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在那座寺廟里,晏棲桐虔誠叩拜,卻換來一段噩夢,今次她並不以為可以得到什麼。所謂算命,無非是些似是而非的話,套以眾人,多數成立有用。這個朱半仙,也當如是。
可是,他卻說了些直擊命門的話,叫晏棲桐坐在那,久久不能回神。
桑梓從頭至尾未發一言,卻是將晏棲桐的反應點滴不漏的盡收眼底。讀過醫書的人,多少也懂一些卦象,只是她太痴迷藥術,沒有往那個方向去深究。而這世間奇人也處處有,所以,她對于朱半仙的話,也都听進去了。
所謂死里逃生,想來便是那次吞藥了,若不是自己救下她,她必死無疑。
只是不知他說的相生相克者是何人,晏棲桐的生死,為何又都在別人那里。尤其看到晏棲桐當听到那朱半仙說最後一句時,她瞬間出現了震驚的眼色,整個人都緊繃著呆坐在那里,就連桑梓也好奇了。
晏棲桐終于回過神來,她想,這個朱半仙,或許真是個半仙。她往前傾了傾,剛想開口,余光卻掃到桑梓正冷眼旁觀著。這時她倒有些後悔叫她前來了,下面的話,她不想讓桑梓听到。
桑梓是何等聰慧,她只輕輕拍了拍晏棲桐壓在桌面的手,道︰「我在外面等你。」說罷就起身離開了。
朱半仙眼珠不錯地看著桑梓離開,嘴里卻是問晏棲桐︰「她與你是何關系?」
「沒什麼關系。」晏棲桐匆促回道,立即又問,「請道長看看,我若要尋我的根,當如何尋?」
朱半仙嘆了口氣︰「天機不可泄露,我言盡于此,姑娘好生思量去吧。」
晏棲桐差點把桌上的一疊子書給掀了過去。這樣吊著,那不是叫她從此不得安寧嗎。不過她當然還不至于如此,她從腕間退下了準備好的那一雙七彩玉鐲,輕輕擱在朱半仙面前︰「道長今日的話,我必銘記于心,他日若還有疑惑,望道長不要推辭。」
朱半仙眯起眼看著桌上這一對泛著彩光的玉鐲,慢聲道︰「看姑娘如此誠心,我便再贈一言。這世間的路,四通八達,于姑娘卻都是黑暗一片。唯有那東向,有一點紅色弱光,你只尋了去,想來總是有用。」
東向?是指宏京的朝東方向嗎?這所給的範疇也太大了,晏棲桐心道天機也不過如此,以後若有了錢,再來就是。
從朱半仙那出來後,晏棲桐站在街邊,看著這宏京的街景。街上人流穿梭,自是比之前所到之處都要更繁華。原本自從醒來後,心中便破有一個大洞,仿佛被人一腳實踩了下去,還一直都在往里灌著風,使她那麼沒有安全感。舉目之下,唯我一人,這並非是豪言壯語,實在是孤苦伶仃。但現在心中突然不是那麼空茫了,竟然有人能將自己看個半透。這感覺是如此的驚奇,使她立在那好一會兒還沒有?*灤鬧械募イ礎 br />
那紅色弱光應該就是指將自己的魂魄帶到這里的那點紅光,既能說中這點,想來是可信的了。現在方向有了,自然就是能回去的,晏棲桐告訴自己,有希望便有可能,有可能,她就一定能回去。
至于朱半仙說的什麼相生相克,晏棲桐想,相生又如何相克,豈不是矛盾了?哪里能有與自己這般矛盾的人,想來總有些夸大其詞吧。
桑梓果然在馬車里等著她,見她進來,便淡淡地問︰「可解了心中的惑?」
晏棲桐有些不好意思,剛才是自己將人家趕了出去的,就也放柔了聲音道︰「不可全信,听听罷了。」
桑梓點了點頭,便讓車夫將車趕到她的住處去。
晏棲桐是知道桑梓曾在宏京住的,所以也沒有問這房子是不是她的,反正有住的便好,加上這院落小巧,只有兩三個做事的人進出,也不至于雜亂,就更好了。
桑梓領了晏棲桐進自己的房,房里床邊便掛著她從晏府里拿出來的那幅畫。
晏棲桐見這房里布置素雅,唯有床邊懸有墨色妍麗的掛幅就走上前去看。她怕桑梓又繼續追問剛才的事,便仔細端詳了幾眼畫,佯裝很有興致地問道︰「這是你畫的麼?沒想到你的工筆畫也很細膩。」她還以為桑梓只擅長那種比較寫意的小畫。
桑梓微微揚眉,只倚在門邊看她。
晏棲桐見畫上還有題款,便仔細辨認。認出是「國色天香」四字,想來形容牡丹花也不為過了。可她倒只記得桑梓曾經頭頂芍藥,不想對牡丹也有偏愛。而畫的左下角還有一個印章,卻是刻的繁復的文字,怎麼看也不像是桑梓二字,晏棲桐最終也沒有認出來。
桑梓看罷她多時,走到床邊從挎包里取出那支七彩寶簪,遞給晏棲桐︰「這是我昨天去你家時,你娘托我帶給你的。」她低眸,見去道觀前還掛在晏棲桐細腕上的那雙鐲子不見了,只一轉念便道,「你將鐲子留給朱半仙了?」
「嗯。」晏棲桐接過簪子,一眼便識出這與那對鐲子是同套飾品,便吶吶道,「我沒有錢,總不好空著手去問事。」
「你娘說這是你最喜愛的一套首飾,」桑梓問,「需要我去換回來麼?」
「不必不必。」晏棲桐連忙搖頭,轉動著這枝七彩寶簪,「既然拿出去,哪有再問回來的道理。」萬一那朱半仙一氣之下以後再不告訴她什麼,豈不是因小失大。
桑梓與她一同站在那畫前,她嘆了口氣道︰「幸好我沒有將你失憶的事告訴你爹娘,你連自己畫得畫都不認識了,他們若是知道,恐怕真是要傷心透了。」
晏棲桐一听,背上便驚起了冷汗,比桑梓俯在她身後還要冰涼。她甚至覺得桑梓的話里都透著寒意,那嘆氣的意味也瞬間就變得詭異了。
這畫居然是「晏棲桐」畫的。晏棲桐瞪大了眼再去看那印章,這會兒竟清晰地認出了「鳳棲梧桐」四個字。鳳也好,牡丹也罷,哪個不意味著身份的貴重。想是「晏棲桐」無法再用自己的身份,竟是畫起了牡丹,倒也不怕那印章被人認了去。
「宏有國色,彥有天香。國色,本是指你的姐姐晏流光,倒不知道你當初在畫這幅畫時,作何感想。」桑梓側目看晏棲桐,見她臉色蒼白,便關切問道,「你怎麼了,可是不舒服?」
晏棲桐忍著不讓視線游離,盡量鎮靜。桑梓越是說得輕柔,她便越是難以呼吸。她努力回想著之前是如何膽大隨性的堅定不移地強調自己的失憶,然後道︰「我只是想到,若是我爹娘站在我面前,我都像看這幅畫一般不認得,那該如何是好?」
桑梓便笑了。
她一度以為晏棲桐是真的失憶了,又覺得她只是在刻意遺忘那些過去罷了。就如那朱半仙所言,若要再做回丞相府里的二小姐,便要割舍如今獲得的平靜——她以為,晏棲桐現在是想要這份平靜的;如果她不願回去,自當重為自己立個根本,做另一個「晏棲桐」,活另一份人生。
可是,她看畫的眼神七分是真,現下的忐忑也七分不假,這叫她越看越糊涂了,也越來越有意思。
晏棲桐被桑梓笑得衣裳之下雞皮疙瘩都立起來了,也不知道自己暫時蒙混過去沒有,她只能又轉移話題道︰「你去——我家,問出些什麼來了。」
桑梓想了想便揀了些話說了,重點描述了晏子梁與晏夫人的思女之情。
招又被拆了,晏棲桐只得小心應對︰「你既說讓他們忍忍,想來也就不會有人知道我在宏京里。我其實覺得這臉上的疤不治了也罷,邱纓說敷厚一些的脂粉也是看不出來的。太子妃一事我看就如塵埃落定,再不會有變數。何況你應該知曉——我是真對太子妃一位再沒有野望。回到這宏京,我也總是難安得很,想來還是不適宜留在此地的,免得到時候又起什麼禍亂。」晏棲桐顛三倒四地道了半天,想是把話都說得清楚了,便眼巴巴地看著桑梓。只差沒說,我想走,我要走。
桑梓沉吟片刻,搖了搖頭︰「我現在不能走,所以你也不能走。」
晏棲桐心里咯 一下,終于有些落甕之感,她屏氣細聲問道︰「為什麼你不能走,我也就不能走。」
桑梓便看著她。是,如今想想,原是簡單的兩個人的關系,竟是到了少不了她的地步。
可誰讓你偏偏就是能救我的那個人,至少我要弄清楚,為什麼你可以救我。
「明日我給你易容,你跟我到皇宮里去。」桑梓虛指隔壁的房間,「你先去休息著,今夜就住在這里,邱纓那里我差人去說。」
晏棲桐瞪起了眼︰「你會易容術?既有易容術,為何還讓我一路都蒙著這面紗啊。」
桑梓嘆道︰「你是想半張臉露著好,還是整張臉都被蒙起來,我可是要幫你做一張面皮的。」
晏棲桐想人家做特效的,這點疤輕易就能遮過去,到底還是落後呀,想著便走了兩步,突然轉身道︰「明日去皇宮里,你是不是就會告訴我,為什麼我不能走了?」
遲疑了一下,桑梓緩緩點了點頭。
晏棲桐松了口氣,將要走到門邊時,又猛地轉過了頭。
桑梓腰一軟,坐在了床邊,萬般無力地問道︰「又怎麼了?」
晏棲桐滿是警覺地問道︰「你夜里不會再爬上我的床吧?」
桑梓險些窒息,連煩惱的力氣都要沒有了,只無奈道︰「我是登徒子麼。」
晏棲桐暗道你可沒少做登徒子做的事,只怕你自己都不知曉吧,回頭看桑梓只盯著她,仿佛在問你怎麼還不走,又是端得冷淡,便哼了哼,關門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