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上見他越說越明,立即阻止說︰「放你媽的屁,你龜兒子不準亂說。」
其實大家都知道在說誰。黃東旭是個好事之徒,他怕事情搞不大,便故意問︰「哪個這麼喜歡他,怕不可能啊,公上一窮二白,又是富農,哪個願意嫁給他。」
黃東旭的話又尖又損,公上听到怪不舒服。曾凡江、張萬德雙眼看著華二旦。
華二旦非常得意,好象自己獨具慧眼,有先見之明,更加得意地說︰「黃東旭你懂得倒個球。男、女之間的事,稀奇得很。她喜歡你,她就想和你在一起,經常找你說話,並幫你做這做那。她不喜歡你,她看都不會看你,你跟她說句話她都是紅眉毛、綠眼楮的恨著你。像你黃東旭,有哪個女的看過你。」
黃東旭說︰「我沒得哪個喜歡算球了,你說了你媽半天,究竟是說的哪個?」
華二旦開口就說︰「哪個,你不曉得看呀,趙琴。」附帶勞動歇干的地方離他們只有幾米遠,這時趙琴正好在側面看公上。她見公上及眾人同時看她,臉上一紅,害羞地埋下頭去。
公上「嘩」地一下站起來,右手打了華二旦一耳光,嘴里罵到︰「我日你媽,喊你狗日的不準亂說,你非要無中生有的亂說,老子掌你個龜兒子。」公上如此激動的原因一是怕影響趙琴的名聲,二是怕被李之黑听到抓住話柄,說他破壞軍婚,這是上綱上線的大是大非。若李之黑抓住不放,沒有人給公上說話的權利和機會,總之勞教所和勞改農場差的是人,故公上听了十分震怒。
華二旦本來是好心提醒公上,見公上不僅不領情,反而罵了他媽,又還打了他一耳光,氣不打一處來,站起來氣呼呼地罵道︰「我日你先人,你還敢罵我的媽,還敢打老子,老子今天跟你拼了。」他一拳打向公上。
公上左手擋開他的右拳,右腳一踢,踢在華二旦的右月復下。只見華二旦往後仰面倒退數步,倒在四五米遠的田埂里。他在爬起來的時候,看見地上有把彎刀,抓在手里,舉在頭上,狠狠地向公上撲來。公上見華二旦離他還有兩步遠,不退反進,左手抓住華二旦拿彎刀的右腕手,右手抱住華二旦的腰,右腳往華二旦雙腳後面一靠,全身用力一壓,華二旦倒在了地下。這時男女勞動力突然見他倆打了起來,都過來圍觀。公上左手不能松勁,他全身壓在華二旦身上,準備控制好華二旦右手的刀後,再把他的彎刀搶下來。就在他全身往華二旦身上移動時,華二旦的右手雖然不能用全力,但還是用彎刀在公上的左臉上劃了一下。
公上返過雙手抓住華二旦的右手,用力在地上一打,彎刀自然從華二旦手里月兌落。公上將彎刀搶在右手,舉在頭上說︰「老子今天要砍死你。」此時他臉上的血直往下流,流在華二旦身上。
他一看華二旦身上有血,听到背後一個婦女驚叫︰「遭了,公上的臉遭砍倒了。」
公上听後,看見華二旦身上的血正是從自己的臉上流下去的,他舉起彎刀。眾人一聲驚呼。華二旦無處躲避。這一刀下去,華二旦必死無疑。公上又罵了一句︰「狗日的」舉起彎刀欲朝華二旦頸上砍去。
眾人發出一聲驚呼。就在彎刀要砍到華二旦頸上時,公上把彎刀往旁邊一扔,說道︰「看你救過我大爺,平常對我又好,老子饒你一命。」說完從華二旦身上起來,左手按住左臉。他以為傷口不大,一會兒便會止住血。誰知血從他手上流下來,不間斷的流在地上。趙琴說︰「你快到魏清作那里去上藥,血流多了要死人的。」
公上也有點心慌,馬上往七小隊走。魏清作是七小隊的人,他不僅是團支部書記,而且還是赤腳醫生。公上到後,魏清作看了公上臉上的傷口,見有十多公分長,傷口裂開了一條小縫,說道︰「你要到城里的醫院去縫針,我這里只有紅藥和綠藥,你的傷口這麼重,醫不好臉上要留下疤痕。」
公上听了後十分難受︰身上其它任何地方留下疤痕都無所謂,臉上留一條疤痕多難看,自己這一張臉就壞在華二旦手上了。事情出了已無可挽回,他說︰「現在已經沒有公共汽車了,你先跟我上點藥,包一下,要去城里都只有明天去了。」
魏清作覺得也是,便先用酒精給他消毒,然後涂了點紅藥水,用紗布和膠布貼在臉上。他回到工地上,已經收工了,他便回家去了。
第二天,沒有錢,公上不打算到城里去縫針。上午出工,在田坎上踫到華二旦。華二旦怕公上找他說事,又怕公上又要打他,他想回避公上。但一個生產隊的天地只有這麼大,都是主要勞動,每天必須得在一起干活。他和公上照面,想給公上打招呼,又怕公上恨他,不理他。他臉上苦笑著,便想將視線離開公上,公上說︰「哪門子,你砍了老子一刀,破了老子的相,連招呼都不想打了嗦。」
華二旦見公上主動給他打招呼。听口氣,看臉色,並無惡意。他受寵若驚,誠惶誠恐地說︰「其實,我是無意的,當時你把我按倒在地下,我只好順手反擊,沒想到砍破了你的臉……。」
公上走到他面前說︰「我曉得你龜兒子是無意的,否則老子那一刀下去,你娃兒的腦殼不成兩半邊才怪。」
華二旦感激地說︰「我日你個怪!老子把你砍倒後,你把彎刀舉在天上的時候,把老子嚇慘了。萬一你一刀砍下來,老子還不在閻王哪里去報到,明年的今天就是我的周年了。」
公上說︰「老子的心沒得你那麼黑,因為丁點小事就要整人、害人,報復人。」兩人走在田埂上,不一會便到了昨天的工地。
眾人看見他兩個有說有笑,卻感到奇怪,弄不懂是咋回事?李之白站在田壩上,雙手握住鋤把,笑著說︰「哎,你兩個又好了嗎?好得這麼快?這樣子,今天再干一場,公上娃兒又在華二旦右邊臉上砍一刀,你兩個一左一右,才劃得著,誰也不欠誰,免得說閑話。」
公上只是笑著往前走,華二旦心里非常高興地說︰「龜兒子老**兒蟲,盡出壞主意,你狗日的今後死了沒得人埋。」
李之白笑著說︰「老子死了才有人埋哩,你女圭女圭死了才沒人埋,在閻王哪里還要挨五百大板,說你女圭女圭枉自變人,一輩子連腥都沒沾過。」「沾腥」就是華二旦沒有沾過女人的味道。
李之白的話大大傷害了華二旦的自尊心,就是說他娶不到老婆,連女人是怎麼回事都不知道,人們形象地比喻「沒有沾過腥」。不過經常說慣了,華二旦也不在乎,說道︰「我這輩子吃不到腥算球,等我的兒孫去吃。」華二旦的話,惹得大家一堂哄笑。
不遠處李之黑拿著鋤頭朝這邊走來,人未到聲音便到︰「喊了動工這麼久了,還站著磨洋工,啥子都要我到了才動手?社會主義是站出來的嗎?說笑能干出社會主義嗎?」
劉繼清罵道︰「叫食,天天都在叫,拿一天不叫都過不得。」
男男女女都慢騰騰的,挖田的挖田,捶田埂的捶田埂。李之黑找了一個離公上五六米的地方,邊捶田埂邊罵︰「這個社會要翻天了,富農分子子女還要打貧下中農子弟了,又想騎在人民頭上屙屎屙尿。弄清楚,現在是新中國,不是舊社會。」
華二旦偏過頭來看公上,公上轉過頭去看看他,後又馬上轉過來看李之黑,因中間隔了四個人,看不見。他用鋤頭支撐著地,頭住前傾斜,雙目微微含笑,用一種非常輕蔑的眼光看著李之黑。李之黑害怕看公上那雙眼楮,便邊干活邊說︰「有的人不服氣,不服氣也要說,不服氣又怎樣,我就不信哪個敢把天翻了?」
突然顏清秀站在田壩中間罵道︰「你拿一天來不叫食要不要得,叫食天天叫,公上娃兒哪點得罪了你,你要天天罵。罵你媽賣丕,有你龜兒子在,人人都難受,你龜兒子還認為你了不起。一個生產隊長連個球那麼大的官都算不上,你還認為你不得了了。」原來,劉繼清罵李之黑的話,被顏清秀听到了。李之黑奈不何劉繼清,只好干氣。
听到顏清秀罵李之黑,大家都埋頭傻笑,心中感到非常痛快。李之黑見婆娘站出來罵她,手里一邊捶,嘴里一邊說︰「階級斗爭是長期的,復雜的,要天天講,天天抓,對階級敵人就是不能心慈手軟,決不放松革命的警惕。我這個隊長雖然不算個官,但上數**大,下數小隊長歪,我就要天天說,哪個又敢把我做啥子?」李之黑說話的口氣變了,變得來好像是在拉家常,擺閑談,沒有對其他人說話的訓斥味,又沒有對公上說話的那種凶神惡煞,不可一世。顏清秀見眾人分別用眼神傳意,贊成她罵得好,顯得既生氣又得意樣子的繼續挖田。趙琴看了一眼顏清秀,順眼看了一下公上,見公上埋頭使勁的捶田埂,她帶著不平的眼神繼續干活。
到了一個星期,公上扯開臉上的膠布和紗布,他用三姐留下來的鏡子在窗前照了一下,見被貼膠布的地方有條棕紅色的傷疤,非常難看。再看傷口,只見一條上尖下寬,形狀像一把大刀的傷口掛在左臉龐上,傷口上有一層紅色皮殼,他覺得掛在臉上不好看,他用手去撕,有時感到有點痛,慢慢的,慢慢的,還是忍痛把它全部撕了下來。一條紅白的傷口仍然掛在左邊中間的那棵大黑痣中間。所幸的是,傷口上沒有起疤痕。過了一段時間,傷口完全愈合,恢復得和原來差不多,不注意看,看不出他臉上有道刀痕。公上謝天謝地,感謝上蒼沒有給他留下難看的江糾糾。
光陰任苒,一晃幾個月過去了,農閑時,李之黑便要經常開會,一天上午,李之黑在坡上喊動工時,叫大家在保管室開會。大家听說開會,心里面還是很高興的,陸陸續續到了保管室。李之黑坐在階檐上,其他人隨便找了個地方坐下,公上坐在石磨子的槽槽上,旁邊座位華二旦、張萬德、黃東旭、曾清凡。
人到齊後,李之黑說︰「開會了,今天落實一個任務,**說︰‘廣闊天地大有作為,知識青年到農村去,接受貧下中農的再教育,很有必要。’公社給我們大隊安排了十多個知識青年,女的多,男的少。大隊要給我們小隊安三個女的,我不要。大隊說這是政治任務,沒有價錢講。我推不月兌,就說,‘要安三個可以,但我要三個男知青。’我想男知青干活要扎實一點,女的斯文得很,不僅干不來啥子活,一年到頭她有啥子?還難得服侍她。我說這個要求都要不得,那我這個生產隊長就不干了。後來大隊研究了一下,還是同意了我的意見。」其實大家都知道,他是故意以不干隊長威脅大隊干部,內心上他很想干,而且害怕干不成。
曾慶良插話問︰「哪門給我們隊安這麼多,其它隊是怎麼安的?」
李之黑得意地說︰「上頭說我們這個生產隊干得好,適合知識青年在這里接受再教育。就非要安三個人來。」
曾慶良「哦」了一聲,默許地點點頭,拿出葉子煙裹起來。
李之黑又得意地說道︰「我們隊委會研究了一下。政治任務是必須不折不扣的完成的,知青來了要吃要住,我看了一下,其它地方都不太合適,我想選在二朝土上給知青修房子,五保戶楊女乃女乃的房子早就爛了,大落大漏,小落小漏,我決定也給她修一間,跟知青合在一起,總共修八間亮檐柱房子,明天上午就開工,主要勞動牆,附帶勞動擔泥巴,再等一個月,知青就要來了。」他說完見在座的社員沒有什麼反應,便又說︰「這個事就這麼定了,另外將就今天上午,評一下工分,一個季度了,按規定該評一下了。」
曾慶良是記分員,是隊委會干部,他拿出記分簿念著名字,念到他兒子曾樹根時,眾人都沒有開腔,李之黑說︰「我認為樹根的工分應該漲到9。5分,他雖然個子小,但做活路很積極,應該評9。5分。」
曾慶良橫豎不開腔,眼楮微笑著平視前方。李之白、劉繼全、劉繼清、曾慶明、曾慶有隨意附合說︰「要得,我同意。」樹根的工分就定了。
隔了一會兒,念到顏公上,沒有人開腔。華二擔等了一下說︰「我認為公上的工分也該評9。5分,他當主要勞動便一直是9分,他擔的尿桶、栽秧、打谷、挑擔不比任何人差,活路不比別人少做,應該給他評9。5分。」
未等華二旦說完,李之黑說︰「我不同意華二旦的意見,他尿桶雖然大點,也有氣力,但他干活偷懶,不積極,磨洋工,世界觀沒有改造好,他這種表現,只夠評8。5分都不錯了。」他這麼一說,其他人便沒話可說了。
公分最高十分,最低九分,大部分主要勞動都是十分,只有黃東旭、鄧中華、張萬德三個才最低九分。李之黑公開損公上,公上雙眼含笑的看著李之黑,心里在激烈地起伏。工分等同生命。別看。5分,這一天。5分至1分的差別,意味著全年的糧食分多分少。糧食對農民來說,就是生死存亡的大事,所以農民對工分的重視程度,如同生命一樣的寶貴。工分評完後,散會。
不到十天,知青的八間亮檐柱瓦房便建好了。一個月後,李之黑和七小隊的隊長袁宗明在公社開會各帶了三個知青回來。袁宗明帶了三個女知青回隊上,李之黑帶了三個男知青到隊上。
第二天,主要勞動和附帶勞動都在後山上扯紅苕溝里的雜草,李之黑帶著三個知青走到土中間說︰「大家停一下,我們生產隊來了三個知識分子,他們都是高中生,他們積極響應**的號召,到廣闊的天地煉紅心,接受貧下中農的再教育,來和我們一起修地球。我給大家介紹一下,這位叫做黃大剛。」他又指著另外兩位︰「這位叫做袁文勇,這位叫做張清平。好了,大家繼續干活。」李之黑說完,便領著三人找了幾個沒人扯草的紅苕溝,教他們翻紅茹藤、扯草草。
人們像看稀有動物一樣,邊干活邊看、邊說。黃大剛留著長發,圓臉,左邊臉龐上有個酒窩窩,雙眼皮,笑起來很甜,穿一件黃色軍干服上裝,藍布下裝,腳上穿一雙絲光子,黑皮鞋。他一邊干活,一邊弄頭發,因他頭發長,埋頭時頭發便要蓋住臉,要往後弄一下才能看得見干活。袁文勇留著平頭,單眼皮,臉上長滿了青春豆,小嘴巴,上穿中山服,下穿黃布褲,絲光襪子,黑皮鞋。他干活時,左看看李之黑,右看看黃大剛和張清平,臉上時不時發笑。張清平很高,一張女圭女圭臉,看起來有十七、八歲,看到誰都笑,穿一件軍干服和棕色褲,絲光襪子、解放鞋,邊干活邊東張西望,他見人們在看他,他高興地對著人們笑,給人一種傻呼呼的感覺。
歇干的時候,三個知青和大家圍在一起坐,曾慶良好奇地問︰「重慶渣子洞,白公館解放時是不是真的死了那麼多人?敵人真的讓江姐坐老虎凳、釘竹簽嗎?」
黃大剛看著曾慶良、笑了一下說︰「你這個丕哈兒,我啷個曉得是真的,還是假的。」「哈兒」就是傻瓜的意思,四川人叫「傻瓜」都是叫「哈兒。」
曾慶良五十多歲,被黃大剛罵了一句哈兒,大家都沒有多心,反而覺得好笑。
華二旦又問︰「听說重慶的夜景好看,晚上蠻是亮。還听說重慶的女的夏天穿祅褲,穿背心,腿腿和膀膀都露在外面,是不是真的?」「祅褲」就是短褲。
三個知青對視一笑。還是黃大剛說︰「你這個丕哈兒,少見多怪。重慶夏天熱,男、女都穿夏裝,有什麼好奇怪的。」
眾人听他罵華二旦也罵了一聲哈兒,又嘻嘻哈哈地笑了一陣,李之白說︰「華二旦還沒有開過洋渾,好久帶到他到重慶去打一頓飽牙祭,過過癮。」李之白這句話又把大家逗笑了。
三個知青听不懂李之白說的什麼意思,見眾人笑得這麼開心,便你看看,我看看,東張西望。張清平問坐在身邊的曾凡江,曾凡江搖搖頭,指向李之白。李之白說︰「打牙祭就是吃肉,華二旦是個老單身漢,這輩子還沒有看過女人的東西長得像啥子樣子,你們好久帶他到重慶去,看一看身上穿得少的女人,讓他打一下眼楮牙祭,免得他到人世間走一趟,連女人是啥子樣子都不曉得。」三個知青听懂了,笑得前呼後仰,說︰「要得,要得,等我們回去的時候,帶你到重慶去打一頓眼楮牙祭。」華二旦已經不存在好不好意思的問題了,跟著大家哈哈大笑。
公上坐在一旁,只跟著笑,未開口說話。黃大剛見公上的頭發和自己的差不多長,穿了一雙絲光襪子和膠鞋,和其他農民穿短褲、打光腳板或穿草鞋的打扮不一樣,加上公上長的長相也不像農民,便問到︰「啷個,我們隊先來了一個知青呀。」
眾人見他把公上當知青,又一陣哈笑。還是李之白說︰「他叫公上娃兒,是假知青,他是裝舅子,這麼熱還穿襪子。」
三人的眼光同時看向公上,公上不冷不熱地看了他們一眼,手中繼續搞他的干樹枝。
時間一長,公上便和三個知青打得火熱,白天在一起勞動,晚上公上便到他們那里去吹牛、唱歌,他們唱的都是黃色歌曲,《流浪漢之歌》、《知青贊歌》、《囚歌》等既未流行、又無法禁止的歌曲。公上也把在城里學到的黃色歌曲唱出來听。公上的歌唱得好听,他們都喜歡听公上唱歌。
李之黑見公上和三個知青天天干活在一起,形影不離,心里十分惱火,除了天天罵公上外,在挖土時,公上不小心鞋里裝了泥,用手將鞋月兌下倒泥。李之黑看見了,「公上你磨洋工啊,你裝啥子舅子,哪個農民大熱天穿襪子、鞋子,你裝啥子假知青,你再裝還不是富農分子的兒子,還不是農民,想當知青,下輩子投好胎。」
袁文勇、黃大剛低著頭,斜著眼楮看公上,見公上一雙眼楮里要噴出火來。黃大剛問︰「公上娃兒,你是不是沒有給李之黑弄好,怎麼他天天都要指著你罵?今天罵得這麼難听。」
公上說︰「曉得他龜兒子**蟲哪里發癢,他龜兒子一天不罵我,好像哪個不曉得他是隊長。」黃、袁二人開心笑著干活。
全大隊的知青共有十二個,二小隊一個男知青,叫王保樹,在隊上干了兩天活,便到保和、丹山、中和的知青那里去耍去了。開始和黃大剛不熟,一個月後,兩個人熟了,便一起外出去耍,生產隊的農活一天也不做。李之黑開始天天表揚黃大剛,後來便經常罵黃大剛。听說他伙到王保樹他們在外面當扒手,晚上偷農民的雞、鴨、鵝來吃,白天便上街趕場模包包。
張清平人高年齡小,嘴又甜,黃大剛走後,李之黑又天天表揚張清平。袁文勇心里很不舒服,對李之黑不理不睬。沒過多久,張清平也不干活了,經常和黃大剛、王保樹他們一起外出當扒手。李之黑氣慘了,後來他偶爾又表揚袁文勇。袁文勇並非要李之黑表揚他才高興,在他認為,整個大隊的男知青只有他一個人才在堅持煉紅心,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李之黑偶爾表揚也是應該的。
三小隊有個女知青,叫鄭小紅,背後披著一支長辮,眼楮長得很圓,嬌小玲瓏。年齡大約十**歲,說話和行為有點故作,故意賣弄風騷。她跟何國利比較相好,兩個經常在一起。四小隊三個女知青,一個叫鄧一容,很胖,五官比較端正,臉長得有點漂亮。另外兩個叫劉清菊和楊容英,長相一般,三個人從早到晚從不分手。五小隊也是一個女知青,趙明芬,因她行為不檢點,老百姓叫她「趙梭梭。」趙明芬皮膚較黑,長相好看,穿著很坦露,無論是知青還是農民,也不管男、女,她都要到別人家里去吃飯。別人到她家,她就要看對象。七小隊三個女知青。一個叫周君蘭,一個叫張秀英,一個叫李秀菊。
第四個百鳳眾仙投胎轉世的仙女出現了。周君蘭二十歲,長發披肩、肌膚如雪,目若秋水,色如春花。氣質清純甜美,形象青春陽光,加上抿嘴微笑,凡人見到她都難以自已,定要想入非非。她運氣最好,村小缺老師,因她討人喜歡,大隊干部安排她在村小教書。
周君蘭每天去教書、放學,一天四次都要從公上家門前過。公上出工、收工,挑水或外出,有時都要踫面。公上因為是富農成分,農民,加上李之黑天天罵他,他心里很自卑,認為他是一個被任何人都看不起的人,特別是在他喜歡的女孩面前,更不敢主動招呼或想入非非。他每次踫見周君蘭,事先就把頭低下,假裝不認識,沒看見,側頭而過。有一次收工後,公上到大隊部代銷店去買鹽,恰好周君蘭放學,在公路上兩人大踫頭。公上如法炮制,低頭向右邊行走。他靠右,周君蘭也靠右行。在離公上一米時,她站在地上,嫣然一笑︰「公上娃兒,你啷個的 ?每次踫到我,你都往半邊走,給你打招呼,你又埋著頭,你有毛病是不是?」
公上十八歲後,長定型了。遙遙若高山之獨立,巍峨若玉山之將崩。身軀凜凜,相貌堂堂。一雙眼光射寒星,兩彎眉渾如劍峰。胸脯橫闊,有萬夫難敵之威風。語話軒昂,吐千丈凌雲之志氣。公上沒有退路,抬起頭來說︰「哦,周老師,放學了嗎?」當他看見周君蘭那雙眼楮時,他的眼楮不由自主地以情相對。雙方對視數秒後,突然各自埋頭往前走。除陳月月外,周君蘭的眼神,是公上人生中令他神情蕩漾的。
公上心里有說不出的高興和激動,他買好鹽,急忙回家煮飯,他邊煮飯邊想︰周君蘭對我是不是有意思?怕不可能喲,嘿,不對,不對。有,肯定有,那種眼神便是羅貫中說的「秋波送情。」這種眼神只有兩個人知道是啥意思?是在用眼楮談話。我該怎麼辦?我去找她?干脆跟她直說我喜歡她。哦,不行,不行,陳月月當時還不是用這種眼楮看我,我以為她喜歡我,誰知給她寫了封信,不僅不答復,反而將信給別人講,弄得我下不了台。我去給周君蘭說,萬一人家不是那麼回事,人家還認為你是神經病,認為我卑鄙、下流。若是被她拒絕,那我怎麼做人。人家是知青,早遲要回重慶當工人。我是個啥子?富農,農民,永無出頭之日,人家憑啥子喜歡你?不可能,不可能,完全是自做多情,單相思。公上自嘆自怨,自嘲自諷地想了一中午。吃了飯,他站在窗台前,把鏡子拿在手中,對著自己的臉照了又照。因為鏡子小,要隔很遠才能將自己的頭和臉裝在鏡子里。但遠了又看不清楚,他只好分開照。照著臉部分,他認為︰他的額頭長得較為好看,四方型,有稜有角,不凹不凸,顯得非常飽滿,他特別對他那雙眼楮贊嘆不己,雙眼皮而且雙得很好看,男人看見他這雙眼,顯得可親可愛。女人看到他這雙眼楮,又溫柔多情。壞人看到他這雙眼楮又神目如電,令人膽戰心驚,不寒而栗。
放下鏡子,躺在床上,腦子里始終還是在自問自答︰周君蘭沒有意思是不會用那種眼神看我的……不可能,不可能,人家認為你癩蛤蟆想吃天鵝蛋。想著,想著,他听到李之黑在坡上又喊動工了,他翻身起來,挑著尿桶去出工了。
無獨有偶,第二天上午出工,李之黑又叫他到大隊部去開會。公上心里暗喜,他知道到大隊開會沒他什麼好事,但能夠見到周君蘭,看一看她今天是用啥子態度來對待自己。他將尿桶擔回家,便到大隊部去了。公上走進大隊部經常開會的空閑教室,見屋里已經座位十多個人,便踏進去。他往左側一看,周君蘭穿著一件花衣服坐在類似干部講話的地方。
周君蘭見公上也來學習,感到很驚訝,問︰「你啷個也來了?」
公上的臉一下子就紅了。從想見周君蘭至見到周君蘭的想法一下子變了。他沒有想到是周君蘭調了課由她來主持辦學習班,他也知道這次學習的人基本上都是上次辦學習班的人,都是些表現不好、有問題的人。他本想在周君蘭面前留下好印象,誰知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他把心一橫,是好人是壞人天才曉得。到了這個份上,隨她怎麼看。他坐在一張石桌上看著周君蘭說︰「是李之黑叫我來的。」
周君蘭見公上沒好氣的回答,知他委屈,對公上含情一笑,便開始念人民日報。內容還是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取得了偉大勝利,打倒了一小撮走資本主義路線的當權派。農業學大寨,工業學大慶,大干快上,多快好省的建設社會主義等內容。
周君蘭念完後,每人發一張紙,一支鉛筆,叫每個人都要寫心得體會。發到公上面前,公上顯得很不服氣,低著頭坐在石桌上。
周君蘭站在他面前,公上理都不理。周君蘭故意側著頭去看他,含情地說︰「拿去,在想啥子想?」
公上听到她這麼叫他,心里很舒服。這種喊人不喊名字,不帶稱呼的喊法,一般都是婆娘喊男人的口氣,而且在農村特別講究,只要這樣喊,就只有婆娘喊男人或男人喊婆娘才這麼叫的。公上抬起頭來看著周君蘭,還是那雙眼楮,還是那種眼神,公上全身熱血沸騰,以目相對,以目傳情。正當全身如電流感到舒醉之時,公上突然想到︰「自己是來學習的壞人,怎麼配和她那個——」他立即從周君蘭手上接過紙筆,埋頭便寫。
明明四目傳情令人心醉,公上卻嘎然而止。公上莫名其妙的變化,令周君蘭不解,心想︰「這人怎麼了?怎麼突然變成鐵人了呢?」
不知公上又為何被辦學習班?篇幅所限,下回交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