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德十二年,正月,雪密密匝匝的落滿了京都外的官道和驛站。
無數的密令和信件從這里經過,中轉,又離開。傳遞信件的人與馬,如同不知疲倦的機械一般,疾馳于全國各州郡。
他們雖然不能窺探到這些信件文書的內容,最先知道朝廷政局變更的一群人,對于這一年的早春,他們心中卻早已皂皂的下了定論。
——是年,朝廷無大事。
無外夷攘內,也無政要興廢……什麼都沒有,可是這並不能認為是大晁和樂安穩的理由,而是最為古怪的地方。
皇城紅牆之內的六皇子李胥眉頭皺了整整一個冬季,「兗州還是沒有消息嗎?」
「回殿下,沒有。」
「那我父皇那里呢?」
「回殿下,也沒有。」
李胥的眉頭皺得越發緊了。這是他第三遍問同樣的話了,之前他並不是這麼一個沉不住氣的人,他能夠隱忍這麼多年可見一斑,可是這幾日,他卻覺得不安,格外的不安。
這不安要從蕭無庸向皇帝進言要立他為太子開始,這個永遠是少年模樣眼神卻如同活了幾朝幾代的人,一直是他的政敵,他的對手。除卻他的諂媚,就是李胥這樣的人也是忌憚著他的,如果說李胥的行事是刀是刃,那麼他便是水,圓滑無鋒,卻在言笑之中寸寸割人心腸。
他站在窗前,看著園中梅枝妍麗,卻越發急躁起來,他討厭這樣的花朵,不由的斥道,「將府上的花都統統鏟盡,荊棘生于邊關,而這些不知風雪的嬌花,憑什麼能生于庭前?」
宮人戰戰兢兢退下,開始組織奴僕在院中挖掘。
又過了幾個時辰,院中草木盡除。李胥撩開簾帳,卻听個門前有人候宣。
「何事?」李胥挑眉。
「回殿下,陛下今日去國寺上香,途徑東肆,有市儈無賴攔架,竟然說有物要上達天庭……」
「是何物?」六皇子的聲音平靜無波,心中卻已經了然。他站在風雪庭前,良久,才抬起頭來。
——倒也不用掛于心,一切都已經塵埃落定了。
鐘檐听見窗前有喜鵲在樹枝上跳動時,眉毛跳了跳。
可是他絕對不會認為這是喜兆。
依著他這種娶一個媳婦跑一個的慣性,這次娶親依舊覺得玄得慌。
經歷了拒婚,新媳婦和人通/奸,娶進門來還跑了種種匪夷所思的情況,這次也不知道出什麼ど蛾子。
鐘檐從早上開始,眼皮直跳,總覺得會出什麼什麼事。
他低頭系著衣服衣襟上的衣帶,忽然瞥見正低頭擺著案桌的男人,心頭忽然一陣熱,這次不會是……
轟隆一聲悶雷,鐘檐被自己心中的這一個想法窘到了,頓時覺得暈暈乎乎,耳邊被無數嘈嘈雜雜的琵琶聲所淹沒,好久,才回過神來。
冬風凜冽,他卻綻開一枚溫和的笑來。
他想,前三十年坎坷已過,縱然是不得志,榮華謝,至親離,卻都已經過去了,他握不到。可是以後的日子,他想過得怎麼樣,總是可以由自己做主的。
是以,他走到堂前來,嘴角是餃著一枚笑,在這雪色背景下好似燃了一團溫和的火。申屠衍抬眼,不禁怔了一怔,他知道鐘檐素來喜歡那些青色素雅的布料,卻平時的著裝也是以這些為主,卻從來沒有想過他穿喜服是什麼光景。
——原來竟是這樣的。
「好俊的新郎官呀!呀,小鐘師傅,沒有想到你穿上這衣服,竟也是人模狗樣的。」穆大有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鐘檐狠狠的咳了一下,「咳咳……你夸人的方式有點太獨特……」
穆大有的媳婦笑著打圓場,「小鐘師傅這副模樣,倒也讓多少大姑娘羞紅了臉蛋兒……」
申屠衍側身立在門邊,似乎要說什麼,卻又什麼也沒有說。
鐘檐別過臉去,望著那對喜燭,才燃上,熔化的油臘不住的往下滴答,留下蜿蜒的痕跡。其實那兩只蠟燭並不是同一對,款式不同,顏色也不同,突兀的很。貧苦人家的婚禮能夠做到這一步,也是十分不容易的。
不知是什麼樣的鳥兒長鳴一聲,飛過庭前,直直的停在梨樹枯枝上,灑落一地粉雪。那一日,從清晨到黃昏,鐘檐總覺得會發生什麼了不得的事來,可是從從迎親到拜堂,再到喜宴,都井井有條,有條不紊的進行著,仿佛這真的是一樁琴瑟和鳴的好婚事來。
他沒有親人,酒宴也不過這樣幾個人,但是他還是被灌了不少酒,以至于到了後來,他已經暈暈晃晃,耳根子上也起了淡淡的紅暈,幾乎要站不穩。
許是醉了吧?真的醉了吧?
以至于他差點找不到新房的門來,他想他這輩子進過的門這樣多,官門,宮門,到後來一座寒廬的柴扉木門,怎麼偏生便扣不開姻緣的門。
他立在門前時,整個身體的重心不住的往前傾,沒有關實的門便倒了下去,一個踉蹌,整個人重重的摔在門檻上。
「哎呦!」鐘檐直起腰來,抬頭,望著空無一人的洞房,心里想著,他預感要發生的事情還是發生了。
不知是被接二連三的打擊打擊的麻木了不懂得傷心,還是自己的心里已經醞釀不出一種叫做傷心的心緒,他竟然毫不傷心,擁著紅羅錦被,便入了夢鄉。
其他的,便也什麼也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