統計師 1976年(之二)

作者 ︰ 付均

「3月下旬至4月5日,北京、南京等地爆發悼念周恩來,反對王**、張**、江*、姚**‘四人*’的群眾運動。4月5日,首都群眾在**廣場的悼念活動被錯誤地定性為‘反革命事件’」。——引自中國共**歷史大事記(1976年)。

4月21日,學習社論《牢牢掌握斗爭大方向》、《**廣場的勝利》、《**廣場事件說明了什麼》。核心內容就是批鄧。

5月16日,根據省委的部署,全市開展「紀念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十周年」活動。我們局當然不能落後。稿件搜集完畢,剩下的事,就是寫寫畫畫了。這是一個星期天,我、豐岷、曾毅幾個人在工業科辦公室,在宣傳板上寫的寫畫的畫,準備明天搞完,擺放到走廊上。統計局在宣傳方面歷來都是人委機關中的佼佼者,重大節日、各項運動,在宣傳形式上、內容上、及時性上從不落後。

大約9點多鐘,曾毅接一個電話,財貿科聞山的母親在醫院病故,請求我們去人協助處理後事。曾毅和另一個同志去了。沒過一個小時,又來電話了。是展章打來的。他說,黃文鑫死了!真是無獨有偶禍不單行。听到這個電話,我們幾個人自然是不得不撂下手里的活,全都跑到黃文鑫家里,幫助辦理喪事。這個時候,最需要的,是人,能夠辦事情的人。我們幾個人分頭到各家各戶找來必須到場的局里的有關人員;那個時侯沒有手機,電話也是只有公家才有,聯絡事情,只能夠依靠每一個人親自去跑。

事情是這樣的。沈陽市統計局老局長薛局長在湯崗子溫泉療養院療養,每一個周六都要回沈陽家里,周一再回來;每一次他回沈陽,周六晚上都要住在黃文鑫家中,談空說有夜不眠,第二天再坐早車回家。

近日,黃文鑫被安排到物資局當局長,跟他情投意合的方向同志為黨委書記,終于摘掉了文革中扣在頭上的緊箍咒,再次戴上了烏紗帽;欣喜、興奮、激動的心情可想而知。

這個周六晚上,兩個終于掙月兌了文革帶給他們的枷鎖、命運相通的戰友,格外高興,更是夜不能寐,共敘十年來的多舛命途。

早飯後,黃文鑫把薛局長送上火車,走回來,在鞍鋼工學院北側馬路人行道上,黃文鑫心髒病突然發作,臥倒在地。路人發現他的時候,已經失去了救治的可能。人們看到,黃文鑫的一只手插在上衣口袋之中,口袋中有急救藥品,可惜,沒有來得及拿出來,人就失去了自救的能力。天命如此無情!一個正是壯年的人,即將開始再一次踏上飛黃騰達路徑的時候,興未盡悲即至,撒手人寰,遺恨終天。

統計局在四支隊禮堂為黃文鑫舉行了追悼會。老統計局的幾個人忙前跑後,張羅著把該辦的事情,盡量辦得圓滿一些。沈陽、遼陽、撫順、本溪、營口等較近市的統計局都派人過來參加了追悼會。市委、市人委的市級、局級「被打倒的走資派們」幾乎都來了。偌大一個四支隊禮堂,幾乎站滿了與會的人。禮堂四壁不夸張地說沒有一點空當、密密麻麻的掛滿了各種布料的挽聯。幾個市級領導的挽聯都是當時比較名貴的布料,劉錫三送的挽聯疊摞了三層,第一層淺色薄絲綢、二層薄毛料、三層厚毛料。嗣後,大家估算了一下,這些挽聯大約折合貨幣四、五千元之多,大概是黃文鑫三、四年的工資額。去烈士陵園的時候,各種車輛排成了不短的長龍。可以說,這是一個空前絕後的葬禮。

5月22日機關黨委動員大會,追查反革命政治謠言(關于4•5**事件的傳說)。當時被稱之謂「追謠」。

5月24日,局里召開「追查反革命政治謠言」動員會。計委主抓政工工作的運動領導小組成員陳永勤到會,首先傳達了革委會主管運動的市革委會領導譚育文講話,內容是關于運動怎麼搞的5點意見(與市委沈書記的講話,我們局郭局長講話雷同)。

又傳達了市委沈書記的講話,共4點,(1)加強領導,十天內掀起**;(2)追謠的同時要批鄧,追謠要追到源頭,查清為止,批判要批深批透,達到打擊敵人,教育群眾的目的;(3)嚴格區分兩類性質不同的矛盾,學好理論,查找危害;(4)注意抓革命促生產。

郭局長講了局領導小組的意見。總的精神是要搞好學習、批鄧、追謠的關系。具體意見(1)認真學習**重要指示和兩報一刊重要文章,提高對追謠意義的認識;(2)打一場人民戰爭;(3)一個不漏;(4)打消一切顧慮;(5)嚴格區分兩類矛盾;(6)有問題的同志,要爭取主動;(7)分三段進行,2426日學習,2729日揭擺問題,3031日大批判。(8)嚴格遵守時間。

這期間,財政局搞運動的工作人員,來到我局,追查有關**廣場「4•5」事件的「政治謠言」。

當時上級領導要求把每一個謠言都追出出處,追到源頭。

「4•5」期間,計委的張捍真去北京辦事,正趕上**廣場悼念周總理的群眾運動**。回來後,張捍真毫無顧忌的在人委三樓計委、統計局的各個同志之間大講特講在北京所見所聞;當然,大家對此也興趣盎然,沒有听到的人,尋找機會追著要求她講訴詳細情況。

一天,財政局的遼財學友景東(和春陽一樣,老五屆)過來看我,正趕上大家議論**廣場事件。景東當然不能錯過,饒有興趣的詳細追問了我們從張捍真那里听到的消息。回去之後,他把這些消息又傳播給了財政局的同志們。追謠運動來了,財政局的人都是從景東那里听到的,景東說是從統計局听到的;我們告訴財政局搞運動的同志,我們是從張捍真那里听到的;最終,追到了計委張捍真那里。張捍真在計委是否受到批判,不得而知。

6月1日,機關黨委在人民禮堂召開「鞍山市中級人民法院機關干部批判反革命政治謠言大會現場會」,全體革委會機關干部參加。

法院副院長李吉漢第一個發言,題目是《徹底批判鄧**制造反革命謠言的反動本質》。接著是法院機關的審判員、工作人員相繼發言,題目有《反動詩詞「訴衷情」的要害》、《狂犬吠日枉費心機》,《剝三多畫皮》等各種內容。

然後是法院負責人陳仲方報告法院追謠大批判的做法。(1)分析形勢,掌握火候,牢牢掌控運動的主動權;(2)從實際情況出發,選好大批判的內容,明確大批判的重點,揭露政治謠言的反動性、欺騙性、危害性;(3)做到四結合,學習與批判相結合,擺、批相結合,重點與一般問題相結合,小會批與大會批相結合,防止謠言擴散,效果好;(4)深入動員,調動一切積極因素,人人口誅筆伐。

現場會最後,機關黨委書記王喜武講下一階段運動任務。他說道,已經揭發出1000件謠言,其中重大線索29件。整個機關的追查政治謠言運動到此,追查和揭擺告一段落;從昨天到今天開始轉入大批判階段。具體意見,(1)加強學習,掌握理論武器。(2)抓住重點,深入批判。批最惡毒、最反動的,如,「遺言」、「訴衷情」、「一本書」;批「三項指示為綱」,把謠言和鄧言聯系起來批;把**事件和鄧的言論聯系起來批。(3)發動群眾,采用多種形式批。法院的四個結合是可行的。要培訓骨干,要組織幾個批判組。星期五全機關要召開一次批謠、批鄧大會。(4)注意事項。不能就謠批謠,要揭露本質,要在政治上、思想上劃清界限;不要走過場,講究實效;要防止謠言擴散;要結合本單位實際情況組織批判。

除了報報表,局里的各項工作基本停擺。每一個人都不敢在這樣的運動中成為落後分子,甚而成為被批斗的對象。寫黑板報,辦大字報專刊,又是我必須參與、不敢怠慢的事情,免不了干些「燈火輝煌、晝夜趕班(**鞍山市委貫徹省委的指示)」的苦差事。

7月6日,朱*逝世。噩耗傳來,同志們無不悲痛萬分。

7月28日,唐山大地震。

9月9日,**逝世。18日北京舉行追悼大會。20日,鞍山市25萬軍民在勝利廣場舉行追悼大會。

會前,各單位都要制作花圈,準備參加大會。我和豐岷幾個人研究設計了直徑2米多,由紙質花朵組成,中間由紅色花朵組成紅五星,周邊由白色花朵組成白地;大花圈莊重、素雅、月兌俗,看到的人都說統計局的花圈做得好。

9月20日這一天秋高氣爽,晴空萬里。會場上布滿了花圈,人們按單位站在指定位置,會場上人群中鴉雀無聲,所有的人都露出極度悲哀的表情。廣播喇叭不間斷地播放著哀樂。市委第一書記沈越致悼詞。在等待開會和書記致悼詞期間,大約有十余人昏倒在地,多數是女同志。這種現象,不免讓人感知到,**在人們心目中有著多麼偉博和奉若神明的地位!

悼念**逝世,黑板報仍然是表達人們心情的重要平台。每一個人都要在這樣的時機,表現一下自己,這也是那個時代的人的政治生活中的要素。我不僅僅要寫寫畫畫,把大家的稿件在黑板報上刊登出來,自己也不能沒有聲音。在我的當年的筆記本上,我查到了兩首在黑板報上投稿的稿件草稿,抄錄下來,也許可以反映當時人們的(代表性)思想狀況或精神狀態。

之一,《**是我們心中永遠不落的紅太陽》

紅太陽,出東方,滔滔東海閃金光,

叢山峻嶺紅妝裹,億萬人民暖心房。

金太陽,照韶山,星星之火可燎原,

身負馬列凌雲志,敢教日月換新天。

紅旗指引農奴戟,秋收暴動卷狂瀾,

井岡紅旗飄萬代,槍桿里面出政權。

朝霞染紅遵義城,主席掌舵定航程,

革命路線乾坤定,披荊斬棘見光明。

延安窯洞油燈亮,胸中自有百萬兵,

長城內外殲日寇,三年決戰蔣家傾,

人民戰爭威力大,小米步槍縛蒼龍。

**上太陽升,五星紅旗舞東風,

萬歲萬歲**,放聲歌唱東方紅。

驅虎豹,斗熊羆,反修防修戰不疲,

幾個蒼蠅嗡嗡叫,紅梅傲雪誰能敵!

文化革命戰旗紅,八億人民都發動,

矛頭直指走資派,繼續革命永不停。

「東方紅,太陽升,中國出了個毛**……」

億萬人民同聲唱,唱得五湖四海天地動,

億萬人民同聲唱,歌唱世界人民大救星。

(抄錄時文字上略有修改。)

之二,《寄哀思,立誓言》

**,偉大領袖偉大導師,

你的光輝思想光芒四射,

永遠指引我們前進的道路;

你的卷卷雄文,

是我們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偉大思想寶庫;

你的偉大業績,光照日月,永世長存。

群山低首,江河飲泣,汽笛長鳴,人民肅立,

永別了**。

**啊,**,

你永遠活在我們心中,我們永遠忠于你。

奔騰不息的江河,飽含著八億人民的淚水,

綿延起伏的群山,凝聚著八億人民的哀思,

我們,心情沉重,意志堅定。

寄哀思,立誓言,

沿著**指引的革命路線,

永向前,永向前。

悲痛化作回天力,繼續革命志不移,

誓將遺願化宏圖,革命重擔挑到**。

《**是我們心中永遠不落的紅太陽》、《寄哀思,立誓言》里面的很多詞句都是當時大家的共同言辭,也有從報刊上摘取的字句。讀者看了是不是覺得一些內容多是浮語虛辭,套話連連,膚淺,直白?這些言辭只是為了表明我們的立場或態度。

10月6日,**中央政治局對江*、張**、姚**、王**實行隔離審查,粉碎江*反革命集團。16日,鞍山市委向縣團級干部傳達;21日開始向黨外群眾傳達。22日,市委、市革委會召開全市70萬人軍民大會,憤怒聲討四人*「滔天罪行」;慶祝華**當選**中央主席、中央軍委主席。

在21日之前,我們局根據上級的部署,學習了兩報一刊社論《億萬人民的共同心願》和《人民日報》社論《學習魯迅永遠進擊》。在這兩篇社論中,突出強調了「**制定的‘要搞馬克思主義,不要搞修正主義;要團結,不要分裂;要光明正大,不要搞陰謀詭計’的三項基本原則,是我們區別真假馬克思主義和識別黨內走資派的標準。」學習兩篇文章之後,同志們私下議論︰中央又出事了。

第四季度,慶祝粉碎四人*篡黨奪權陰謀的偉大勝利,熱烈慶祝華**當選**中央主席、中央軍委主席的活動壓倒一切。我自然在這段時間里和大家一樣,開會積極發言,黑板報積極寫稿,向黨支部積極匯報思想情況。

11月12日,市革委會宣傳組組長在人民禮堂宣講(批判)了四人*十條罪行,主要是,四人*說社會主義時期,生產關系和上層建築始終起主要作用;說「革命抓好了生產就上去了」,「那里煙囪冒煙,那里的走資派還在走」,「農場搞階級斗爭,顆粒不收也沒關系」;說「縣委以上幾十萬人都是復闢範圍的勢力」,企圖打倒黨政軍一大批革命干部;混淆兩類不同性質矛盾,打棍子,扣帽子;否定按勞分配原則,說「按勞分配是資產階級法權的基礎」;破壞合理的規章制度,說規章制度是「管卡壓」;反對社會主義經濟核算;借批唯生產力論反對實現四個現代化,不關心人民生活,不關心國家命運等等。

這一年,在大批判的**中,閱讀毛著中過完了。

(2013年6月21日15︰54︰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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