逍遙狂帝 第九章︰天子無錯亦無悔(二)

作者 ︰ 添花過客

天子無錯,亦無悔!

燹翮沒有說錯,天子無錯!即使明知有錯,也不能自認!

天子亦無悔,若有悔,又該何顏以對這已走完半生的殺伐血路。

朕是活得很辛苦,可這其間辛苦,不需要任何人來領會!

朕要使人領略的,只是這以烈烈殺伐而成的霸道!

也正是這以無悔無錯所成就的霸道,才能不負深藏其間,不可示于人知的過錯與悔。

「你們這是在怨懟朕嗎?有膽就說出來!」厲帝嬴梨向那些悄悄的注視狠狠瞪視回去,怒顏呈威,逼得再無一名將士敢向他注視。

天子一怒,血流千里!

夜風中的嗚咽,陡然寂靜。

天上殘月無聲,惟有地上明月長嘆出聲︰「陛下威嚴之前,誰敢言?君有良臣,是君之願,臣有明君,是臣之福,陛下,為何你給予臣子的只有這順者昌,逆者亡的嚴峻酷厲?明月今日雖要辭別陛下,但也希望有一日陛下你的帝王道中,能有些天道之仁,王道之寬。」

厲帝一言不發,只向明月冷冷掃去一眼,他太清楚這以智封侯的謀臣的凌厲處,與燹翮不同,這個明月,只以言辭便能置人于絕處。

但他還記得,明月曾告訴他的另一句話,「若遇詭譎多謀之敵,不可見招拆招,否則只會在疲于應對下被其引入轂中,最好的反擊,惟有以壓倒性的武力從正面破其詭譎!」

「逐鹿刀來!」厲帝突然大喝,他身後的近侍急步上前,雙手呈上他的愛刀,七尺長刀逐鹿!

刀在手,那股凶戾氣息也仿佛隨之而來。

就是這柄曾有雌雄,卻只為稱霸出世的雄刀凶刃,以之一路殺舊友,絕知己,弒兄長,逼皇宮!

握刀如掌權,皇權在手,那些心慈手軟,那些追悔莫及,就只能與他無緣!

厲帝用力一撢手中長刀,將心頭縈亂揮斷,逐鹿刀鋒直指前方,此生僅剩的這位知己。

「戰明月!」他大喝出明月的全名︰「你好膽!好口舌!」

七尺長刀向四方擺蕩開來,振起凜凜威勢︰「朕登基時自號為厲,就已是告誡天下,終朕一生,絕不會是寬仁之君!這天授皇權既握于朕手,便只會以霸道之酷厲主宰天下!天道之仁?朕不知!」

「大漢朝五百年以仁治世,又如何?那些草原異族的鐵蹄前,砍刀下,可曾在這天道之任前有過半點收斂?沒有!是朕以殺止殺的血腥,才使得邊關復寧!」

「王道之寬?朕也不知!二十六代先帝一代代以寬仁治國,又如何?只見朝堂官風**,只見宦海藏污納垢,那些朝廷俸祿養肥的尸位素餐之輩,那些飽食民脂民膏的倉鼠庫蠹,可曾在列朝先帝的王道寬厚下受過半點感召?也沒有!是朕的滅門絕戶,才肅清這數百年不滅的腐爛陳臭!」

「有此邊關安定,朝野清明,朕就是做這一代暴君,又如何?朕所為,不需要任何人來品評!朕在世一日,何懼世人指摘?朕龍御歸天,那些青史罵名,朕听不見!」

厲帝一聲聲大喝著,仿佛要把壓抑心頭的多年積郁隨之大聲咆哮而出,听著他的咆哮,四周將士俯首更低,無可否認,這位厲帝確實是用他的霸道,挑起了在侵略鐵騎下五百年不振的巍巍王朝,十八載打敗草原,靖邊關,收失地,佔牧馬瀚原地利,以天子鎮國門,莫說漢朝五百年,中原千年有史以來,從無一代帝王能領此雄武功勛。

智侯明月亦無言,相交半生,以他的玲瓏心思,也並非全然不知厲帝心底的郁結和抱負,但這些陰郁,非知己能解,那些抱負,也非他這智侯所能輔佐。

所以,明月只能淡淡搖頭︰「陛下生平功績,確實無人能及,陛下天威嚴峻,又有誰敢當面做仗馬之言?至于身後名,青史言,莫說陛下,就是明月也不在乎這些後人褒貶,可明月這些年游走朝野時屢聞世人言道,陛下先窮兵黔武,以百萬首級建殘暴之功,又耗費國力,以千萬稅銀固霸業之本,這些言辭是貶是褒?又為何只敢再背後眾說紛紜?莫非陛下也不在意?」

「你…?」厲帝大怒,正欲反唇相譏,可看到明月虛弱的樣子,他咬了咬牙︰「明月,不要再試圖用你的言辭來擾亂帝心!」

「我從未想過要擾亂帝心。」智侯也不再多言,他側轉過身,望向後方草原,輕聲道︰「我說這些,只是向陛下道別,君子斷交,固然要不出惡聲,良朋歧路,也總要有一言相勸。」

「燹翮的事,朕自會記在心里,為了當年舊事,你們真的就要離開朕?你今日離開,不但是在負朕,也枉負了你半生追隨朕的功業!」

「明月能追隨陛下半生,已是不虛此生。但有些功業並非人君該得,更不是人臣所能輔佐。」明月喟然長嘆︰「明月前半生輔佐陛下,是為替大漢雪恥扶危,如今國祚已定,草原已寧,我若再伴于朝堂,無非是成征伐之利器,這樣的結果,非我願見。」

「迂腐!殘敵如星火,一日不滅,終會燎原。」厲帝哼了一聲,可也並不惱怒,這就是明月了,聰明絕頂,帷幄決勝,心性堅韌而無斬草除根之狠絕。和燹翮一樣,這一文一武兩位老友都是當世奇才,卻非為得功利而不擇手段之輩,相反,胸腔里還都有顆悲天憫人的古道心腸。

這大概就是造化賦予的譏諷了,他這以霸道立世的厲帝,竟有這樣兩位臂助重臣。

而且,還有一位同樣重情的皇後。

厲帝向自己的皇後看去,只見楓臨雨依然立于燹翮尸身旁,一動不動,更不曾向他看上一眼,十幾年的夫妻情分,如是陌路。

厲帝眼神一涼,這是他的皇後,此時不論呵斥還是強留,都有失他的天家威儀,丈夫顏面,所以他還是看向了明月,只要留住明月,孤身一人的皇後就無法再離去,「明月,朕明白了,你和燹翮的離開,不單是為了當年舊事,也是不願在朕這最後一次興兵草原時,與蚩尤烈對決吧?難怪這些年,你們與匈奴突厥兩部對決時,常戰常勝,可一遇上羌族,總是可避則避。」

「是。」明月不加掩飾的點了點頭︰「燹翮最後的話說得很對,陛下,其實我倆從來都不欠你的,那些臣子之責,我們也早都盡到了,當年你和蚩尤烈決裂,我與燹翮之所以站在了你的身後,只因為我倆是漢人,為了大義,我們必須做下那個選擇,這些年一直留在你身邊,只是因為我們還把你當成朋友,但對于蚩尤烈,我二人實在是虧負良多,所以,在陛下決定一戰徹底平底草原時,我二人才鐵心離去。」

「鐵心?還連朕的皇後也要一並帶走?」見明月始終側身而立,不肯向自己正視,厲帝陰沉下臉,「明月,你和燹翮,一生一死,都是朕的重臣,今夜的事情,朕會給你們一個機會,你是聰明人,看看隨朕出城的人,就該知道朕早給你們留了幾分顏面。」

明月側首,目光向厲帝身後的一眾隨從淡然一轉︰「陛下今夜出城,以禳天軍攔阻,有侍衛護駕,身後是最擅長刺殺追蹤的皇廷衛,以防我們逃遁,甚至還帶了御醫道者司南道,以備我們受傷後可及時救治,陛下心思縝密,帶齊了所有人手,卻未有一名朝臣隨駕,這就是給我們留下的顏面,以免我們明日歸朝時,在文武百官面前無地自處,是麼?」

「陛下的心思…」明月笑了笑,又側轉頭,避開厲帝的目光,「還是這般一意而行,只可順,不可逆,可惜這幾分顏面,明月無法領受。」

「朕不會讓你走的,一意孤行,又如何?」說話時,厲帝先向身側的司南道使了個眼色,司南道向明月上下打量了一眼,輕輕頷首,示意明月雖然受傷虛弱,卻無性命之憂,加以調治便能恢復。

「明月,跟朕回城!」厲帝心里一松,臉上神色則緊了幾分,「你跟燹翮不同,他家中只有老父老母,可你戰家是大漢將門世家,子弟親朋滿朝,你今日若不隨朕回城,戰家必會受你連累。」

「陛下是暴君,但非昏君。」明月淡然道︰「戰家世代報效于朝,就算出了明月這一個忤逆子弟,陛下再是雷霆震怒,也斷不會株連世代忠良之家。」

厲帝聞言一窒,智侯明月,總是能令他語噎,只得再度道︰「明月,跟朕回城!你記住,天子無錯,亦無悔,不要逼朕!」他握著逐鹿刀的右手向下一按,左手向明月伸出,這後半句話不是威脅,而是勸誡。

朕不能認錯,所以,更不要令朕于來日追悔莫及!

厲帝相信,就算天下人都听不出這句話的內中涵義,這位智侯明月一定能體會。

然而他的智侯明月還是淡淡搖頭︰「該立刻回城的不是我,而是陛下。」

明月長身而立,側對著厲帝,兩眼望處,只是籠罩于黑暮的草原深處。

厲帝陰沉下臉,但也不太意外明月的一言相拒,他一拂衣袖,命左丘暗上前,明月是文人,不能挽留,便強留。

今夜,他絕不能再失去另一位知己。

四周的禳天軍將士心中悲涼更盛,左丘暗麾下皇廷衛的手段人盡皆知,這部集刺客,斥候,刑吏本領于一身的皇廷衛,若要人死,那就是有死無生,若要人生,則是求死不能。

禳天軍緊張的看著智侯,都不知智侯會如何應對厲帝的強留,可大家都知道,智侯雖文弱,但他和軍王一樣,都不會在任何人的脅迫下變更已決心意。

左丘暗往前踏上一步,但他竟未令皇廷衛出手擒下明月,只急聲問︰「為何要陛下立刻回城?智侯,有何變故?」

「左丘暗,你確實忠心,不枉燹翮護你多年。」明月說了一句無人能懂的話,又幽幽長嘆︰「故人將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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