統計師 什司縣糧站

作者 ︰ 付均

什司縣糧站

通知我去公社開黨員會的幾天之後,什司縣公社五七大軍頭頭熊科長找我,對我說,「經縣里批準,讓你當我們公社五七大軍的秘書。」

五七大軍秘書還沒有上任,公社革命委員會又決定讓我到公社糧站清理階級隊伍。公社革委會副主任于書記是我們組長。我們組負責糧站和供銷社兩個單位的清理階級隊伍工作。我長期駐在糧站。

什司縣糧站在公社辦公地的東邊。有一個鐵絲網圈起來的寬敞的院落,地處丁字形道路路口,西側是一條公社通往大台溝、小女寨和馬風公社的大道,南側大門外是公社通往大屯、湯崗子和鞍山市里的大道,北面不遠處有公社醫院、公社中學。院子北側是一棟十來間磚瓦平房,自西向東是廚房、辦公室兼宿舍、營業室。院子西側是幾間儲糧庫房。

什司縣糧站有職工7人,全部男性。

李主任,四十余歲,為人謹慎,少言寡語,經常繃著臉,很少看到笑容,很有領導人的樣子。

張副主任,比李主任年齡略大一些,部隊轉業干部,傲氣較大,對李主任心存芥蒂,有說有笑,常常出言無狀。

王義忠,年輕干部,公社的後起之秀,頗有準領導者的派頭,是一個心思慎密,克己慎行,讓人看起來覺得有些深于事故、久慣老誠的樣子。

老郭頭,五十余歲,身體健壯,娶了一個年輕的小媳婦,常常成為站里同志們逗樂的素材。糧食業務行家,檢測糧食質量的時候,他會抓起一把糧食攤到手心,看一看,向上拋起,糧食顆粒會成串直線狀向上躥起,一粒粒糧食落回手中之後,掂量掂量,能夠準確判斷糧食的等級、水分,其準確率,與儀器檢測值,相差無幾,這是他長期從事糧食工作練就的一門絕技。這個人喜歡說大話,因此,引火燒身,成了清理階級隊伍的重點對象。

伙夫,年齡比老郭頭稍大,清瘦,干淨。解放前是給偽滿皇宮做飯的廚師,據說,伺候過溥儀。在糧站,除了做飯,從來不多說一句話。經歷過解放後多次政治運動,他清楚自己的處境,無時無處不是謹言慎行,猶如「驚弓之鳥」。

還有兩個工人。這7個人,家都不在本公社,張副主任家住大屯公社,其余都在馬風公社。原來什司縣公社是從馬風公社劈出來的,這些人也都是從馬風公社糧站撥過來的。除了星期天,所有的人都吃住在糧站。我到之後,自然也是搬來行李,和大家吃、住在一起,又過上了住宿舍、吃食堂的集體生活。

在糧站的一年來,主要任務是清理階級隊伍,重點對象是老郭頭,可以說,我的大部分時間都是圍繞老郭頭做工作(另闢一章敘述)。除此之外,還有些事情記憶猶存。

(一)到傅家大隊勞動

到糧站不久,春耕開始。公社干部都要象征性地下到生產隊去勞動,我自然要跟隨公社干部一起去參加勞動。

傅家大隊的隊長很會做工作,挑選一塊比較平整的地塊,讓大家栽土豆。同時選派一些男女社員與我們共同勞動,為我們服務;使令公社干部能夠愉快、輕松地勞動一天。

市評劇團的幾個演員插隊落戶在這個大隊。休息的時候,大家要求他們表演藝節目。老段子不敢唱,只能夠唱樣板戲。評劇團的著名小聲自告奮勇,唱一段京劇《紅燈記》里面李玉和的「臨行喝媽一碗酒」。幾句唱詞一出口,真有如趙麗蓉老師用唐山話講英語一樣,一嘴唐山味;他是滿口的評劇腔。听起來十分別扭。我們和社員們對他的表演還是給以熱烈掌聲。一個花旦演員唱了一段《杜鵑山》的段子,博得了大家一致好評。

中午,公社干部分成幾伙到社員家吃飯。飯前,有人叫我的名字,被戶主一個5、60歲的老人听到後,問我,「老家在哪?」

答︰「黑龍江,密山。」

問︰「在黑龍江之前呢?」

答︰「吉林永吉。」

問︰「再之前呢?」

答︰「山東。」

問︰「山東什麼地方?」

答︰「我姥爺告訴我是山東登州府登。」

問︰「你這輩名字倆字,你父親的名字是不是仨字?」

答︰「對。隔一輩倆字,隔一輩仨字。」

問︰「你太爺那輩是不是哥三個?」

答︰「好像是。听我三女乃常說老哥仨,老哥仨。大概是說的太爺那輩。」

「啊呀!可算找到了。前清年間,我們一大家子闖關東,一股落在遼東,一股去了吉林。後來听說吉林那伙又去了東大山,那就是密山。」老人興奮地對我說了起來。

我︰「我沒听說過。」

老人又問了一些幾輩人的情況,我都做了一一回答。

老人︰「從你太爺那輩算起來,咱倆是一輩的。你就叫我哥哥吧。」

我︰「那可不行。你的歲數和我父親差不多,怎麼能夠叫哥哥。」

老人︰「輩分不分年齡,就這麼叫。你落戶到哪個大隊了?」

我︰「大台溝。」

老人︰「住在哪?」

我︰「一隊的老陳家,在進村的道南,房後有一條小河溝,有一排大台楊大楊樹。」

老人︰「啊,知道了,陳木匠家。」

想不到,到傅家大隊勞動還認識了一個山東老家「同宗」的老哥哥。我們認識的第三天,那位老人就從傅家大隊來到大台溝看望我們。在我們家插隊落戶什司縣的兩年半多的時間里,這位老哥哥多次過來噓寒問暖,常常送來蔬菜瓜果,令我們十分感動。

冬天父親從密山來到什司縣看我們的時候,我問過父親,是不是從山東過來的時候還有另外一支人到了遼東。父親說,沒有听說老人們提起過。但是,父親還是特別囑咐我們,既然老人家說是一家子,就要好好地當一家人相待。遺憾的是,我們回到市里以後,沒有再去看望傅家大隊的他老人家。

(二)批斗供銷社的一對男女

那個時代,亂搞男女關系的事情看得十分嚴重,雖然屬于人民內部矛盾,也是必須狠狠的批斗。不難看出,工作組的成員們對于批斗這類事情,興味極濃。

批斗會是在供銷社後屋職工宿舍召開的。我參加的那次批斗會,是那個男同志交代問題。主持人宣布開會之後,對那個男同志說,「坦白從寬抗拒從嚴,你要認真交代問題,深挖思想深處的資產階級的骯髒思想。」

男同志︰「我們是正常的同志關系,沒有干那種事情。」

工作組成員︰「不老實!你說說,有一天你們兩個,午飯後在供銷社後屋炕上干什麼?」

男同志︰「吃完飯大家經常在後屋職工宿舍的炕上躺著,也不是光我們兩個人。」

「那個女同志已經交代了,現在是考驗你,看你老實不老實!」工作組成員現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說道。

男同志︰「交代了?讓我想一想。有那麼一次,我們兩個躺在後屋炕上,她在炕頭,我在炕梢,我們兩個閑扯。忽然,有一對蒼蠅尾巴粘著尾巴。我問她,‘你看看,它們在干什麼?’她說,‘真壞!沒正形。’我們正說著,那兩個蒼蠅又連在一起飛到窗戶上。我說,‘人要是跟蒼蠅一樣該有多好啊!多自由啊。’她說,‘不害臊!下輩子你就月兌生一個蒼蠅吧。’」

工作組成員︰「完了呢?完了干什麼了?」

男同志︰「完了?完了就到上班時間了,我們兩個就到前屋賣貨去了。」

工作組成員︰「別的時間,別的地方就沒有事了?」

男同志︰「沒有事!向毛主席保證。」

工作組成員︰「你要端正態度!這樣抵賴下去對你沒有什麼好處。」

「捉賊捉贓,拿奸拿雙。你們不能冤枉好人,不能隨便往人家頭上扣屎盆子。」用一句網絡語言來說,這位男同志看起來並不是一個「菜鳥」,沒有真憑實據,是嚇唬不住的。

散會後,我問主持會的同志,有沒有抓住現行,回答是還沒有。這個事情的調查和處理,以後我沒有再參加,不知道結果。

(三)李、張二主任的矛盾

工作組組長讓我到公社去。組長說,「你們糧站張主任給公社寫來一封信,說李主任一些不好的話。我看了一下,沒有什麼具體內容。你在那里現沒有現他們倆個有什麼矛盾?」

我︰「沒有。平時兩個人很少說話。表面上,看不出存在什麼問題。也沒有生過沖突。」

組長︰「你找一下張主任,了解了解他對李主任有什麼意見,勸一勸,不要鬧大了,影響工作。」

回到糧站,我找到張主任,在一個僻靜的地方,我問他,「你看李主任這個人怎麼樣?」

張主任︰「挺好。挺好的。糧食業務的內行,工作認真。接人待物從不丟禮數;內心怎麼樣,模不透。」

我︰「我看李主任這個人心眼挺好的。糧站工作抓得也不錯。」

「好。是好。誰也沒說他怎麼的了!」張主任好像突然明白了我找他談話的因由。臉有些變酸。糧站的人都知道,張主任一變臉,就是要脾氣了。

我︰「是。一個單位工作,互相關心,互相愛護,有時間相互談談心,心里有什麼想法,交換交換。」

張主任︰「交換交換,你想交換,人家可不一定願意交換。」

我︰「有什麼問題嗎?」

張主任︰「沒有。有什麼問題?那你去問問他。」

我︰「你就不能說說?」

「你看,有顧客來買糧,我去看看。」有兩個人進院子,向營業室走去。張主任說著,離開了,借機甩開了我。

晚飯後,我見李主任一個人在院子里散步,我也來到院子里,向他走去。我平時很少和糧站的人在一起閑聊,李主任見我和他一起走,自然有些疑惑。問道,「有事?」

我︰「沒事。跟你溜達溜達。」

李主任︰「我看昨天你跟張主任談話了。听說張主任向公社寫信告我了!」

我︰「你怎麼知道張主任給公社寫信了?」

李主任︰「什司縣屁大點地方,東邊放個屁,西邊就能听著。誰在領導跟前沒有一個半個近乎人。啥也瞞不住。」

我︰「既然知道了,你覺得你們之間存在什麼問題?」

李主任︰「能有什麼問題!沒有。」

我︰「那,他寫什麼?」

李主任︰「寫什麼?那你得問問他!」

我︰「你是糧站一把手,和下邊的同志們應該多多溝通溝通。掌握一下站里同志們的思想,主動征求征求大家的意見。有什麼事情盡可能在內部解決。糧站就你們兩個黨員,更要團結一致,把糧站工作搞好。」

李主任︰「一把手頂個屁!誰有能耐誰干。糧站的群眾都挺好,沒听說那個群眾對我有什麼意見。有意見好啊!可以向上級黨組織反映嘛!」

我︰「對張主任怎麼看?你有什麼意見?」

李主任︰「有意見?誰敢!沒意見還告你呢!」

說句老實話,從參加工作以來,我一直是最基層的、受領導的小人物,從來沒有做過別人的思想工作。面對一個是農村中有多年從政經驗的老干部;一個是在部隊中服役多年的管過百八十人的連隊干部;況且兩個人都是城府極深,心胸不是很敞亮的人;我,只能夠硬著頭皮做工作,走到哪一步算哪一步了。

到工作組開會,組長問我,「兩個主任的矛盾現在解決的怎麼樣?」

我︰「不怎麼樣。還是老樣子。和兩個人談了幾次,油鹽不進。」

組長︰「不行,開個會。」

我︰「怎麼開?」

組長︰「學習。學毛著。你選一些有關的毛主席語錄,組織糧站的全體人員學習。讓每一個人都談一談學習心得。啟啟,引導引導,讓領導帶頭言。」

我︰「我試一試看看。」

學習是我的強項。我在毛主席語錄中找了一些有關批評與自我批評,團結等方面的內容,又找了一些毛主席的最新指示,準備在學習會上宣讀。

回來,我跟李主任說,「公社革委會讓我們組織全體同志學習毛主席著作,我準備了一些材料,你定一下學習時間。」

一天下午,糧站的全體人員,坐在宿舍的炕上,開學習會。李主任宣布開會,我講了講學習的意義,然後,讓王義忠念我準備好了的毛主席語錄。然後,我要求大家談學習體會。然後,大家背靠著自己的行李卷,望房笆,沉默……

我反復的啟、引導,李主任也一次又一次地要求大家言,終于有人言了。言的人是王義忠。他是公社培養的黨的積極分子,在這種情況下,一定是應該有所表現。他對照毛主席語錄說了一些大話、空話,檢討一番自己的不足,提出一些前進方向,總算打破了學習會沉悶的局面。

糧站的幾個人,除了兩個主任,王義忠,剩下的都是工人,能夠言的也只是兩個主任和王義忠。王義忠說完了,就該兩個主任了。兩個主任心知肚明,學習會是給他們倆個開的;然而兩個人都是徐庶進曹營一言不。弄得我束手無策。沒辦法,只好讓王義忠再念毛主席最新指示。一會兒,伙夫去做飯;一會兒,老郭頭去答對顧客買糧……。到了吃晚飯的時間,散會。

第一次學習會就這樣結束,沒有第二次。矛盾依然。

(四)王義忠入黨

李、張二位主任的矛盾之所以不了了之,是因為清隊工作進入高潮。特別是,公社革委會指示,讓我們展王義忠入黨。

公社革委會政工組負責人把我和張主任找去,對我們說,「根據王義忠同志的個人申請,革委會考察,認為他可以展成為中共黨員。政工組決定,在糧站由你們兩個負責做這項工作。」

我︰「我是團員,不是黨員,怎麼做展黨員的工作?」

負責人︰「這是革委會領導定的。不是黨員沒關系。你不是團員嗎,團員也行。」

張主任︰「公社革委會說‘行’,就行!」

展黨員,先要弄清楚他的家庭狀況和社會關系。其實我和張主任的任務就是到王義忠家的所在地把這些情況調查清楚。王義忠家就在臨近的馬風公社。我和張主任跑了兩、三天,把大隊的、公社的證明材料統統拿了回來。

剩下的工作就是寫材料。內容包括王義忠的思想情況、工作業績、在革中的表現、群眾關系、外調情況等等。責無旁貸,這個任務自然是由我來完成了。還有一些表格,一一填好,資料準備齊全,統統送到革委會政工組。

展黨員的重要一步,是黨支部開會通過。由于糧站只有兩個黨員,不能成立支部,糧站和供銷社是一個支部。我雖然不是黨員,支部大會還是讓我參加了。王義忠在公社機關各個部門的人緣較好,是公認的思想進步、有才干、有作為的,革命化的年輕干部。支部大會很順利地得到通過。公社革委會政工組也很快批準。王義忠成為什司縣糧站第三位中共黨員。

(2012年10月20日16︰38︰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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