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面對秦國和魏**隊的異動,廉頗在邯鄲城外漳河北岸軍營之中,心里急得火燒火燎,可就是無法進城,也等不到君王的軍令。
「再派人去送信,催促城中早作決斷!莫非我王已經殯天了?-----」廉頗百思不解。「不行,我要去探個究竟!」
思謀半晌,廉頗按捺不住,吩咐部將盯緊對面魏軍動向,做好營中守備,他自己叫上幾名隨從騎馬竟奔邯鄲而去。
到得邯鄲城下,廉頗命親兵向城上呼喚︰「廉頗將軍、廉相國叫城上柱國(相當于副相)韓向說話!」
韓向從城上探頭張望︰「不知相國到此,韓向這廂有禮了!」
廉頗呼喊︰「柱國,吾王可安好?」
韓向︰「相國,我王身體尚好,今日早晨還去了叢台祭祀呢!」
廉頗心頭石頭落了地,「韓向,吾知道現在城中戒嚴,吾也不難為你!汝能否去給我王傳話?----就說廉頗有軍國要事想向我王稟報,望君王允我入城,就是單人獨騎也好啊!」
柱國韓向為難了︰「相國,這檔口你也不是不知道。王宮早就任何人不許出入了,我也是今日上午,在太廟方才難得見了君王一面,已經三四個月了啊!這會兒,君王回宮休息,怎好去攪擾?」
廉頗︰「那你去通報春平君何如?」
韓向笑嘻嘻地說︰「春平君、平都侯、太子趙偃正在宗廟閉門思過,這是君王的命令,你找他沒用!」
廉頗氣惱起來︰「那你去告訴建信君或樂乘,讓他們來見我!」
韓向告訴廉頗說道︰「相國,建信君已經卸任了中樞府之職,現在想必是陪伴在君王左右,中樞府管事的現在是希卑。武襄君樂乘和樂間已被中樞府收押,現在東城獄中盤詰。朝中有事,必須稟報中書令郭開才行。」
廉頗萬分驚異,只得求道︰「那你去通報郭開,就說廉頗求見君王如何?」
韓向︰「相國,您先耐心等候,吾且親去報告中書令,傳遞大人口信。」
韓向轉身下城去通報,廉頗等人下馬,焦躁地在城下吊橋邊徘徊等待。
再說趙國宮廷之中,建信君楚月正給孝成王悉心梳理頭發、盤卷發髻。郭開和一幫太監侍立在左右幫襯著,兩名內史官員也湊在近前,在簡牘上記錄著君王的幾乎每一句話。
郭開接到韓向等人的匯報,去向君王請示。「大王,廉頗求見,說是有要事稟報。」
孝成王似是自言自語︰「廉頗雖然老了,可他不會做禍亂國家的事。----讓他來見本王說話!」
听了君王的話,郭開猶猶豫豫一番,最後還是傳令準廉頗入城面見君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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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國相國廉頗亦步亦趨來到王宮,終于見到了久違的趙孝成王。看到君王十分蒼老衰弱、憔悴疲倦的面容,老將廉頗強忍悲痛、努力去抑制住奔涌的老淚。
趙孝成王趙丹︰「給廉頗將軍賜座。」君王又吩咐說︰「建信君、郭開汝等先退下,本王要與廉老將軍說話。」
「諾」,中書令郭開和建信君以及其他宮人先退避下去,堂中只留下君臣二人廝守說話,史官何進在帷幕之後記錄。
廉頗再也抑制不住,潸然淚下,低聲啜泣起來。
趙孝成王伸出枯槁的手臂,安慰他︰「老將軍,本王天限將至,死生由命,不必傷懷。本王只是舍不得-----辦不好事情就走哦!」
廉頗哭訴︰「老臣心知大王之憂慮,在于新君嗣位之事。廉頗無法替大王分憂,還添了不少亂。」
趙孝成王回憶著往事、動情地說︰「昔日先王(趙惠文王)賢能,從諫如流,知人善任。文有藺相如、蘇歷、平原君,武有馬服君趙奢、樂毅還有你廉頗,文德武備、君臣同心,我趙國海清河晏、四海咸服,強秦不敢犯境。本王蒙先王不棄,委以家國重任,同樣依靠汝等這些老臣,本也想盡力去當一個明君的,可是吾未能做到啊!-----晉地大部已失,上黨惜敗、邯鄲都城險些被攻破、幾亡社稷,吾有何面目去見泉下列祖列宗,又如何對得起趙國的蒼生百姓?此為本王一人之失,昏聵、無能啊!」
趙孝成王悲痛失聲,廉頗也悲傷感懷。
趙孝成王艱難地訴說︰「說什麼君權神授、普照下民。其實明主是得到賢臣的輔助所造就的,賢臣們是因為君王的信賴而施展出才華的。本王暗弱,辜負了爾等賢臣呀!---」
廉頗大哭︰「是臣等愚鈍、奉事不恭,拖累、貽害了君王啊!」
趙孝成王深情地說︰「想邯鄲苦戰之時,廉頗將軍在城上振臂一呼,百萬軍民以血肉之軀喋血御敵,保全了我趙國社稷,此情此景,慨當以慷!沒有將軍,就沒有趙國今日之存。」
廉頗也回想起來︰「昔日抗敵艱危之時,我王披堅執銳、親赴城頭,王後妃子們縫補征衣、救助傷病,是君王的決心鼓舞了軍民的斗志!」
趙孝成王︰「往事已去,徒留悲嘆。長平死難將士的枯骨游魂,還沒有返回家鄉,尚時常游蕩在本王的夢中。本王恐起步來了,汝等定要替本王完成一個心願---收斂長平骸骨,修建起一處忠烈祠,永世不忘。」
廉頗答應︰「臣領旨。」
趙孝成王寬慰地問廉頗︰「出將入相,廉頗將軍對天下之勢有何見解?」
廉頗︰「秦國昭王死後,秦孝文王三日而死,秦莊襄王異人立,呂不韋出任秦相國。呂不韋此人曾客居邯鄲經營,乃是個富商大賈,也算是機謀得逞、一步登天。呂不韋與秦王異人上台伊始,急于樹立威權,對外頻頻用兵。四年前(秦莊襄王元年,前249年),蒙驁為秦將,率師伐韓,奪取中原要地成皋、滎陽,置三川郡。次年,攻趙榆次、新城,狼孟等地,取三十七城;又攻佔趙重鎮晉陽,合置太原郡。秦王政三年,領兵攻韓,取十三城。蒙驁與王、麃公為秦國將領之月復心。
兩年前(前247年)蒙驁率軍東向攻魏,被魏公子信陵君率五國聯軍擊敗,秦軍退出河南地。去年,秦聞魏公子信陵君死(情報不準確,據考證信陵君當時其實沒死,是心灰意冷,不理政事了),又使蒙驁攻魏,取二十城,置東郡,使秦國土與齊相接,對韓、魏形成三面包圍之勢。但秦軍忌憚王之敗(公元前256年,趙將樂乘、慶舍在晉地攻打王軍,大破之。)始終不敢進攻趙國。
去年,秦王嬴政繼位,秦國呂不韋與華陽太後聯手執政。秦國一反常態欲要派遣公子同來邯鄲做人質(因為趙國派不出公子相應前往,此事作罷。),並派另一公子去魏國做人質,同時交好楚國、燕國和齊國,並停止了對韓國繼續用兵。
臣以為,這是秦軍久經戰事,國家疲弱了。目前秦國西部的羌戎國、匈奴國正發生變亂,不斷入侵秦境,未來局勢發展不明,秦國後方不穩,它是存在隱憂啊!但和平只是暫時的,從秦莊襄王異人被毒殺這件事情,就能管窺秦國宮廷內部的復雜。秦人人口多中原人與蠻夷胡族混雜,民風彪悍,侵略成性之心是不會收斂的。-----秦趙早晚要有一番對決!我們不能被秦國故意釋放出的虛假善意的表象所迷惑。
臣以為我國長期的策略不但應設法奪回上黨,還是要謀求恢復晉地,拓展邯鄲防御圈的範圍。去年,晉陽反秦(秦軍攻佔了趙國的晉陽,其後軍民暴動,被蒙驁平定),我們爭議不休,未能及時出兵援救,十分可惜啊。
(注︰為何趙國未能援救晉陽(今日太原)呢?因為趙孝成王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懼怕挑起象長平之役那樣的秦趙大戰,不敢出兵援救了!這其中,廉頗、李牧、龐煖、建信君、郭開、樂乘等人各負有多大責任,各人究竟是如何打算,誰支持出兵誰反對,歷史沒有任何記錄,我們也就不再揣測,但趙國顯然是失去了一個重要的戰略機遇----秦國也怕了趙國。秦國調兵遣將,大舉增兵上黨,並不是要進攻趙國,它是怕趙國新君初立,也急于建功樹威而去征伐上黨。)
故此,老臣以為趙國一方面要擴軍備戰,防範敵軍偷襲,尤其是秦國和魏國方面的聯手進攻,另一方面也必須有所行動,先期打亂敵軍的部署。----(廉頗對局勢的看法有誤!)
現在,燕國已被我們降服,趙國暫時沒有了後顧之憂。現在我軍積年整訓,戰力與武備已不俗,臣請我王下令-----兵進上黨,討伐秦軍,先掃除國都附近的威脅,而魏軍並不足慮!」
趙孝成王未置可否,只是疲倦地合上了眼楮。廉頗呼喚兩聲,不見君王回應,只得呼喊︰「近侍前來,伺候君王歇息。」
廉頗返身走到大門口,郭開與建信君楚月等人走近前來送行,輕輕對廉頗說︰「相國請回吧,君王已命中樞府草擬軍令,不日即可送達將軍軍中。」
廉頗爭辯︰「武襄君樂乘因何事被拘押?現在誰人在中樞府主事?臣身為相國、擔任軍事要職統領軍隊,為何對此毫不知情?也不許參與軍事謀劃?」
郭開忌憚廉頗,不敢言語,而建信君楚月不屑地說︰「身為臣子,如何能夠妄議君王?大人未接王命,擅離軍營。君王未曾召見,就自己前來,這能算是恭敬合乎君臣禮儀嗎?我可以告訴你,樂間和樂乘被羈押,只是因通敵之事配合調查而已,若真有事,誰也救不了他們。若果真沒事,自當洗清冤屈,官復原職。現在,漳河附近魏軍已增兵繁陽,目的何在?恐怕有的人是深謀遠慮、用心良苦吧?
廉頗氣惱︰「你血口噴人!我來問你,李牧如何徑至邯鄲城北?樂乘之軍現在誰來指揮?」
郭開調解︰「李牧將軍此行是來接太子趙偃前往代地,準備督軍出擊匈奴。近來邊事緊急呀。-----樂乘只是暫時留置詢問,並未解除其兵權,現在營中由趙蔥、趙且二將代理。將軍勿要多疑!」
建信君指責廉頗︰「平都侯也將去往你軍中,汝且好自為之吧,莫要辜負了君恩。當下君王嗣立之事紛紛擾擾,哪位太子賢德,自當繼立。臣子當忠心報國,不得干預君王之私,更不能撥打私心算盤,莫讓眾人多疑。」
廉頗憤怒地回應︰「真正令人氣惱!---老臣何曾干預過君王嗣立之事?春平君身為代相,春平侯也曾在朝中主事,與廉頗只是同僚而已,太子趙偃未曾主事,廉頗又何時怠慢過殿下?」
建信君索性也拉下面孔,手持折扇搖動著,曼聲細語地說道︰「君且看,這扇骨沒有扇柄做樞紐,如何扇得起清風?這人,若是有了背後給出謀劃策、位高權重的主心骨,那可就是要興風作浪了!」
廉頗冷笑著揶揄︰「只怕是烏鴉笑豬黑,不知自己黑吧?有的人看似如花似柳,面容姣好,其實心如蛇蠍,整日里以魅惑君王為能事,也不嫌傷風敗俗!」
建信君羞憤轉身而去,隨行的官員們目瞪口呆,廉頗也氣的渾身顫抖。
中書令郭開看到兩個人當眾互掐,心中不免幸災樂禍起來。嘴里卻說︰「呦,老將軍消消氣,自不必與建信君計較嘛,說一千道一萬,建信君不過是個女人而已。」
廉頗憤憤不平地數落︰「天底下能有這樣的女子嗎?---面善心黑,從里到外都是假!他若是敢踏進老子軍營半步,老子非宰了他祭旗不可!」
郭開一邊驚慌地勸阻廉頗,一邊叮囑眾人︰「大家都沒听見啊!---相國說的這是氣話。誰若是搬弄是非,口無遮攔,定當拿你們試問!-----相國,您先回城中府上去歇息吧,今晚郭開設宴款待相國。明日午後,您再出城回營何如?」
廉頗氣惱︰「媽的!還不是有人說本官擅離職守!俺不回去了,馬上就走,回大營!」
郭開追出來,拉著廉頗的戰馬韁繩相勸︰「老將軍,一定莫要忿怒呀。平都侯到得大人軍中,乃是君王之所謀,將軍務要謹慎。」
廉頗怒氣稍減,心中疑慮,方才想起剛才李牧來接太子趙偃去代地督軍的事情,就問郭開說道︰「兩個太子一南一北,朝中只留下春平君,難道是----?」
郭開掩口示意廉頗不要再多言︰「三個太子中,春平君最為年長,也身為代相。吾王是為趙國的大事長遠謀劃,不忍見他們兄弟禍起蕭牆。---這也是為我們這些臣子們打算,君心良苦啊!」
廉頗感慨,朝著朝堂作揖說道︰「吾王明鑒,老臣謝恩。」
郭開拉著廉頗下馬,「出門這麼久,大人還是先回府上探視一下吧,今夜臣郭開領百官,在城中設宴款待相國,就算提前禮送相國明日回營。----大人放心,這是吾王叮囑郭開,一定要辦的事。」
廉頗動容地施禮說道︰「既然是君王托付,王命賞賜臣下,恭敬不如從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