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纓剛得個妹妹,一大早便來敲晏棲桐的房門︰「妹妹,妹妹。」
晏棲桐醒來時窗外微微有光,後來便一直坐到了天亮。她听到叫聲便轉頭去看床上,果然桑梓悠悠轉醒,翻身坐了起來。
「你什麼時候進來的?」晏棲桐低聲問她。
桑梓揉了揉脖子,動了動手腳,她一向半天才能熱絡起來︰「半夜,你睡得熟著呢。」
晏棲桐很想開口問都半夜了為何要來,但想想現在好像是非常時期,便住了嘴。這時邱纓發現房門居然可以推開,她明明記得昨夜有囑咐過晏棲桐關好門。雖是家中相對安全,但小心些總好點。萬一有哪個不開眼的登徒子或是梁上賊偷了進來……
她剛想著,進門便看到晏棲桐坐在窗前,而床上竟然還有一個人。
「啊?」邱纓忙跑近兩步,方發現那人居然是桑梓大夫,「桑梓大夫,您是何時到的?」
桑梓坐在床邊,微微一笑︰「肚子餓了,你家早膳可好了?」
桑梓笑的時候,很是親切,邱纓將她視為救命恩人,又哪里能怠慢了她。何況她也知道桑梓非平常人,一時便也聰明的不多問下去,只道︰「好了,正是來叫妹妹去吃的。」
「妹妹?」桑梓斜眼看晏棲桐,只見她還坐在那,晨光如金,鍍在她的臉上,憑添了幾分顏色。
「是了,我與妹妹投緣,已與她義結金蘭。」邱纓喜道。
「哦……」桑梓應了聲,又瞧晏棲桐只垂目沉靜,仿佛是察覺到了她的目光便轉過頭來。逆光中,那雙眸子里不辨情緒,桑梓怔了怔,不知只這短短兩日,可是出了什麼事,讓她又死寂了下去。
可晏棲桐又站了起來,走過來的時候,那眼眸中紛揚的東西又沉澱了下去,復剩下往日的清疏——別人還在,她不想流露出什麼來。
「你既然來了,等會兒能不能陪我去個地方?」
桑梓挑起眉︰「哪里?」
「據說有個朱半仙,想要見見我。」晏棲桐輕聲道。與其讓邱纓陪她去,不如由桑梓陪她她會更安心些。不管自己之前有什麼猜疑,桑梓還需要自己,這就夠了,因為自己也還需要她。
邱纓便在一旁把前一日的事說了,又道︰「這都是我娘惹的事,不過如果妹妹不想去的話,不去也罷。」
晏棲桐搖了搖頭。她要去,那個朱半仙的話讓她很在意,如果他真能瞧出什麼來就好了;若是個騙子,桑梓在身邊,也不怕什麼。
「好,我陪你去。」桑梓應了,又對邱纓道,「你去找兩頂幃帽,借我們使使。」
邱纓見她們仿佛在躲避什麼,也不敢多問,忙答應了下來。
桑梓雖然來了邱家,卻沒打算出去見她家的人。邱纓很是乖覺的親自打了水給她倆洗用,又將早膳端到房里,等她們吃好後,便遞上幃帽,送她們從後門出去。
邱父生意繁忙,一早便出去了,邱母卻是在家里的,她見女兒這般神秘,等那兩人走後便拉住她︰「女兒,我見有個陌生女子的身影,她是誰,又是何時到咱家的,還要從後門出去?」
邱纓便笑著抱住她的手臂︰「娘連女兒都信不過嗎,別管是誰,反正是好人就對了。」
「你這個調皮精。」邱母捏了捏女兒的鼻尖,嗔道,「你舅舅的信剛剛快馬送到了,只道你失蹤了,嚇得他失了魂一般也在回來的路上了。等他回來,你便跪下求饒吧,這般不謹慎,娘怎麼放心把家中的生意交給你。還有,難道你都不嫁人了麼,我看城南家有戶人家不錯,前段時間也請了媒婆上門來了,是不是……」
邱纓忙打斷了邱母的話,直推她進門去︰「娘,你去喝喝茶好生歇著,我去瞧瞧爹那邊有什麼要幫忙的。」說完她便提裙跑了。
「唉。」邱母看著女兒離開的背影,嘆了口氣,生了個男兒一般性子的女兒,真叫她愁死了。
這邊邱母的憂心不管,那邊桑梓和晏棲桐兩人帶了幃帽,坐上了邱纓備好的馬車,前去找朱半仙。
馬車上,桑梓對晏棲桐道︰「我昨日去你家了。」
晏棲桐一愣,方反應過來她說的是晏家,便隨口道,「是麼,探得怎麼樣?」
桑梓沒有說話,她有些微不舒服的感覺,總覺得哪里有不對,但卻說不上來。
見桑梓沒有接話,晏棲桐立即反應過來自己的語氣有些不妥,她原想換個口吻,可突然之間意興闌珊︰「你也知道,我吃了那些亂藥後,便忘了許多舊事。如今也沒有想起來,有時候也覺得沒想起來也就罷了,興許並不是什麼好的回憶,何必強求呢。」原來她說這樣的話,總有些小心,生怕對方識破。但她現在想,桑梓幫她,也許就是幫桑梓自己,那她到底沒有記得什麼,或者這身上的前程往事都不是那麼重要,又何必要這樣小意對付。
說到底,她便是有些無賴思想,反正是互助,何必那麼較真呢。當初救下吊著的自己,也不過是因為桑梓她自己的原由罷了。
桑梓听罷,心中卻是想著晏夫人的悲切,便緩慢地問︰「你——是說真的?」
晏棲桐不知怎麼回答,便干脆合上眼,閉緊了雙唇。
桑梓轉目看她,上了馬車後,她們都取下了帷帽,晏棲桐也取下了面紗。她的眼下有淡淡的黑色,臉上也有倦意,仿佛一夜沒有合眼。桑梓不禁想了想。昨晚自己只是翻到床內佔了她的半邊床,何況也不是沒有一起睡過,怎的就讓她不痛快了?
許是別的事煩著她了?桑梓試著問道︰「你與邱纓結拜,可是自願的?」
「當然。」晏棲桐突然睜開了眼眸,掃了她一眼,「這種事不是你情我願麼,凡事也要你情我願吧。」
桑梓定定地看著她,不明白那刀子一般的視線源何會落到自己身上。
晏棲桐終于有些撒夠了氣的感覺,她明白桑梓心中有疑問,便道︰「你明知我前段時間受了那麼大驚嚇——你昨夜突然睡到我身邊,我差點被嚇死了。」
桑梓怔住,突然便笑了︰「我道你是怎麼了,還以為你與我結了什麼深仇大恨呢。」
晏棲桐不敢有什麼表露,便也隨著笑了笑,至于是不是真心的,反正也不是那麼重要。
馬車到了朱半仙的小道觀,桑梓看了看,這應是自己離開宏京後才出現的。听邱纓那意思,這個朱半仙近來在宏京中甚為出名,而他也端得極高,每日只接排于前面的十人問佔。
她們今天並未趕早,上前一問,十人也已經排滿了,全進了道觀。晏棲桐想了想,對那守門的小道士道︰「你家道長昨日讓我今天來的,你去問問,我算不算在這十人之列。」
小道士听了,顯然那朱半仙有交待過,便點頭道︰「是有這麼個事,你們里面請吧。」
既能讓這朱半仙破例,晏棲桐心下便有些忐忑,也不知道接下來會面對什麼。桑梓見她這樣,便伸手握住她,笑道︰「怎麼比我的手還涼,我在,你怕什麼。」
即使心有埋怨有猜度,桑梓這話還是給了晏棲桐莫大的安慰。
那小道士是先進去的,不過一會兒就出來將她倆單獨請進了一間房里。
朱半仙隨後便進來了。他一進來,看到有兩人,便一愣。
其中一人掛著面紗,一雙明眸自他進來便盯著他看,頗有探究之意;而另一人卻一臉病容,只淡淡掃了他一眼,就轉開了頭去。
「不知你二位,哪位是克瑾小姐?」朱半仙盤腿落座,問道。
晏棲桐笑了笑︰「听說道長無所不算,不知能不能算出我們其中,誰是你看過八字的人。」
朱半仙哈哈一笑,捻著胡須道︰「既然我一說就來了,必然對自己的八字也是極為好奇的,你這麼問,莫不就是你了?」
晏棲桐無語,也不知是不是被他誤打誤中的。不過她也沒有否認,便道︰「道長果然會算,正是我。」她頓了頓,「不知道長叫我來是何用意,我的八字,有問題麼?」
朱半仙搖了搖腦袋,嘆了口氣︰「我自從有通達之力後,還真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八字。你確定是你的生辰無誤?」
晏棲桐點了點頭。
朱半仙看著她,突然又問︰「不知面紗可否取下。」
「你若能看,」晏棲桐又搖頭,「即便這樣,也能看出來吧。」
朱半仙便又道︰「能伸手給我瞧瞧麼。」
見是要看手相,晏棲桐想了一下,將右手伸了出去。
「咦……」這伸出來的手,白皙修長,指尖圓潤。可朱半仙卻隨後發現,自己要觀的掌紋,居然也是看不穿透的,「另一只手。」
晏棲桐只得奉上左手。
朱半仙左右端詳,揚眉問道︰「你這右手掌心的疤痕什麼時候有的?」
晏棲桐抬手自己看了看。那里曾經被燙傷留下的紅斑,原是自己不願讓它好,後桑梓知道了便執意要另調藥膏每日里給她涂抹,便漸漸淺了些。但有些神奇的是漸漸淺了的還有原本的掌紋線,若不兩手端起細看,是發覺不出來區別的。這朱半仙還真有些厲害,居然能發現有過疤痕。
「你自己不知道麼,你左右手的掌紋可不一樣,且絕然相反。」朱半仙道,「你的命數自然也是不定的。」
晏棲桐屏住了呼吸地听著。
「你的兩手,一生一死,而你也曾死里逃生,並遇上與你相生相克之人。」朱半仙斷道,「你想要的生死,全不由已,都在別人那里。」
晏棲桐如同驚雷于耳,耳里只剩下朱半仙的那句「你也曾死里逃生」了。
朱半仙的話卻還沒有道完,只見他徐徐閉上了眼,輕聲道︰「姑娘,你的來路,我尋不著,你的根,這世上沒有。你若要尋你的根,便要舍得割棄一切,你若不尋,便自立個根安生留在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