

每天上午十點鐘之前,我們打電話的吼聲充斥人委機關三樓(包括二樓),壓倒其它一切聲音。樓里沒有人對此有任何說辭。大躍進,鼓足干勁力爭上游,激情燃燒的景象可謂彰明較著(這是我當時的實際感受)。

向國家和省里上報日報之後,立即進入日報工作的第二階段。即向市委、市人委領導及有關部門送鞍山工業生產情況日報。日報已經形成固定格式。我們把當天數字填寫在事先打好的表格中,寫上簡要說明,交給打字員,打字後,油印,蓋上絕密印章,送出。這一切,都要在午飯之前完成。其緊張程度,不言而喻。

有兩件事情印象深刻。一是印刷。大躍進的年代,也是在國家機關提倡增產節約的年代。節約一張紙,都是國家干部的職責和榮耀。黨員舒凱為我們做出榜樣。油印的時候,涂油墨,在紗網上把油墨攤開、滾勻總是要用幾張紙進行試驗,直到達到預期效果為止。舒凱卻能夠做到只用蠟紙的墊紙做實驗,不浪費一張好紙,而能夠高水平地油印出沒有瑕疵的印刷品。受他的影響,我也很快地掌握了不浪費一張好紙的技巧。我們印刷日報完畢,很少把油印機弄得滿身油污;很少見到滿地都是不合格的廢紙。自然,在全局成為增產節約的模範和帶頭人。

第二件事情。市委書記、市人委市長的日報都要我們科派人親自去送;其他的交給二樓機要處,由他們分送。市委的,送給「二工交」(市委當時有第一工交部、第二工交部,分別對口鞍鋼與地方企業)。我到了科里以後,這個差事就落到了我這個新手的身上,那三位雖然年齡相仿,資格畢竟老啊。其實,就是跑腿,下樓上樓而已,這也是表明自己工作態度的實際行動。市長在二樓,下樓交給市長秘書室就行。市委在馬路對面,上二樓,交給「二工交」部長辦公室的一位女秘書,也就完事。從市委出來,直奔食堂吃飯,一個上午就這樣忙的不可開交地過去了。有時候,上廁所都忘了;不是夸張。

四個人四只手一起抓電話的情景沒有持續太長時間。我到科里不長時間,周湘夫被調出做臨時工作,從此,他再也沒有回來,調到了小嶺子鐵礦。舒凱過了一段時間,離開日報工作,就剩下詹紅琴和我了。到了1960年,日報工作基本上就是我一個人唱獨角戲了。

1960年中央號召全國人民繼續堅決貫徹總路線、大躍進、人民公社三面紅旗,達到了高峰。全國計劃鋼產量為1840萬噸。鞍山計劃鋼產量655萬噸,爭取達到700萬噸;比上一年實際產量增加四分之一到三分之一。在大躍進的浪潮推動下,鋼鐵日報工作更為緊張。鞍鋼的日報,每天8點之前就報到我局。這樣,必須有人在辦公室值班。值班的人責無旁貸地落到我這個獨身的頭上。

工業科辦公室靠走廊一側牆的窗下的木床成了我的專用,被褥都是從行政處領的。從此辦公室就成了我日夜常在、起居工作的地方。我在一宿舍的床鋪成了省統計局工業處下來調查研究、了解情況的同志們免費的居所。那個年代,省統計局干部(每個月的月初月末工業處經常有一、兩個人)到市里(重點了解鞍鋼生產情況)出差,基本都是住我們的宿舍,在我們機關食堂吃飯,很少有住招待所的。

每天,報日報與我通話時間最長、天天都通話的是鞍鋼統計科的趙國生。他是我的同齡人,冶金專科學校畢業,和我一樣,也是科里的「小字輩」。拿起電話,不用說話,听到呼吸,我就會知道是他;同樣,他也是如此。只不過,幾個月過去了,他沒有見過我,我也沒有見過他。

一次,在市委門前一個重要集會,他們科里的大部分同志都來參加大會,唯獨他還要看電話,接听下面廠礦隨時匯報情況。為了能夠讓他听到會議情況,我把我們改造過的電話挪到正對市委那邊的窗台上,通過電話,他高興地听了一段市委第一書記的講話。

我們兩個終于見面了。不知道為什麼,我們科里的幾個人去鞍鋼統計科,一進屋,我立即走向趙國生,他也猶如見到老熟人似的,向我走過來。那個時侯,並不是如電視劇里臆造的那樣,兩個期盼已久的人,見了面就是(如蘇聯人那樣)熱烈擁抱。我們兩個把四只手緊緊的握到一起。鞍鋼統計科曾科長笑道,「你們倆,好像沒有見過面吧?」

趙國生︰「沒有。但是,在我的心目中,他長得就是這個樣子。」

我︰「真是心有靈犀呀!和他一樣,我也是,想象中的他,就是這個形象。」

大家哈哈大笑。

趙國生在革期間,志願報名去了水城,參加三線水鋼的建設。听說,改革開放之後當上了貴州省冶金廳廳長。

在政府統計部門工作過的人中,做過日報的人,不說是鳳毛麟角大概也是寥寥無幾。在近30年的統計生涯中,我從做日報開始,做遍了月報、季報、年報,可以說,是一個極其難得的統計人生。我十分珍惜做統計日報的這段經歷,特別是在那個激情燃燒的歲月!

(2011年2月20日15︰52︰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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