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諾看不見,自然也幫不上什麼忙,因而到了戈爾登的房間後就只是坐在一邊詢問一下戈爾登的情況,然後就抱著小白不動了。
通過聲音可以听出,戈爾登這次的傷挺嚴重的,雖然沒有生命危險,但是他之後卻再也不能再獨自出去了。
戈爾登失去了他的雙腿。
戈爾登滿頭汗躺在床上,目光落在拿著青菜逗弄小白的斯諾身上顯得很無奈,因為斯諾的表情太過平靜了,「斯諾,你都一點沒有擔心我嗎?」
說來還真不甘心呢,他受了傷,可是他的兒子卻是這麼一副波瀾不驚的樣子。
「啊,擔心啊,可是麗雅說了,你並沒有生命危險不是嗎,而且失去雙腿而已,我不是也一樣沒有眼楮?有什麼不可以的?要知道父親你至少出去過,行走過,但我可是從來沒有看過這個世界呢,你忘了你說的話了?你說過的,如果我睜開眼,你就把我的眼楮挖出來的。所以有什麼不正常的?父親,我覺得你很幸運啊不是嗎?」斯諾笑得甜蜜無比,但是戈爾登卻連嘆氣都做不到。
「斯諾,等你十歲生日過後,你就可以摘掉眼罩了,那時候無論你想看什麼都可以。」所以他的孩子雖然從來沒有抱怨過,但還是在意能不能看見的是不是?對戈爾登而言這是個好消息,總比斯諾其實真的什麼都不在意好,但斯諾下一句話就將戈爾登這點喜悅打了回去。
「不,看不看得見其實無所謂,有什麼好看的!」那濃濃的厭惡戈爾登就是想假裝沒有感覺到都不行,「親愛的父親,我只是提醒你一下而已,這世界不幸的人太多了,所以有什麼不同?這個世界本身就是……」
下面的話斯諾沒有說出來,但是戈爾登卻想得到。
「……斯諾,你就不想知道你母親的事情嗎?」
「我不想知道,我也不需要母親這種生物,相信父親累了這麼久該休息了,我和小白就不打擾了。」見戈爾登提起母親這個詞,斯諾發現自己終于留不住了,如果不離開,他真擔心自己會暴躁起來,這可不是一個好現象,為一個不存在的人一個不存在的名詞發火,真的不值。
「媽媽,你很不高興,我知道的。」小白蹭蹭他的手指輕聲說。
「是啊,我不高興,我父親受傷了我怎麼可能會高興呢?那真是太不對了。」斯諾嗤笑,小心地將小白放到枕頭上,然後滅掉了蠟燭。
他自己不需要光,但是沒有光的話小白會不舒服的,他自然不介意浪費那麼一點蠟燭。
因為戈爾登的傷,麗雅這段時間的心情一直都不怎麼樣,倒是斯諾和戈爾登沒什麼影響,戈爾登雖然不能行走了可是這並不代表他就會怨天尤人,當初決定走這一條路,他自然早就想到了會有什麼樣的後果,什麼樣的意外。
但是讓所有人措手不及的是戈爾登失去雙腿的那部分傷口並沒有像他們想得那樣好起來,而是迅速惡化了,即使麗雅在屋子里燻上了濃濃的香也掩蓋不了那種味道。不過既然麗雅和戈爾登都不願意他知道,他假裝不知道就好了,反正也和他沒有多少關系不是嗎?反正他看不見,這可不是他視而不見。
這里不是他原先存在的那個現代化的小鎮,也沒有那些現代化的藥物,這樣的傷口如果發了炎,現在完全沒有辦法處理,而且斯諾也不是那麼想管的。
「老爺,你為什麼不允許少爺來看你?」
「麗雅,這不是你該問的事情。」這應該算是戈爾登第一次以這樣的口吻對麗雅說話,但麗雅卻無法計較。
「可是老爺,你腿上的傷惡化得太嚴重了,我並沒有辦法幫你治療,我甚至不知道,你這樣究竟可以撐到什麼時候。」
「總歸在斯諾十歲生日之前我不會有事的,我還有很多事情要交代他,怎麼可能這麼早出事?」戈爾登的笑聲沙啞難听,斯諾坐在另一個房間中一下一下撫模著小白的背,仿佛什麼都沒有听到。
其實現在一到半夜的時候斯諾就會被戈爾登隱約的痛吟聲吵醒,戈爾登一定不知道像斯諾這種常年處在黑暗中的人其他的感官有多敏銳,或許他是知道的,只是他已經不記得了,還有屋子里隱約飄著的肌肉腐爛流膿的味道,日復一日……
斯諾什麼不知道?他其實什麼都知道,只是不願意理會而已,只是當半夜被吵醒的次數多起來後,他終究還是妥協了。
那是他在戈爾登受傷後第一次主動推開戈爾登的房門。
斯諾知道,當初麗雅為了戈爾登的傷可以惡化得慢一點甚至主動砍掉了傷口那部分,只是那新的傷口依舊沒有放過戈爾登,他不知道戈爾登是怎麼堅持過來的,至少如果是他的話,他受不了自己身上沒日沒夜的疼痛,也受不了自己身上發出來的惡臭。
「這里的味道不好聞,你還是出去吧,麗雅很快就回來了,有什麼事情直接和麗雅說就好,我並不想見到你。」戈爾登看見開門進來的是斯諾很驚訝,因為他在床上躺了很久了,可是斯諾一直沒有出現,雖然他知道或許是他不允許的原因,但是也有斯諾自己不願意來的原因。
「我不是找麗雅的,父親,我找你。」斯諾僅憑聲音就可以听出戈爾登的狀況,說話無力,氣息不穩,病入膏肓。
「找我?斯諾,說實話,我真的想不到你找我會有什麼事情。」
「因為你晚上打擾我睡眠了,我不得不來找你。」斯諾的表情太過冷淡,冷淡得讓戈爾登驀地握緊了手。
「……就是因為這樣?」
「你曾說十歲的時候你會告訴我一些事情,也說了十歲之後我可以摘掉眼罩看一看這個世界,父親,你是覺得到十歲的時候我就已經長大了是不是?可是有些事情我現在也可以面對的,我沒有你想得那樣懦弱。」
「但是你現在還沒有十歲,你到底想問什麼?」
「我知道你已經病入膏肓了父親,你現在只是撐著,撐到我十歲到來,而我想知道的就是你準備在我十歲生日到來時告訴我的事情,我現在九歲,不過是一年而已,我以為你知道我沒有那麼幼稚,幼稚到不能提前知道的地步。而且你看,就算我現在拿掉眼罩,你也沒有辦法不是嗎?」
一年,對普通人而言很快就過去了,但是我的父親,對于度日如年的你來說那可真是長久啊,既然這樣,我何必要以自己的名義將你強留在這里品嘗著痛苦?
既然你是為我留下的,那麼我就證明我其實並不需要你。
不,我可不是為了你,我只是為了好好睡個覺而已。
「……果然是我們家族的孩子。」戈爾登伸出手輕輕摩挲著斯諾的臉頰,然後將眼罩拉了下來,現在是晚上,房間里很暗,倒是對斯諾的眼楮傷害不大,「告訴我,你看到了什麼?」
斯諾沒有說話,因為他看見的是兩個世界,兩個重疊的世界,他突然就明白了為什麼戈爾登不允許他將眼罩拿下來了,如果是真正的孩子,一直看到的是這樣的世界,那會瘋掉的吧?但是為什麼十歲之後就可以了?真的就只是因為那時候孩子成熟了?
「你現在九歲,看到的還是兩個世界是不是?你爺爺,我的父親,他告訴我我們家族的眼楮是上天的恩賜,我更願意用惡魔的詛咒來形容。不過好在不是永遠這樣的,等你十歲的時候眼楮的力量就會集中到右眼,那時候只要把右眼遮住就好了。」戈爾登掀起自己的眼罩,露出眼罩下的右眼,和像海一樣藍的左眼不同,他的右眼呈現詭異的紫,「閉上眼,你只能听到人類的聲音只能踫到人類,一旦當你睜開了眼,你就會發現你似乎處在了兩個世界的夾縫中,生者,亡者。」
「陰陽眼?」
戈爾登沒有理會斯諾口中的那個詞繼續說著,「我當初知道的時候厭惡著來找我們幫忙的鬼魂,因為他們我才不得不作為盲人生活十年,可是後來卻因此沒有救成一個人類,本來我不會在意,那個人我連听都沒有听過又怎麼會在意,可是來求助的那個鬼卻報復在了你母親身上,導致你母親早產生下了你,而她也死了……」
「我想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但是我不會和他們打交道的,我對他們不感興趣。」鬼嗎?倒是從來沒有遇到過這樣的情況,可這不代表他就會有興趣。
「等你十歲之後,你只要遮住右眼,那麼你只會看到他們,听不到他們說話,也踫不到他們,因為那之後左眼遺留的力量已經很少了,如果不願意,那就不要理會好了,可不要瘋掉啊斯諾。」听明白斯諾的話戈爾登露出不以為然的笑容,無論斯諾最後會怎麼選擇,那都和他沒有關系,那是斯諾自己的人生。
「父親,你不介意我結束這個藍胡子家族的傳承吧?既然這個家族的人如此可憐,為什麼還要讓他們出生?如此的話那就讓它消失好了。」既然知道這個家族的人很可悲,那就不要讓他們繼續下去好了。
「斯諾,你只知道外面的人稱呼我們是藍胡子,但怎麼可能有人姓這個?你要記住了,我們真正的姓氏是梅爾瑟斯,而不是什麼藍胡子。」想做什麼那就去做,讓梅爾瑟斯家族消失嗎?這也是不錯的主意。
梅爾瑟斯,梅爾瑟斯,真讓人又愛又恨啊。
「父親,我會好好的,但是可惜的是你可能不會有孫子了。」
「這個不正常的家族消失了也好。」
斯諾知道,今天的這段話之後戈爾登大約活不了多久了,麗雅回來知道他們的談話後發了很大的火,可是那又怎麼樣?她不姓梅爾瑟斯,她就算知道梅爾瑟斯的特點也體會不到那種感覺,就算她其實不是人類而是這座房子本身又怎麼樣?終究是不一樣的。
戈爾登是在三天後去世的,那時斯諾已經只戴著右眼的眼罩了,他跟在麗雅身後,看著她將戈爾登帶到一處遠離人群的地方,然後一把火燒掉。
只是那火舌舌忝舐著戈爾登骨瘦如柴的身體時,斯諾不知怎麼就覺得眼前有些模糊。
「你哭了。」
「不,我只是高興,我終于可以睡個好覺了不是嗎?」
作者有話要說︰戈爾登是個好父親,雖然看著不怎麼正常,但是他真的很愛斯諾,可惜的是斯諾沒有把握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