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萬具尸首和連座絕戶的震懾,使草原俘虜再不敢逃跑,含恨接受了為世仇做苦工的命運,但他們不知道,等待著他們的是怎樣一個暗淡的結局。
修建起始,厲帝頒下了此新都的規模,既是國門,此城就要北向草原,南護邊關,城壁高需九丈,每塊牆磚都需以堅厚青石磊就,城牆伸廣延展當長百里。
工部和戶部粗略估算,若按厲帝的要求在從未開墾的草原上建此天下第一雄城,至少需要百萬民工耗十年時光,至于所需銀錢用度,工部戶部兩位尚書在看了劫掠回來的物資後,一個點頭,一個搖頭。
點頭的戶部尚書慶幸,國庫不必出此巨額銀錢。
搖頭的工部尚書嘆息,幸好不是由中原勞役來修築如此浩大的工程,否則民間必會一片怨懟。
誰知厲帝竟還嫌這十年之期太久,據說當夜,他找來了左丘暗一夜長談,還是無人知曉這對君臣的對話,但在次日,左丘暗即向皇廷衛頒下了一道督造令,專以此督促草原俘虜修城,而這道督造令就是因其嚴酷而于日後令中原漢人都為之動容的惡殺令。
整道督造令貫徹始終的還是一字曰殺!
凡草原俘虜于服勞役時;
逃逸者,殺!
不從者,殺!
怠工者,殺!
錯失者,殺!
病殘者,殺!
無用者,殺!
最後還有一道附命,逾期未能完工,皆殺!
左丘暗給出的築城時限是,三年。
一道督造令,字字曰殺!
督造令下,牧馬瀚原上日日有人頭落下,新城地基上,處處得聞嚎哭,而從瀚原至中原內境的運送輜重路上,鮮血鋪道。
這一年內,為救回被俘虜的族人,草原三部大大小小共計發起幾十次偷襲,但厲帝早布下大軍,坐等草原軍來襲,這樣的打法對草原軍來說實在是與飛蛾撲火無異,因為厲帝根本不必派軍王和智侯親自統兵,只需以俘虜為餌,或當眾殺俘以亂草原軍士氣,或放出俘虜誘使草原軍自陷羅網。
這樣的戰爭令草原軍為之錐心,也令中原許多飽學儒生暗中搖首嗟嘆,以人之親情為刃,勝之不武。
每一場惡戰後,新城外尸橫遍野,左丘暗則得到了更多的俘虜來擴充勞役,有源源不斷的俘虜勞役,督造令執行的更為嚴苛。
這一年內,厲帝殘暴之名震動天下,大漢朝五百年的敗戰恥辱,于此一年內用無數草原人的破家絕戶洗刷得淋灕盡致。
這一年內,牧馬瀚原上,戰死的草原軍和被督造令所殺的俘虜共計二十余萬,厲帝之名,遂能止草原小兒夜啼。
這一年後,草原三部放棄了營救俘虜,這並非是他們不想救出族人,而是因為這種注定不會公平的仗再打下去,三部男丁就會斷根。
三年後,牧馬瀚原上雄城崛起,大漢新都面北背南,四面城牆延展包攏處,劃地百里,青石城壁高九丈,厚一丈,整座雄城穩踞瀚原一端,天子居中應天時,傍附高山成地利,普澤人和開盛世。
竣工之日,厲帝龍顏大悅,親自提筆為新都命名長安!
國門一日在,中原永長安!
是為國都長安!
輝煌功績下,輕輕掩蓋著另一個聳人听聞的事實,參與建都的三十余萬草原俘虜,無一生還。
為此,厲帝只以輕輕一語揭過此間沉重︰「他們不是漢人子民,朕不心疼。」
為此,世人暗中評說,這座新國都並不是用土石堆砌,著著實實是用幾十萬草原人的白骨壘就。
新都建成,厲帝以免賦三年之利,引幾十萬內境百姓遷入新城,大興工商學農,開繁華大都氣象。
漢朝有此雄城虎踞草原,擋在原邊關三百里之外,既一改從前北高南低的地勢,也真正達到了厲帝天子鎮國門的雄圖。
這座雄城,是中原的榮耀,也是草原的恥辱。
有一日,厲帝登高城樓,俯視腳下浩瀚野原,意氣風發時曾向左右言道,他生平不信兩件事,一不信這世上有不老不死人,所以他不會想古往昏君那樣沉迷于求仙之道,而要在有生之年,務求蕩平草原,為後世奠下太平基業。
而他二不信的,就是不信草原人能攻破這長安城。
九丈高,一丈厚的城牆足以令草原人望之絕望,這世上最高的雲梯攻城車,也架不上九丈城牆,如果想繞開長安去偷襲中原內境,雄城盤踞百里,當草原軍疲于繞路時,城內四門隨時能派出騎軍,半道偷襲,如果草原人發動大軍圍城,背後有整片中原的長安也根本不懼,最多三日,離長安最近的邊關就能源源不斷發來援軍,而草原軍至少在二十年內都無元氣再打一場曠日持久的圍城大戰,因為死在長安城基下的三十余萬俘虜中,有一半是婦女孩童。
厲帝之前的那次搶掠,要的不但是草原人的財物,也是要草原人斷根。
而且,長安城崛起的目的不僅是防守,一國之都當然要駐軍,厲帝在長安常駐的三路軍甲,就是五萬禳天軍,五千蒼狼騎,三千鬼風屠。
若說五萬禳天軍是專克草原騎軍,可攻可守的荊棘堅盾,那五千蒼狼騎和三千鬼風屠就是侵略如火的戰場煞星,有此三路精銳常駐長安,進可攻,退可守。
長安城如其名,建成至今,草原三部絕足牧馬瀚原。
所以此刻听智侯明月說草原人將于今夜來犯,厲帝只是狂笑,「亥陰?朕倒要看看,草原三部有什麼手段,能破得了朕的長安城!」
明月搖頭,無語,卻和之前的燹翮一般,把目光移向四野。
四野盡伏尸!
白骨壘得城長安,但在今夜,于城外遍野伏尸的卻是漢朝兩路精銳。
「陛下,當年長安雄城初成,你在登高俯視時曾有豪語,不信草原人能攻破這長安,陛下,你還記得我當時所言麼?」明月低沉的聲音隨風而蕩︰「我當時說,這世上也許有從外無法攻破的雄城,可若由內而崩,這世上就永無不陷落之城。」
厲帝的冷笑在夜色中驟止,今夜太多的變數迭連而起,已令他在心神激蕩下失了方寸,否則,他就算沒有明月的預見之明,也早該如左丘暗般悚然醒覺。
今夜,便是今夜!將是這長安城建成以來最凶險的一夜。
明月的話總是一矢中的,再堅固的雄城,若從內部崩壞,天險亦成平川!
厲帝榨取草原奴隸時一點都不心疼,可他對自家朝中的民生很是顧念,為節省軍俸供養,他在長安城中常駐的就只有這三路精銳,這是厲帝示于草原的狂妄,也是他對自家強軍的自信,有此三軍,長安便是不落之城。
但在此夜,三路精銳已折其二,五萬禳天軍與五千蒼狼騎火拼,兩敗俱傷,另一路精銳三千鬼風屠是燹翮的嫡系爪牙,軍王將星隕落,這支精銳也渺然無蹤。
一旦明月所言成真,草原三部于今夜突然來犯,長安城內能出戰的就只有三千護天下駕的御林軍和左丘暗手下的三千皇廷衛。
僅憑此從無出征經驗的兩部六千人,要在牧馬瀚原上和草原人的騎軍開戰,即使厲帝再是狂妄自信,這樣的結果也無異于以卵擊石。
不能戰便只能守,九丈城牆足可固守,但寥寥六千人的守軍肯定會令只守不攻的護城惡戰處處被動,而且厲帝清楚,如今的匈奴和突厥雖已非勁敵,但是羌族這一代的大君蚩尤烈…
這個男子,決裂之前,是他的好友,決裂之後,就是他在這世上唯一的勁敵。
當日在听聞蚩尤烈一夜而成羌大君的鐵腕手段後,厲帝就知道,那個憨厚的少年已永遠從世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位必須要令他深深警醒的來日大敵。
還有亥陰,亥陰的謀略雖不如明月,可此人是繼上善若水之後,唯一有資格成為草原軍師的英才。
厲帝更清楚,失去了三路精銳的坐鎮,九丈城壁也許可以擋住匈奴和突厥兩部,卻不一定能擋得住蚩尤烈的復仇怒火,這個世上,也許再也沒有比反目的知己更可怕的對手。
當兩人再次踫面時,只會是你死我活的結果。
但這對決如果發生于今夜,那將會是厲帝最不願看到的結果,因為長安城的優勢恰在今夜逆轉,換在平日,佔著背靠中原的地勢,即使被圍城,援軍也會在三日內趕到,可今夜不同往日,他在數月前就召集了二十萬騎軍,可為節省長安對這二十萬大軍的糧草供給,他還特意下令,要這二十萬騎軍按路程遠近分別動身,在沿途州城補給糧草,于七日後再一齊集結長安,以免因先來後到而空自耗費長安城內的囤積糧食,反正等到開仗,盡可以從草原人那里掠取糧草,可他這一道節省民生的旨意,卻給今夜換來了另一個意想不到的結果,七日之內,不會有任何援軍趕赴長安。
厲帝心里生出種作繭自縛的荒唐感,這實在是天大的諷刺,內失精銳,外無援軍,今夜的長安,將會迎來前所未有的大劫。
白骨壘得城長安,但在今夜,誰也無法預料,這一夜過後,壘滿在城下的,將會是草原人抑或是中原人的尸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