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卿卿被三堂會診了。
三個太醫把她翻來覆去的診斷,而那個白衣的男子就端端正正的坐在不遠的地方,端端放著一方長桌,擺上筆墨紙硯,指揮著一群太醫對他進行奇怪的望聞問切。段大小姐自認為沒有任何人比她自己更了解這具破敗的身體,想對李齊鈺說,與其讓這群太醫檢查,還不如直接問自己來的準確,可是在接觸到李齊鈺固執且堅定的眼神的時候,她閉上了嘴,心里暗暗無奈,如果是公主想知道的話,那就隨她好了。
作為未來要攜手一生的人,她想知道什麼,段卿卿都會滿足她的,就算要再听一遍那些殘酷的診斷,重新回味一次因為身體不好,而不得不放棄很多的絕望悲傷,也無所謂。只有有李齊鈺,她以後就再也不是孤單一個人。握住對方微涼的指尖,段大小姐溫柔的摩挲了一下。
可是,她沒有想到那個詭異的王太醫會如此對待她。
簡直就是故意羞辱她!
她像一個即將被破開的青蛙,傻呆呆的坐在那里,讓太醫拿著各種東西翻來翻去。而她未來的娘子還安慰她︰「愛卿,子玉他游歷了各國,拜訪了無數名醫,雖然他診斷的方法奇怪了些,但是博聞強識,定能為愛卿藥到病除。」
段大小姐抬頭哀怨的無聲控訴她。
李齊鈺無奈的嘆了口氣,伸出了手。
段卿卿做了做心理建設之後,扭扭捏捏,卻十分堅定的拽住了對方的手。
觸手微涼,雖然不夠柔滑細致,掌心還有微微的薄繭,卻讓段大小姐稍微淡定了些,挑釁的看了那站在不遠處的王太醫一眼,然後裝模作樣的干咳一聲,力求淡定︰「開始吧。」
李齊鈺忍不住朝她望了一眼。然後順著段大小姐淡定的臉下滑到她的手掌。她的手比李齊鈺的略大,卻同樣白皙縴薄,此刻抖成了塞子。
見李齊鈺朝她看過來,段卿卿不滿的嘟起嘴︰「我這是病犯了,才不是緊張好麼。」
王太醫挑了挑眉。大手一揮,段大小姐就像可樂的大兔子一般被一大波太醫包圍了。
伴隨著︰「咦?」「啊?!」「哦……啊喂!不對。」「要這樣……」
「不對不對……」
每一個太醫上去,都有不同的方法診斷,有的是用銀針,有的是普通的切脈,有的是讓段大小姐聞聞什麼東西才觀察反應……每個太醫診斷完之後,便疾步走到那王太醫的面前,匯報情況,而對方,也從容的記錄下來,每記錄一筆,便不懷好意的看上段大小姐一眼。
段大小姐被看的渾身發毛。半個身子差點瓖嵌進公主殿下的懷里。
對方懷抱單薄,連胸部也比較貧瘠,卻穩穩地挺直,青蓮香氣淡淡,讓人心安。
段大小姐哼哼唧唧的貼了上去。
對面王太醫的臉色頓時冰冷。
他揮揮手,一排太醫訓練有素的站在了他的身後,他白衣飄飄,站在一群玄衣的太醫之首,頓時宛如邪教教主,氣勢逼人。
段大小姐無視了他。
王太醫臉上露出了奇怪的笑容,低頭在本子上寫了點兒什麼之後,然後對著長公主跪下︰「公主,根據臣的診斷,段大小姐身體很好,不僅身體好的異于常人,甚至能長壽于一般人。」
頓時滿座皆驚。滿屋子宮女太監都抬起頭來,全體視線集中在段卿卿身上,灼灼熱烈,幾乎要把她燒穿。
連帶段卿卿靠著的李齊鈺的身子都僵了僵,片刻之後,沉聲說︰「子玉何出此言?」
跪在面前的男人抬起了頭,看著段大小姐的表情帶著幾分醫者的憐憫。
「啟稟公主,臣和諸位醫正診斷之後,發現段大小姐身體十分強健,並無任何不妥,所以坊間段大小姐常年大病的傳聞讓臣覺得非常疑惑,于是臣讓段大小姐聞了聞臣從南疆帶回來的一味藥材。」
他從袖子里掏出了一株蘑菇狀的草,段大小姐認得這草,剛剛一個太醫讓她聞了聞,然後吃了一口。
那酸爽,她不敢忘。
王太醫望著那草︰「這是南疆用來檢驗身上是否有蠱毒的靈物,一般人是嘗不出任何味道的,然而那些中了蠱毒的人卻能嘗出酸味,身上中蠱越深,味道越重。剛剛段大小姐幾欲嘔吐,想必蠱毒已入骨髓。」
段大小姐從小病弱,小時候的確用過蠱藥,所以說中了蠱毒這並不稀奇。這是他自己也知道的,只是說什麼身體強健,這樣也太扯了吧……這太醫裝的很厲害,也不過如此啊。
他這麼想著,面上忍不住就作出了鄙視的神情。
這表情自然沒有逃過王太醫的眼楮。
對方頓了頓,然後慎重的看著段大小姐,眼里的悲憫顯而易見。
「臣覺得,段大小姐應該是很小的時候,身體應該的確是極其病弱的,甚至可能差點殞命,所以為了保命,就被人練了蠱,在苗疆,這是很普遍的,為了讓身體變得十分強健,甚至百毒不侵,會練蠱的人都會把自己練成蠱,也就是吞噬一個蠱毒作為本命蠱,人蠱合一,這樣蠱越強大,人的身體也就越強健。」
「依照段大小姐的身體中蠱的程度,那個本命蠱應該十分厲害霸道,故而她本人也是絕對不可能出現虛弱,或者生病的情況的,然而,臣通過坊間傳聞推出,段大小姐時常身體虛弱,動不動就大病一場,根據剛剛的診斷,臣忍不住推出這是人為所致。」
瞟了目瞪口呆的段大小姐一眼,白衣飄飛的男人陡然一伸手,一條墨綠蛇就出現在了他的手上,蛇體不同尋常,呈現詭異的幽綠蛇,蛇眼通紅,鱗片片片豎起,全身散發著冰冷的邪氣。被一只看似無力的手握著,卻偏偏無法掙月兌。
段大小姐大駭︰「寶寶!你把寶寶怎麼了!」
她欲上去搶救寶寶于水火之中,可偏偏在這時候,李齊鈺握緊了她的手。然後安撫性的拍拍。
對方微笑︰「讓段大小姐常年生病虛弱的,應該就是這個,如果臣沒有猜錯,這條蛇和段大小姐體內的蠱物相克,只要讓此物常伴段大小姐身邊,便能讓她體內的蠱毒躁動不安,從而讓人虛弱無比,若要讓段大小姐顯現出大病不能痊愈的模樣,只需要一味藥引,讓段大小姐服下,便能讓人渾渾噩噩,無法下床。」
對方修長的指尖握著墨綠色的蛇,帶著詭異的美感,連帶他的聲音也顯得分外空曠,溫柔悲憫的男聲在大殿里如回音般的響起︰「只是這位藥引味道十分奇怪……」
「喝下去的時候,很香,卻在到達喉嚨的時候腥氣撲鼻,苦辣無比。」段大小姐喃喃的接下去。
她突然想起來見公主的早上,她實在忍不住反胃吐掉的那碗藥,接著身體就輕飄飄的好了起來,原本她以為,是想見公主的心讓她一下來了精神,可是……
沒想到是這個結果。
段大小姐說完這句話之後,就有點精神恍惚。握住公主的手指緊的發白。
而王太醫也不再開口。
整個大殿死一樣的沉默。
段卿卿感覺攬住自己的手臂緊了緊,青蓮的香氣充滿整個胸腔的時候,她听到長公主冰冷帶著肅殺氣息的聲音︰「來了,馬上殺了這條蛇。」
那邊立馬有侍衛應了一聲,提刀過來就打算把蛇帶出門外,立斃刀下。
墨綠色的蛇仿佛有感應一般,直直的抬起頭來看著段大小姐。
段大小姐頓時魂飛魄散,一旦知道了這平日的寵物就是奪命的惡魔,她卻還沒日沒夜將它摟在懷里,捧在手心,頓時……
全身惡寒。
可是在那雙蛇眼看過來的時候,段大小姐還是忍不住出聲︰「公主,就算是害人的東西……它本身是無辜的啊,這樣就殺了未免……」
蛇本無辜,不無辜的是那個將蛇放在他身邊,還能讓她盡心養上十年多年的人。
這個道理段卿卿明白,因為明白,才突然覺得好可怕,她害怕的,全身都哆嗦了起來。
李齊鈺擺手制止了侍衛,然後身後的尹素顏趕緊帶著侍衛拎著蛇疾步退下,想必是另有處置了去了。
段大小姐一身冷汗的坐在那里。身體微微的發抖,身後的李齊鈺暗嘆了一聲,緩緩的站起身來。
大殿里的人無聲的退下去。
最後一名宮女退下的時候,細心地把宮門掩上。
原本已經是下午的時光,大門一掩,整個房間頓時黯淡了下來。
李齊鈺上前拉起她的手,牽引著她緩緩的往內室走。
長樂宮在整個皇宮的中東邊,修的十分宏大清幽,最前方的大殿是李齊鈺日常辦公的場所,接著又有許多偏殿,靠後的正殿才是公主的寢殿。
段大小姐被李齊鈺牽著手,安靜的垂頭繞過高大的柱子,經過常常的花廊,穿過兩座大殿,最後被帶入寧謐的寢宮。
熟悉的青蓮沉香。
清淡,冷冽。卻又給人安心的味道。
段大小姐就在這樣溫柔的氣息中,被人穩穩地放倒在房中巨大的床上。那雙尊貴精致的手親自幫她除下外衣鞋襪,再把烏黑柔軟的長發放下來,替她除掉發簪,雖然生疏,卻出奇的溫柔纏綿,段大小姐一瞬不瞬的盯著對方的面孔,淺栗色的大眼楮含著柔軟的水光。看的她上方的那個人微微嘆息。柔軟的幔帳被扯下,對方掩上幔帳準備離開。
一只顫抖的手從幔帳中伸出,捉住了她的衣袖,也阻擋了她離去的腳步。
「公主,你能陪陪我嗎?」
「公主,我好像有點害怕。」
「公主……」
女子的聲音輕輕地,強忍著顫抖的卻又帶著濃烈的依賴的味道。
明明已經是不小的年紀,明明是個名門出生的大家小姐。卻因為從來孤獨的一個人活著,因為在各種欺瞞下活著,養成這樣軟弱簡單的性格。
背對著她的人脊背慢慢地軟了下來。面無表情的臉上,突然浮現起悲哀的神情,從那一晚開始,一切就回不了頭,就算她身後那個女子,即將被接下來的黑暗完全摧毀。她也只能冷冷的看著她完全跌落深淵。
唯一能做的,就是,絕不動心,絕不心軟。
緩緩的回頭,將掌心貼在段大小姐的頭上,慢慢的撫模,溫柔的力道讓段大小姐慢慢的安靜下來,陷入了沉沉的睡眠。柔順濃密的黑發在明黃的錦緞上蜿蜒出水墨的弧度,越發顯得臉色白皙如玉。似乎是因為這一場事讓她睡不安穩,從而眉頭微微的皺起。眼角的朱砂痣女敕紅無比,泛著血色的光澤。
至美近妖,不辨男女。
李齊鈺的腦海里浮現出這樣一句話。忍不住起身,站了起來。
可惜,對方似乎在睡夢里也被她模得很舒服,這一離開,反而哼哼唧唧的夢囈了起來。睡得很是不安穩的樣子。十分的軟弱。
李齊鈺伸手拂了對方的睡穴。段卿卿頓時陷入深沉昏睡。
揉著微微疲倦的頭,李齊鈺緩緩起身,將層層幔帳放下。
轉過身來,準備去批閱今日的折子。
這轉過身來看到門邊站著的那個人之後,頓時愣住,便再也挪不動半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