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決定》與《條例》
一天，快下班了，善科長從秘書科回來，對我說，「局里決定，讓你到消防隊訓練，學習消防。明天你就去消防隊報到。」
這個決定，我覺得很突然，想象不到為什麼要去學習消防？我問道，「去幾個人？」
善科長︰「我們局，就你一個。可能機關里還有別的單位的。」
服從分配是我的習性。第二天，我吃了早飯，跑到五一路離鞍鋼正門不太遠的消防隊。
參加訓練的大概沒有超過10個人，我認識的，就有一個後院木工班的小木匠小霍。小霍爺倆都在行政處木工班做木工活，老霍是木工班長。那個時侯，機關桌椅板凳壞了，都拿到後院木工班去修理，不方便移動的，木匠師傅會到樓上來修。
消防訓練的第一個科目，訓練爬繩、爬桿。雖然困難時期體能有所下降，由于有中學體育課的基礎，爬繩、爬桿我還做得夠標準。消防隊的教官表揚了我，並且把我的動作作為大家學習的樣板。
消防訓練第二個科目，卷水帶，放水帶，連接水帶和水槍。一條水帶大概有幾十公斤，比較辛苦的是，左右手各拿一卷成盤的水帶，在百米跑道上快速奔跑。在奔跑過程中放水帶，連接水帶或水槍。最讓我感興趣的是水帶和水槍的接頭接口巧妙的設計工藝。在連接水帶時，把兩根水帶的接頭對齊，向螺絲退扣方向旋轉，接口中的公、母機構就會順利就位；然後，向螺絲進扣方向旋轉，兩個接頭就會嚴絲合縫牢固的結合在一起，不月兌落，不漏水。
訓練的第三個科目，「跳樓」。對于我們青年人來說，這是最夠刺激的訓練。消防隊的訓練塔是木結構、四層窗口，相當于四層樓高。
先，消防隊的戰士給我們做示範動作。
一個消防戰士，在四樓，把一根十幾米長的粗繩索，一頭栓綁在四樓，一頭落到地面；消防員腰間系（ji）一條寬皮帶，皮帶上有一個鐵吊扣環，雙手戴皮手套；準備，消防員把繩索從背部嵌入吊扣環，雙臂伸開，左手在上、右手在下，抓住繩索，雙腳站到窗台上；跳，攥著繩索的雙手微微松開，雙臂順著繩索下滑，雙腳接近地面瞬間，右小臂迅速向胸前勾回，安全著陸。
教官在那個戰士跳下之後，給我們詳細講解了「跳樓」的要領。此時，真是躍躍欲試，亟不可待。
我們幾個人上到訓練塔，經教官輔導，一個一個地依次從訓練塔四樓跳下。小木匠有些膽小，順著繩索下滑，雙腳離地面還有一米多，右手就急忙向胸前勾回，結果，身軀懸在空中，搖擺著撞到訓練塔的木板牆上。另一個大個子，倒是胸有成竹的樣子，眼見雙腳就要著地，右臂還沒有勾回，結果**落地，重重的摔了一個大 蹲。經過多次跳下訓練，大家很快都掌握了要領；其實，只要沒有恐高癥，有一點膽量，這是一項很容易學會的動作。不過，在消防中是不是有用，沒有實踐，也沒有看見過。
消火栓的使用，常備的滅火工具的使用，總之，眼目前的消防器具、器材都讓我們親眼看一看，親手模一模。滅火器的放置、保養、使用等訓練稍微細一點，還親身做了滅火試驗。
最後，請了一位「專家」給我們講了消防原理。關于救火，在我的記憶里還有殘存，大概是這樣的順序︰先救人；其次搶救重要檔案、件、資料或貴重物資；然後避免火勢擴大，使用高壓水槍切斷火源、清除火勢漫延的介質；最後滅火。
消防訓練兩個星期，回到宿舍，蔣競芳對我說，「你去消防訓練的兩個禮拜，統計戰線生了一件大事。」
我︰「什麼大事？」
蔣競芳︰「局里傳達了1962年4月4日，黨中央、國務院批的《關于加強統計工作的決定》，各科討論了好幾天。」
我︰「什麼內容？」
蔣競芳︰「都是我們平時最關心的問題，包括統計工作的管理體制，統計數字的準確性及時性，統計機構設置，充實統計力量和統計干部專業化，統計工作中黨的領導，都是根本性問題。」
我︰「黨中央不是提出大力精簡機構，精兵簡政嗎，統計機構不撤銷就不錯了，還能充實統計力量？」
蔣競芳︰「傳達件的時候，講了《決定》出台的背景。說，由于1958年大躍進以後，我國在經濟工作上違背了客觀規律，犯了「左」的錯誤。對統計工作也產生了影響，重要的統計數字不實，上報不及時，給國家造成了損失。統計工作本身，集中統一原則受到損害，統計力量削弱。國家統計局根據中央工作會議號召全黨加強集中統一、反對分散主義的精神和加強計劃管理工作的要求，專門向李富春副總理作了匯報，李富春指示國家統計局，向中央寫了《關于改進統計管理體制，健全統計機構》的請示報告。劉少奇同志看了之後，在中央政治局會議上對統計工作作了四點指示，成為《決定》內容的基礎。」
《關于加強統計工作的決定》由于是1962年4月4日批，後來被稱為《四四決定》。消防訓練回來的頭一天，我迫不及待地去秘書科夏秘書那里借來《關于加強統計工作的決定》的件，一字一句地閱讀起來。
《決定》的五項內容中，令我們最關心、最感興趣的是各級統計部門在業務工作方面受國家統計局垂直領導，編制、干部和經費，原則上應由國家統計系統統一管理，分級負責。統計資料必須直接報送上級統計部門，同時報送當地黨政領導機關。黨的工作和行政工作方面，受當地黨和政府的領導。當地黨政部門不許干預篡改統計部門上報的統計數字。如對上報的統計資料和數字有不同意見，可將自己的意見另報上級。各單位必須嚴格按照國家規定的統計任務、統計制度和方法進行統計，嚴肅對待統計數字，有多少報多少，決不允許作假報告。統計部門和統計人員必須如實反映情況，同一切虛報、瞞報統計數字的違法行為進行斗爭。為著便利業務上的垂直領導，各級統計部門應單獨設置。統計干部應該專業化，不要輕易調動，以利他們熟悉業務，積累經驗。
1963年3月16日國務院第127次會議通過了統計行政法規《統計工作試行條例》。
接到件後，全局大會進行傳達。這是統計工作中的頭等大事。傳達完畢，分科討論，提高認識，認真貫徹。
善科長︰「解放後，新中國最早于1949年在政務院財經委員會設統計處，1950年在東北成立東北統計局，1952年成立國家統計局。
「1953年1月中央人民政府政務院布《關于充實統計機構加強統計工作的決定》，其宗旨是為了加強統計機構和統計工作，要制訂統一的全國性的統計制度和統計方法，以適應大規模經濟建設的需要，適應制訂正確的經濟建設計劃，檢查計劃的執行情況的需要。揮統計工作在經濟建設中的監督作用。這大概是解放後新政府的第一個關于統計工作的規範性件。這是我們全國統計工作10年來一直遵循的章程。去年，黨中央國務院下達《四四決定》，為現在的《條例》確定了基本方向和主要內容。
「《條例》局里傳達完了，咱們科還用不用再念一遍？（閭富和科長︰再念一遍吧。）舒凱，你念吧。然後再討論。」
舒凱念完了，開始討論言。過去總是爭先言的毋笑斌，善于抓住件主題和宗旨的燕恩都不在科里了，開會言自然落到我們幾個男同志身上。
舒凱︰「我念的，我先言。我覺得，第一條最重要。就是統計工作必須以毛思想為指導，運用馬克思列寧主義的科學方法、結合我國革命和建設的實際經驗，從實際出，貫徹執行群眾路線，緊密結合各個時期的政治經濟任務，為社會主義建設事業服務。統計工作的基本任務是如實反映情況，為制訂經濟政策、編制計劃和監督檢查政策、計劃的執行情況提供準確可靠的依據。」
豐岷︰「參加工作兩年多了，對統計工作還沒有科里其他同志那樣熟悉。關于提高統計工作水平，第三條做了全面闡述。我覺得，統計部門要根據不同情況和需要，靈活地運用各種調查統計方法，這一點很重要。過去，我們注重全面調查，特別是，忽視了的典型調查。在《條例》中有所強調，指出‘典型調查是研究新情況、新問題並對重要事物進行深入具體分析的重要而有效的方法，各部門、各單位都應充分運用。’」
鐵城︰「《條例》進一步肯定了《決定》里提出的垂直領導的體制。第六條中所說的全國應當建立一個強有力的集中統一的統計系統，加強統計工作的集中統一領導；同時在集中統一的原則下，充分揮各部門、各地方、各單位的積極性和主動性，共同作好統計工作。在業務工作方面，受國家統計局垂直領導；在黨的工作和行政工作方面，受當地黨委和人民委員會領導。關鍵在于充分揮各部門、各地方、各單位的積極性和主動性，共同作好統計工作。作為我們統計機關，先要保證完成國家的統計任務，同時應該積極完成當地黨政領導機關交付的統計任務。我們統計部門，應當經常向黨政領導請示匯報工作，改進自己的工作，當好市委、市人委黨政領導的助手。我們畢竟是市人委的一個工作部門，還不是國家統計局的派出機構。其實目的只有一個，那就是把統計數字搞準，及時上報。從我參加工作以來，我們上報的工業統計數字，至今為止還沒有出現過哪一位市領導進行過干預，數字是否準確，都是我們自己統計的。」
我︰「《條例》第五條加強統計部門對國家計劃執行情況的檢查和監督作用。要求各部門、各地方、各單位，應該積極給予協助，如實反映情況，不得推諉或拒絕檢查。《條例》在關于統計人員的主要職責也規定了要通過統計資料和統計分析研究工作，監督檢查政策、計劃的執行情況，及時反映經濟生活中的新情況、新問題。這一點我深有體會。我現在每個月都要跑鞍鋼，跑企業，跑遼海，了解計劃執行情況，整理情況，現問題，提出意見，寫出報告，不僅向市里反映，還要月月向省統計局匯報。我覺得，這是統計部門檢查和監督計劃執行情況，的重要步驟；在這項工作中，從主觀上講，我們是盡力做到了解的情況全面、準確，抓住要害，充分利用報表數字進行分析研究，盡可能做到提出的建議、意見可行可用。今後，一定根據《條例》的要求，把深入實際，調查研究工作做好。」
鄧玫芬︰「我們從學門出來，進了機關門，就是想要在統計專業上有一個用武之地。希望統計人員的工作應該穩定，不要輕易調動，也不要長期地、過多地抽調去作其他工作。《條例》中規定為了保障統計人員專業化，充分調動他們的積極性，應該統一規定統計人員的技術職稱和級別待遇。我特別擁護。統計人員的技術職稱由低到高是助理統計員；統計員；統計師；高級統計師。我們中專畢業的，至少也能夠當上助理統計員，今後努努力，也能夠當一個統計師。所以，我對《條例》的布非常高興。」
閭富和科長與張來福兩位工人階級干部，在討論統計業務方面的問題時，很少言。原因我就不必說了。善科長還是在每一次討論中都要問一問。「老呂！說幾句不？」
閭富和︰「大家說的都挺好。我都贊成。沒說的。」之後，習慣地收一收下頦，微微翹起上唇，笑一笑。此時，張來福也微笑著點一下頭，看看善科長，又搖了搖頭，表示，他與閭科長一樣，不言。
《條例》貫徹以來，我們每一個人的工作並沒有生什麼變化。至于編制、經費、干部管理，我們專業科的一般工作人員更是「事不關己」……。不過，《條例》下之後，我們局新任（正）局長劉局長的任命不是市里，而是遼寧省人委。大概局級干部已經是條條管理了。
劉局長是市里幾個少數級別較高的局級干部。原來是市人委監察局局長。可以想象，他是一個行政監督嗅覺相當敏銳的老干部。
1964年8月國家統計局在大連召開的全國統計局長會議上，提出統計工作革命化，大力精簡報表。1965年中共中央、國務院又出通知，嚴格限制向農村布置報表。之後，省統計局在沈陽舉辦了報表多濫展覽。展覽會上，為了展覽一張超長的報表，把展覽館的房蓋開了天窗，把那份一張張粘在一起的報表用竹竿挑到房蓋之外，給參觀者以直觀的感受。那幾年，精簡報表已經成為統計系統的一股熱潮。
就在這時，遼寧省統計局了一份節約統計報表。當時，頭腦一熱，心血來潮，在《條例》精神的「鼓舞」下，向中共遼寧省委和國家統計局寫了一份《對省統計局濫報表的意見》。《條例》第七章統計機構和統計人員，其中第三十七條統計人員必須正確地履行自己的職責中說，統計人員的主要職責，「3.堅決同一切濫統計報表的行為作斗爭，揭非法報表。」又說，國家對統計人員賦予以下職權，以便于他們履行自己的職責，「4.……統計人員有權對一切虛報、瞞報統計數字和濫統計報表的非法行為越級上告。」這就是我寫《意見》的「法律依據」。下面是我用稿紙、復寫的《意見》全。
對省統計局濫報表的意見
中共遼寧省委國家統計局︰
正當全國人民都在學習焦裕祿的時候，也正是國家統計局強調貫徹1960年7月30日中央批示的時候，省統計局以（66）遼統管字第6號件批準制了一套《1966年度遼寧省「三查」、節約統計報表》。已經布置到企業的有（66）遼增1表，（66）遼增（快）3表，（66）遼增4表，（66）遼增5表。有旬報、月報、季報和一次性報告。據說還有2個表未下達。下達的這套表中（66）遼增1表上的「實際消耗量」指標與國家統計局（65）國基20表「基本消費量」重復。該表「實際節約量」下又分列出7小項（詳見該表），真可謂煩瑣哲學。在遼增3表、4表、5表中有4項指標「已查出的積壓閑置物資數量」、「可供外調數量」、「完好的和修復後可用的數量」、「實際支農數量」都有重復。
中央的7月30日批示中說，「要以深入實際深入群眾進行調查研究為主，而以必要的統計表報為輔，而且統計報表必須實事求是，反對任何的浮夸虛報，只有這樣才能揚我黨實事求是作風的優良傳統。」
省統計局嘴里喊，件上說貫徹中央批示，實際上怎樣呢？一個中心運動就4張表（據說還要2張表），這是「為輔」還是「為主」呢？這是什麼作風？這不是調查研究實事求是的作風，而是坐在辦公室里報表的官僚主義作風。據說為了印這套統計報表花了5千多元，這又是什麼精神呢？難道他們忘了毛主席說的「我們6億人口都要實行增產節約，反對鋪張浪費。」這種做法不是少花錢多辦事，而是沒辦事先花錢，尤其是這些錢換來的恐怕還是「官僚主義」的作風。
省統計局的工作作風不是深入實際深入群眾進行調查研究，對待事物不是一分為二，要精簡報表了，不管需要不需要，說砍就砍；要報表了，不管有用沒用，往下就。對于統計工作特別缺少調查研究。
我們擁護制定一些必要的統計報表，反對制那些可要可不要的統計報表。
在這套報表中，（66）遼增5表經過適當改造就足以適應增產節約工作的需要。（66）遼增1表所需資料可在國家布置的物質表報中適當增加一些指標來解決。到底哪些表有用，希望省統計局到各地、各企業認真地進行一次深入實際深入群眾調查研究，然後再制。
如不當請批評指正。
附︰《1966年度遼寧省「三查」、節約統計報表制度》（遼寧省增產節約小組辦公室制定，——實際上是省統計局制定，以節約小組出面，統計局批準。這是竅門！）
1966年3月16日
過了不久，辦公廳機要秘書林秘書，在我去後院燒水房打開水的時候，在籃球架子下面喊住了我。一開口，他就說，「你行啊！真行。」
我︰「怎麼啦？」
林秘書︰「你的《意見》省委加了批語，以省委件下了。看你平常的樣子，不像有那麼大膽量的人，敢揭頂頭上司的瘡疤？」
我︰「《統計工作試行條例》鼓勵統計人員對濫報表的行為給予揭。這是統計人員的職責。」
林秘書︰「初出牛犢不怕虎！有你好瞧的。」
我︰「不能吧？」
林秘書︰「書呆子。」
也許林秘書是對的。他畢竟天天接觸的是市一級的領導干部，他知道那些人的思想脈絡和行為走向。
我知曉我的《意見》被省委批示之後下不久，局里決定讓我到農村去搞「四清」。
幾年之後，劉局長失去了統計局領導地位之後，有一個同志告訴我，「你知道革之前，我為什麼被派出去上你的老家搞你的外調嗎？」
我︰「為什麼？」
那個人︰「你是不是給省委打了省統計局的報告？揭省里濫報表？老劉頭說了，‘階級斗爭這麼復雜，查查他！看看他到底有什麼背景！’調查回來我把縣交通局介紹你父親的情況和黑台大隊靳隊長介紹你們家土改時的情況，作了匯報。幸虧沒事。若是真的查出點什麼問題，化大革命你還不得挨斗？」
我︰「啊！原來如此！」
（2011年8月8日15︰59︰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