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氏大家庭有幾十口人,曾祖有三個兒子,三個女兒,兄弟,佷子以及他們的配偶,眾多人在一個鍋里掄勺子,大家和和睦睦,曾祖治家有方。三個兒子是家庭核心人物,有事大家商量,共同出謀劃策,分工明細,各司其責。女人們不主事,在家里干點家務。爺爺在眾兄弟姐妹中排行最小,老爺子最器重。爺爺婚後照常讀書,努力考取功名,與妻子很少單獨相處。後來他在直隸工作,夫妻兩地分居,聚少離多。別的房門夫妻出雙入對,親親熱熱,孩子們一聲爹一聲娘地撒著嬌。夫妻調侃︰頭發長,剪子絞,省下錢,買糖糕;爹咬口,娘咬口,咬著孩子小指頭;你吹吹,我吹吹,吹了孩子一臉灰。女乃女乃看到別人家親子互動的溫馨場面,心里酸溜溜的,冷颼颼的。在熱鬧的大家庭里女乃女乃獨守空房,相形見拙,更感覺苦悶孤單。
女乃女乃很敬佩爺爺,他很有學問,很有修養,雖然兩人感情一般,但是他尊重妻子,做事周到,每次回家都要買些她喜歡的東西,衣服布料首飾什麼的。女乃女乃說︰「謝謝你惦著我。」爺爺體貼地說︰「你在家一個人不容易,晚上沒有個做伴的,沒有個說話的。有啥事沒有人商量,寫封信要半月二十天才能寄到。」女乃女乃不願意听爺爺說內疚的話,她岔開話題︰「我不大會寫信,多指教。」爺爺夸獎︰「字寫得雋秀,文字通順,意思表達清楚,很不錯!」
爺爺一年幾次省親,生了兒子以後,兩人世界變成三人世界,生活多了內容,多了樂趣,三口之家歡聲笑語。婚後十幾年爺爺和女乃女乃沒有吵過架,鴻雁傳書互通信息。
爺爺去世那年,女乃女乃才三十多歲。悲痛欲絕之後,她擦干眼淚,一門心思撫養獨子,兒子就是她生命的全部。和很多母親一樣,她盼著兒子長大,盼著兒子結婚。但是兒子結婚了,她不願意看到兒子和媳婦恩愛的樣子,她認為媳婦分走了她的愛,她認為兒子對她的愛轉移到媳婦身上了。雖然這是完全不同的兩種愛——母愛、愛情,但她認為愛是有限的,不能分享給別人,希望兒子對她唯命是從。
女乃女乃對父親的教育很嚴厲。她經常動心計,如何駕馭兒子如何駕馭媳婦。對諸葛亮的三十六計也稔知在心。父母結婚不久的一天晚上,女乃女乃對父親說︰「你表哥的兒子要結婚,從店里拿十快銀元給他。」他答應了。第二天晚上父親回到家,女乃女乃問及錢的事,他才猛然想起,十分抱歉地說︰「今天生意很忙,我忘記了,明天一定帶回來。」第二天晚上他回到家,看見女乃女乃坐在桌子旁邊滿臉慍色,他急忙把銀元放到桌子上,剛要說話,女乃女乃猛然一巴掌將銀元掃落在地,銀圓在地上滾動,母親見狀驚呆了,孩子們嚇得直哆嗦,屋里的空氣一下子緊張起來,人們大氣不敢出。一會兒母親回過神來,趕忙蹲在地上去撿銀元,孩子們也陪著小心,蹲到地上去拾。女乃女乃厲聲地說︰「不許撿,讓他自己撿。」父親蹲到地上,逐一撿起來放到桌子上,一數少兩塊,于是他鑽到桌子底下,爬到床底下,把地上能挪動的東西都一一挪動,最後一塊在旮旯處找到。他小心地把銀圓碼放好,額頭流著汗,滿臉通紅地站在女乃女乃面前,恭候發落。女乃女乃開始數落︰「你表哥日子艱難,十塊銀元能讓他兒子娶上媳婦,拾掇新房成個家。幫助窮親戚也是行善積德。皇帝還有三門窮親戚吶。」父親忙應口說︰「是,是。昨天我確實太忙忘了。決不是吝嗇,我們以前不也經常接濟生活困難的親戚朋友嘛。」女乃女乃不容分辨繼續教訓︰「人要守信,答應的事怎麼可以忘記呢?言必信,行必果,記住了?」父親忙說︰「記住了。」女乃女乃就像老師訓斥小學生一樣,訓完話總要加問一句,記住了?回答︰記住了,才肯罷休。然後她才發話︰「回房去吧。」
其實,女乃女乃是找茬給兒媳婦一個下馬威,殺雞儆猴,讓她知道馬王爺幾只眼,以後小心行事。
回到房間,父親說︰「你不必替我難堪。我從小就是這樣被教訓的。娘年輕守寡,心情長期郁悶,對家人說話有些生硬,做事有些不近情理。不過她品行好有學問,我從小品學兼優與老娘的悉心培養分不開。當然我幼年的童趣、少年的好勝、青年的銳意也受到禁錮。別人看我是富家子弟,我心里很壓抑沒有自由。我的苦悶只能獨自承受,無人傾述無人理解,今天這一幕你不要奇怪。請你理解苛刻的母愛,請你理解她沒有愛情的婚姻,年輕守寡的難處。她的心像沙漠一樣荒涼,性格變了,變得不容忍。我太對不起你,讓你陪著我受責難。」听了父親的一番表述,母親還能說什麼?只有同情和安慰。
父親是個大孝子,理解他的老娘。含辛茹苦把他撫養長大不容易。平時他不管自己受多大的委屈,在老娘面前從不辯駁,一向溫順恭敬。不想老娘今天竟當著新媳婦的面大發雷霆,自己實在面子難堪,心里難過,他知道媳婦今後的日子好過不了。
其實女乃女乃對別人心地善良,只是對媳婦有些刻薄,頤指氣使。她受封建禮教太多,說什麼︰「千年小溪流成河,多年媳婦熬成婆」。她當媳婦受婆婆氣,當了婆婆又給媳婦氣受,施展施展做婆婆的威風。大概人都有一種權利欲,一旦有機會,**就想變現。女乃女乃向誰宣泄心中的苦惱憤懣?媳婦就是最合適的人選。
過了一段時間,女乃女乃讓父親在書房搭一張床,吩咐︰「周六可以到媳婦房間過夜,你不能心神勞頓,她夜里也要照顧孩子們。」父親心里很是不悅,說︰「人家黃花閨女一個,我第三次結婚的男人,我端什麼架子?人家不嫌棄就不錯啦!」女乃女乃︰「不就是個窮家小戶的丫頭麼,當丫頭使喚就行啦。別寵壞了!」父親有些氣惱︰「我不能那樣想,我也不會那樣做。她是明媒正娶來的妻子,我有權利安排自己的生活!」于是娘倆爆發了多年來第二次爭執。父親嘴上這麼說,行動上還是十分小心,畢竟他不願意當面鑼對面鼓地跟老娘干仗。
父母新婚沒有愛的自由,不能同床共枕,兩個新人晚上被隔離在兩個房間。偶爾父親到新房呆一會兒,借著看孩子,也看看他孤寂的新娘,母親則在晚上到書房給父親送茶點,道一句晚安,不過兩人都是來去匆匆不敢久留。
母親在婆家不敢多說一句話,不敢多走一步路,不敢多看丈夫一眼。一旦被婆婆冷不丁瞅見,就會遭到訓斥︰「該干什麼干什麼,沒有見過?勾魂呢」。女乃女乃是監工,隨時盯著,稍有不慎,劈頭蓋臉就是一頓猛訓。母親精神過度緊張,夜里失眠,白天神情恍惚。一日她在屋里听見有孩子在院里哭,匆忙向院里跑去,剛跑到院子里,突然眼前一黑,一頭栽倒在地,不省人事。第一個發現她橫躺在院子里的是一位女佣,她趕忙蹲去,小聲呼喚,沒有動靜。于是她慌忙跑到上房稟報女乃女乃,這時院里已經有幾個人圍在母親的身邊。女乃女乃趕緊走到跟前一看,嚇得哆哆嗦嗦地說︰「快掐人中,模模脈搏!哎呀,天保佑啊!」她馬上派人到公司去叫父親。女乃女乃坐在地上,一邊撫模著母親的頭、臉,擼著前胸和後背,一邊懺悔地說︰「是婆婆我對你太苛求,你身心勞累,壓力太大。我對不起你!媳婦你快醒醒吧!你要有個三長兩短……」然後女乃女乃吩咐佣人︰「快去菩薩面前燒香!」過了一會兒,父親大步流星地回來了,他蹲來,輕聲呼喚,母親哼了一聲,頭動了一下。父親吩咐人們︰「趕快抬到屋里床上!」眾人抬著,父親托著母親的右手,女乃女乃托著母親的左手,她呼喚著兒媳的名字,這是講究,是怕病人把魂落在外面。到屋里父親托著母親的頭,女乃女乃用小勺喂母親幾口水,母親慢慢睜開了眼楮,眼神迷離地看著丈夫、婆婆、眾人,婆婆愧疚地看著媳婦。女乃女乃把父親叫到一旁,「兒子,剛才把我嚇死啦,有這個人不知道珍惜,沒這個人你哭黃天也沒淚呀!娘糊涂,不見棺材不掉淚!多虧菩薩保佑,兒媳才活轉來。」
母親生病,一付擔子 當落地,女乃女乃慌了手腳。她吩咐管家趕快雇保姆,重新調配勞力,吩咐佣人你管這他管那。她操心這個孩子摔了,那個孩子磕了。開著門,是家人,全是事兒,家里亂了營,她也累得暈頭轉向。這一下她明白了,嘴里不說,心里在想︰「兒媳婦擔了多重的擔子,多能干的一個人呀!去哪兒找這樣能吃苦耐勞的媳婦,去哪兒找這麼能忍耐的人呀,直到憋出病來,都沒有說過一個累字,一個冤字。媳婦的病啥時候能好啊?」于是她天天在菩薩面前燒香祈禱,希望菩薩顯靈,保佑媳婦的病趕快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