統計師 1969年12月31日

作者 ︰ 付均

1969年12月31日

回到家里,很快就接到了通知,我們全家到農村插隊落戶。

插隊落戶已經成為定局,沒有挽回的余地。于是,只有在下鄉的地點上做章,爭取下到離鞍山市區近一點的公社。

在人委機關食堂吃飯的時候,我踫到了賈左。他是當時的四大隊的領導班子成員,有一定的話語權。我對他說,「下鄉插隊落戶,我是在劫難逃了。能不能考慮離市里近一點,比如郊區。」

賈左︰「有什麼站得住腳的理由?」

我︰「老丈人家在舊堡。」

賈左︰「是社員?」

我︰「不是。工業戶。」

賈左︰「那,恐怕困難。」

我︰「大屯,甘泉也行啊。」

賈左︰「我盡力吧。」

下鄉地址終于確定了。是海城縣大屯公社以東與其相鄰的什司縣公社,具體落戶到大台大隊一小隊。什司縣距離市里大約30公里左右,雖然邊遠一點,每天有一班長途汽車來往于鞍山和什司縣公社之間。

市革委會對于五七大軍下鄉工作可以說做得十分精密細致,采用了人盯人的戰術。每一戶插隊的干部都有一個專人負責從下達通知到離開鞍山市,進行跟蹤督促。我的監督人是我們工業科在鱍魚圈打石頭的赤腳大夫鄧玫芬。從她給我送來通知到我上車離開,幾乎每一天上班時間,她都要準時到我家看一看、問一問,真是「關懷備至、無微不至。」就連從沒有見過面的街道居委會的主任大娘也不斷光顧,一個勁地問,什麼時候走,真是皇上不急太監急。

農村對于我和m來說,並不陌生,我們畢竟都有在農村生活的經歷。先想到的,是吃水問題。市里有自來水,不用水缸(當然,也沒有地方放水缸);下鄉了,自然要備一個水缸。我到日雜商店買了(忘了是否憑票)一個大缸(北方家用缸一般分為三檔︰大缸、二缸、三缸),它可能是我家里頭最重的單件固定資產。

1970年新年即將來臨,各種副食品券已經到手;大概對五七大軍還有所優惠。我記得最清楚的是買魚。人委機關一宿舍對面是勝利合作社,是我們經常購買副食品的地方;商店店員雖然平時很少說話,還都是很面熟。當我把四口人的魚票遞給賣魚的女店員之後,她問道,「怎麼的!都買了?」

我︰「是。」

店員︰「買什麼魚?」

「鯧魚吧。」櫃台上還有黃花魚、魚、偏口魚,我還是偏愛鯧魚。不是有一句話,叫做「南鯧北鯉」嘛,都是魚中珍品。

店員︰「啊呀!看樣子,你是不是要插隊落戶了?」

我︰「說對了。」

店員挑選了七條個頭最大的鯧魚,稱完了,幫助我裝到網兜里。比魚票上的定量大概多出好幾斤。

我︰「我的魚票上的斤數也沒有這麼多吧?」

店員︰「行啦,算我的。交錢!」

12月30日,鄧玫芬早早的來到我家。一進門,說道,「市里決定,明天在勝利廣場開大會,歡送你們五七大軍下鄉。你們準備的怎麼樣了?」

我︰「準備什麼!沒啥準備的。讓走就走。」

鄧玫芬︰「你要幾輛車?」

我︰「這是大事。要兩輛。」

鄧玫芬︰「有多少東西?能用得了嗎。」

我︰「能。裝人。四口人,兩個人一輛車。」

鄧玫芬︰「可也對。都坐在駕駛樓里,省得冷。明天早晨我把車領來。到會場開完會就出。我走了。」

話音沒落,街道居委會的主任大娘突然擠進門來。張口就是一句,「這就要走了?」

鄧玫芬︰「等一會車來了以後才走。」

居委會主任大娘笑嘻嘻的,毫不客氣,毫不掩飾,在屋里這瞅瞅,那看看,甚至伸手拉開壁櫥的門,把脖子伸進去,仔細觀察。我有些不耐煩,說道,「干啥?」

老大娘︰「干啥?看看,啥也不干。你走了,這屋子就不是你的了。」

怪不得這幾天差不多一天不落地過來看,原來早就惦念著這個房子,盼望我們快快離開。反正下鄉了,一時半會兒回不來了,房子願意誰住誰住,我是無權過問了。

1969年12月31日早晨,鄧玫芬領來兩輛解放卡車,還有幾個幫助裝車的人(不是機關干部,不認識)。很快就把我們家的一點東西都裝上了車。一個車裝了半噸煤;另一個車裝被褥、三屜桌、一個柳條包、畢業時從學校帶來的裝書的木箱、大缸、取暖的爐子和幾節爐筒子、鍋碗瓢盆、吃的東西,還有從房產局借的兩個鐵床和草墊子(上邊答應,鐵床算是給了我們)。收音機算是貴重物品,上車時由我抱著。

車裝完了,鄧玫芬說,「上勝利廣場!去會場。」

我︰「不去。司機師傅!我們從這直接走,早去早回,你們同意不?」

「那好。走。」兩個司機樂不得早去早回。

「你們兩個不參加歡送會了?」鄧玫芬對我和m說。

我︰「歡不歡送都得走。不參加。」

鄧玫芬︰「也好。司機師傅!走吧。」

後來听說,剛上任兩個多月的市革委會副主任金鐸同志主持歡送大會,在歡送會上,宣布向五七大軍獻花時,說,「向五七大軍獻花圈」,成了下鄉的五七大軍至今沒有忘記的「送別詞」。之所以「獻花圈」,是因為昨天給死去的一位原市委劉書記開追悼會,也是金鐸主持的;大概第二天還沒有從送別死人的噩夢中蘇醒。

汽車從湯崗子下了哈大道,折向去大屯的砂石路,從大屯經過白石寨、石牌路,汽車沿著一條冬季干涸的小河前行,道路基本平直,兩側低矮的山巒,有遠有近,小河流經的地方還有些平坦的耕地。

到東房身之後,汽車開始爬坡,路的兩側看不到房舍,見不到行人,仿佛進入人煙絕跡的境地。淒涼、絕望的心緒沁透五髒六腑,我不由自主的打了一個寒顫。

汽車爬過廟宇嶺,總算是看見山腳之下有幾戶人家。汽車司機說,「到了什司縣境內了。」

過了什司縣公社(所在地),向左走2公里,到達目的地大台溝。據說,這是什司縣公社唯一一個有一點平地的大隊。

汽車經社員的指引,開到了我的落戶地點——老陳家門前。這是一個五間大瓦房。西側兩間老陳家一家居住;東側兩間(其實我們只住一間,里間是空房,我們兩家在那里放一些雜物)就是我們家的新居。中間一間外屋地(東北習慣叫法),前、後開門,門兩側靠牆各有一個與里屋住人的炕(有煙道——炕洞)相通的鍋灶(東北稱為鍋台);水缸、酸菜缸、泔水缸、與做飯有關的器具、用品等等都在這個屋里;兩家各佔一半。這是東北地區的慣例。

大隊的隊長,第一生產隊的小隊長和一些社員都來到老陳家門前。隊長對社員們喊道,「民兵!過來動手卸車!」

兩個人用了不到五分鐘,幾鍬就把半噸煤卸到窗下。幾個社員卸的卸,搬的搬,每一個人只進出屋一次就把車上的東西全部搬進屋里。

寒暄一陣子,隊長和社員散去。留下兩個婦女,給司機師傅做飯,也算是給我們全家「接風」。

淘好了的大米、切完了的土豆絲等蔬菜,擺在鍋蓋上,估計擺放的時間在三、五天以上。後來听房東大嫂說,「幾天前就準備好了,一直等到今天,你們才來。」

兩個婦女開始點火做飯。柴禾填進灶坑,火苗不旺,煙倒是一個勁的從灶坑門里往出冒個不停。頃刻之間滿屋都是煙,兩個司機被嗆得跑到屋外,找一個有太陽的地方呆著。

半個小時過去了,一個小時過去了,飯菜還沒有做熟。兩個司機看出來了,這頓飯大概是吃不成了,于是說道,「我們廠子下午還有活,我們兩個走了。」

我也是無可奈何,只能夠說些「對不起」的客套話,讓兩個司機開車回去了事。送五七大軍下鄉的車,都是從企業臨時抽調,送我們的車,是工業局軋鋼機械廠的。

飯菜總算是做好了。已經是下午兩點多鐘。大米飯是生產隊的攪米缸(糧食粉碎機)加工的,稻殼沒有除淨,還夾生。孩子大人都餓了,稀里糊涂咽下,填飽肚子完事。12月份日頭落得早,天很快便黑了。晚飯也就省下了。

屋子是涼的,炕是涼的。睡覺的時候,把家里所有能鋪的,能蓋的,統統用上。四個人擠在一起,總算是熬過了插隊落戶在大台溝的第一宿。躺下不久,老大要喝水。一碗水沒喝完,第二天早晨,剩下的多半碗水已經凍實心了。

第二天早晨起來,灶坑還是不好燒。勉強湊合著把剩飯弄熱,早飯算是糊弄過去了。做飯的時候房東大嫂對我們說,「你們屋里的炕是幾天前新扒的,估計是泥沒干、炕洞里結冰了。得去找隊長,叫人給收拾收拾。」

我︰「是。我一會就去生產隊。」

房東大嫂︰「你們犯了什麼錯誤,給整到我們這個窮地方來了?」

m︰「沒有。市里的機關干部都下來了。不管你犯不犯錯誤。」

房東大嫂︰「是啊,你們呆不長。早晚還得回市里。」

大台大隊一共兩個小隊,我們是大台一隊。大台一隊兩個隊長,一個姓陳,為正隊長,和房東老陳家是同宗,小個;一個姓趙,為副隊長,社員都叫他「灶王爺」。我到了隊部,兩個人都在。我一進屋,陳隊長就主動說道,「听說了,昨天兩個汽車司機連飯都沒吃上,就走了,真不好意思。」

我︰「灶坑不好燒,煙筒不冒煙,是不是炕洞堵了!」

趙隊長︰「他們的!扒炕的幾個人怎麼搞的。非得收拾收拾他們不可。」

陳隊長︰「知道了。你先回去吧。我馬上派人去給你修。」

一個上午的功夫,炕面全部扒開,炕洞里結冰統統掏出,重新鋪平了炕面,抹上泥。灶坑好燒了,煙筒冒煙了。為了讓炕面快點干,一下午灶坑里也沒有斷火。到晚上,雖然還有熱氣蒸,總算是可以鋪上炕席,勉強可以睡覺。

我們一家在1970年伊始,在煙燻火燎,舉目無親的山溝里開始過上五七大軍插隊落戶的新生活。

我們局的五七大軍,多數下放到盤錦和蓋縣。豐岷和雲樺,我們科的善科長、財貿科的胡科長都去了盤錦;顏憲言、閭科長、李科長、鐵城都是全家到蓋縣;劉局長、成咸(愛人在海城溫香,是57年下鍛煉的時候在當地搞的對象)、燕恩單身一人、我和m下放到海城。姚鶯、柳秀鳳隨男方下放,還有幾個人插隊落戶到哪里,記不清了。

(2012年9月19日16︰35︰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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