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家大院離宋宅隔著好幾條的大街,向恆寧是徒步穿街走巷,才走到的。在去的路上,他反復琢磨著該如何說,才能將這麼親事給退了。
可思來想去,這話語竟都沒有立足之地。
十幾年前,宋元慶同向恆寧還是鄰居的時候,宋元慶總吹噓他是什麼名門大戶,向恆寧听了只是發笑︰破落戶總愛跟富人沾親帶故,似乎這樣便能顯得自己有多高貴。
當年鄰里,兩人也是勾肩搭背的兄弟關系,當年海闊天空尋發財大計,吹噓遛馬好不自在。只是後來向恆寧才不得不承認一點,身家背景那也是天賦。宋元慶再落魄,再潦倒,到底還是名門宋家的一脈,等府里出了妃子,宋家其他幾脈略略一幫扶,宋元慶便從雍州的破落巷子搬到了如今的宋宅,搖身一變成了宋老爺。
作為當年宋元慶最知心的難兄難友,宋元慶在他的發財大道上起了莫大的作用。兩人的緣分卻也不止這般,兩人都發達了之後,兩人的原配夫人卻都不幸走了。兩人當時相對無言,只道自家夫人沒有這福分。
只可惜,當年兩家想全秦晉之好,向恆寧一拍手同意了,這會子想反悔,卻由不得他。
從向雲歡到向雲錦再到向雲歡,听起來,像是向府的人耍著宋府的人玩兒……可他不過一介商人,如今,如何玩得起皇親國戚?
自然是玩不起的。
向恆寧垂首站在宋老太太的院子跟前,方才宋府的大管家說了,宋老爺一早便出了門,怕是這幾日都不會回來,便是宋夫人也出門祈福去了。
他料想,是宋元慶猜到他的來意,故意躲著。這算是給了他臉面了,不想當眾斥責他。
倒是宋老太太,有意要見他一面。
他站了好一會,有個俊俏的丫鬟打了簾子出來,笑道︰「向老爺久等了。老太太請您進去。」
向恆寧拍了拍身上本就沒有的塵土,低聲道了句謝,入屋進去,一股子玉華香的香味撲面而來。
向恆寧敏銳地在那股香氣中聞到了上好的沉香、麝香和檀香味,這上等香民間極少有,一般是出自宮里。更不用說,這一道香,不知能抵上普通人家多久的開銷。
宋府到底是今時不同往日了。
向恆寧默默嘆了句,上前便給宋老太太行了個大禮,「老太太安好!」
「好,好!听說你前些日子去了蜀州。那頭這會可亂得緊,你沒遇見什麼難事吧?」
「是亂得緊,險些回不來了。」向恆寧想起這幾個月被困蜀州,那些個亂民見著商人便一陣毒打,非要人交出點東西來不可,能交東西的,少打幾下,交不出東西的,打死也沒人管。
他在城里過了好一陣東躲西藏的日子。蜀州總兵尋著他時,他恰好被一群亂民圍住,當時他絕望的以為,自己再也回不來了。
「阿彌陀佛,回來便好。」宋老太太笑了笑,像是同向恆寧聊家常一般,忽而又說到了多年前兩家還是鄰居時,向恆寧同宋元慶做的那些荒唐事,宋老太太說著,向恆寧陪著笑。
漸漸地,向恆寧卻是笑不出來了。宋老太太雖是閑聊,可是前頭說的是兩家一貫以來的情誼,話鋒一轉,又隱晦的提及這些年向府能發展至此,同宋府也月兌不開關系,最後,宋老太太卻是抿了一口茶,笑道︰「對了,你回雍州前,可遇見了蜀州的總兵杜銀寶?」
向恆寧愣了一愣,宋老太太卻是笑道︰「那小子也得喊我一聲表姨。他走之前我還特意交代了,若是瞧見你,務必把你全須兒送回來,你是咱們宋府的親家老爺!」
宋老太太雲淡風輕的兩句話,卻讓向恆寧震了許久。若不是杜銀寶及時出現,他當時真就死在蜀州了。後來杜銀寶又待他極好,特意讓人快馬加鞭地送了他回來。
當時杜銀寶只提及了向恆泰托他照拂,沒想到,內里竟還有這麼一層關系。
向恆寧趕忙又說了許多感激的話,宋老太太只擺擺手笑道,「咱們原本就是一家人。半個月後,兩個孩子親事一成,就更是名正言順了。要我說,你最大的福氣就是養了個好女兒!永平王爺王妃對她都是贊不絕口!王爺還說,若是兩人成親,他還會親自送份大禮上門。這也是宋府,換做旁人,哪里有這樣的福氣!」
先是往日情誼,再是扶持之義,再說救命之恩,而後卻是以永平王爺王妃為由,指出今日宋府之地位,以勢力相要挾。
向恆寧即便再不明白事理,到這層也該明白宋老太太的意思。
宋老太太活了這麼多年,早已活成了人精,只消看他一眼,便知他想說什麼。
她一人出戰,他已無力反抗。
隱隱約約,他听到宋老太太門外,有個女子壓尖了嗓子唱到,「合婚問卜若都好,有鈔。只怕假做庚帖被人告,吃拷」,又有人唱著「我本將心托明月,誰知明月照溝渠」。
宋老太太蹙了眉听了片刻,喚了身邊的婆子出門去制止,婆子喝了兩句外頭倒是停了,回頭稟道︰「老太太大壽時要了個戲台班子唱了出‘琵琶記’,幾個丫鬟就翻來覆去的唱。要我說,我最喜歡的,倒是那出‘狸貓換太子’……」
「我倒也喜歡。只是那太子終究是太子,誰也換不了。」老太太笑了笑,回頭對向恆寧道,「這樁婚事是長平娘親同歡兒娘親定下的,兩人去的早,若能成了,也能讓她二人含笑九泉了。從前出了些岔子,如今既是糾正了,也不算晚。我家長平身子雖是弱了一些,可人卻是好的,決計不會虧待了你家雲歡。」
向恆寧滿腔的話未出口已被堵了個嚴嚴實實,待他想要問宋長平的情況時,宋老太太已是微微閉道︰「瞧我這身子,說這幾句話便乏了。」
向恆寧只得起身規規矩矩地告了退,心道這門婚事,是無論如何都退不得了。
他將走,老太太後頭的屏風倒是走出個人來,畢恭畢敬地站到老太太跟前,笑道︰「還是娘親有辦法,教他一句話都說不出。」
「他原本就是個識時務的人,要麼也不會走到今日。只可惜看走了眼,娶了那樣的一個婆娘!」老太太沉聲道。
向恆寧剛剛進府的時候,倒是有管家帶著,這會出來,卻是換做了個小廝。那小廝領著他走過花園的時候,向恆寧倒是停了一停,笑著問他,「給大少爺看病的是哪位大夫?我近來倒是認識了位好大夫,若是有需要,可以推薦一二。」
「不用!」那小廝年輕,一笑便有兩虎牙,「給大少爺看病的都是名醫,還有御醫。莫說是雍州城,便是大齊的大夫,少爺也看過不少了!」
「我瞧那邊那位似乎就是咱們雍州的名醫……似乎叫林源……」
「林源修林大夫呀!」那小廝隨口道,「就住在西市那頭。醫術那真是沒話說!」
「林大夫啊,哦,哦。」向恆寧暗暗記下,挑了眉,又問,「听聞大少爺昨兒又不好了,今日可好些?」
「大少爺身子不好,每個月都會有那麼一兩天身子特別不爽利,過了便好了。平日里看起來,同普通人都沒什麼兩樣。」小廝輕描淡寫地帶著他出了門,道了句「向老爺慢走」。
向恆寧停了一停,回頭看宋府門口的一對石獅子,說不出的威武迫人。他多看了兩眼,隨即卻是喚了輛車回了豐年,準備一應禮物後,直奔西市。
他這一去,直忙到黃昏才到家里,剛到家,他直接去了向雲歡的院子里。
一進門,便見向雲歡安安穩穩地坐在繡架之前,手里正握著針線,全神貫注。
尋常女子自小便要縫制自己的嫁衣,便是雲歡也不例外,只是她從前性子急,坐不了一會就又出去了。向恆寧從前總要抓個媽媽一直盯著雲歡看,她縫制了好些年,這嫁衣才總算完成了。
只是這會,她安靜地坐著,手里還纏著白紗,向恆寧心里卻不是滋味。
「爹爹回來了。」听到腳步聲,向雲歡倒是停了身邊的活,拿著紅底緞繡金紋的嫁衣抖了抖道︰「從前繡不仔細,到如今卻是要返工了。」
她再要繡,可是心煩之下,手邊的線卻是越發纏繞在一塊,她又去理時,向恆寧按下她的手道︰「歡兒,我方才去了宋府,那頭怕是不肯退婚……」
「我曉得的。」向雲歡低著頭低聲應了句。
從宋府過了大禮,其實她便明白,這事已經沒有挽回的余地。
向恆寧回來後,她便昏睡過去。半夢半醒間,她突然想起方才張氏似乎問過她一句話,「你這幾日同宋大少爺也有接觸,你覺得他為人如何?」
當時,她便想回答,「縱然溫文有禮,才華橫溢,若是命短,又能如何?」
可如今,卻輪不上她猶豫遲疑。
從前她飛揚跋扈,宋府看不上她。如今有王爺王妃保媒,宋元慶當著眾人的面說出了這樁婚事,況且又過了大禮,她便猜到,這婚事算是定了。縱然向恆寧要鬧,胳膊也擰不過大腿。
她記起宋紫顏曾經提起,宋長平外出歸來時,身子已是大好,只是不知為何,回了宋府半年,這身子卻一日一日見著差了。
今日,宋紫顏還特意上門帶了封信給她,上頭是遒健的「安好,勿念」,落款「宋長平」。
當時,她便松了一口氣。
她低聲問自己,向雲歡,你私心里果真沒有對宋長平有一點點動心,在得知是你與他指月復為婚時,你果真沒有一絲的竊喜?
你希望這一世,依舊是向雲錦順順利利地嫁給宋長平,然後看著宋長平一點點地死去,向雲錦守寡終身?
你希望是這樣麼?
是,她不希望。
若是注定要嫁,她便要往好處盤算。
例如,她見到的宋長平,當真不是短命相。她既能重生,宋長平或許也能保住性命。
再例如,這一世,她有父親在身旁,是宋府求著她嫁過去,而不是她替嫁,她可以大大方方八抬大轎地入宋府的門。即便……即便她真成了寡婦,她也有一技傍身,還有娘家可以依靠。
這一世,總不至于過得比上一世更差?
向恆寧見她無悲無喜的垂目,哪知她心里早已百轉千回。
「是爹對不住你,讓你受了委屈。可是爹爹保證,你絕不是去沖喜!」想起今日見到林源修隱晦提及的字眼,向恆寧心頭一跳,又安慰道︰「宋少爺那般人才,定能得佛祖庇佑,長命百歲!你是爹最心愛的女兒,若你出嫁,爹定要替你備上一份厚厚的嫁妝!」
既是高嫁,便不能讓人小瞧了去。向家最貴重的東西,莫過于——豐年食府!
作者有話要說︰嘿嘿,更新了~~~雲歡要嫁人了親人們!!!別為女主憋屈,好日子在後頭~!順道歡迎醬油王杜銀寶同志~~~ps︰本文不虐,絕對不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