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不出魏軍繁陽守將們所料,沒過幾日,就有兵馬探子來報︰「將軍,廉頗領著趙國兵馬拔營而去,兩軍對峙解除了!」
縣尉杜孟秋、縣丞魏鵬、縣令段驤夫等人盡管有一些心理準備,也覺得這事情太快了點︰「爾等可曾看仔細?廉頗軍去了哪里?」
屬下稟報︰「那廉頗勒軍不住,前些日子手下嘩變,兵馬散去了大半。今日一早,前方來報對面敵營不見旌旗、悄然無聲。士卒前去察看,卻見趙軍營中狼藉一片,敵軍原來是趁夜逃逸而去了。」
段驤夫面露喜色,「這廉頗此番果然是狼狽,其夜晚逃遁,看來是懼怕我等追擊啊。------你們在敵營中可曾仔細搜索過?」
屬下呈上一卷簡牘,「這是在敵軍被毀棄的大帳之中發現的東西,似是廉頗給將軍所遺留的書信。」
眾人聚攏檢視,那果然是趙將信平君廉頗寫給魏軍守將的一封書信︰
信中大意是說,廉頗之所以領受君命攻擊繁陽,就是因為魏國拋棄了自家的三晉兄弟趙國,去與秦國交好。三晉和則秦國忌憚,三晉相互猜忌,則秦人會趁罅隙而入。廉頗之所以起初不願意動用大量兵馬攻打繁陽,實在是不願意趙魏兄弟手足相殘。可是,魏國君主一意孤行,不但棄用了主張合縱抗秦的信陵君,而且還與秦國結盟,不去起兵援救韓國,還增兵繁陽,企圖趁趙國新君未立的混亂局
面攫取利益,趙國實在是忍無可忍了。現在,趙魏失和,秦軍立即就進攻魏國,奪取了魏國的大片國土,這都是不智的決策惹下的禍患。
趙國目前嗣位之爭的混亂局面還沒有結束,但春平君的和秦之策顯然已經破產,秦趙正在緊張對峙和攻防。(廉頗)吾要領軍去抗擊秦軍,決定從繁陽一帶地域撤離,罷兵息戰,還給魏國兄弟們一片寧靜。希望繁陽民眾不要忌恨廉頗,不要再上秦國的當,做出親痛仇快的事情來。
眾人罷唏噓不已,竟然感念廉頗的恩德,直稱廉頗果然是忠勇仁義。
久困的繁陽民眾解放了,歡喜的人群奔走相告、四處一片喜氣洋洋,輕松和歡快的表情寫在官兵、縣民、大小商賈們的臉上,「謝天謝地,該死的戰事終于結束了。」,就連青樓的妓女們也忙著梳妝打扮,憧憬著快點來恢復戰前客商雲集、市井繁榮的祥和景象。唯一困擾鄉民的還是城南河水的汛情,南方的糧米運不過來,饑饉還是沒有獲得根本解除。
1余日後,五六艘大船緩緩地駛入渡口、停靠在泥濘的河水北岸。一個令人興奮的消息不脛而走︰「河水上能行船了!-----大梁接濟繁陽的糧草運來了!」
那些大船上滿載著寶貴的糧食,押運糧船的士兵們打著魏國的旗號,人數很少只有百余人不到,其他的都是苦力。
糧草入城,繁陽軍民喜上眉梢,熱情地款待這些護送糧草的官兵們。不但如此,他們還從這些人口中獲知消息︰「魏王十分惦念繁陽苦戰6個多月的子民,很快還有一大批糧食和布匹會運輸過來。」
不足兩日,夜幕中河水上游果然飄來了幾十艘木船,這次的情況不同,運輸的卻是千余兵馬----喬裝改扮為魏軍的廉頗部隊,這些人馬迅疾控制了渡口,立即向繁陽城疾行。
已經潛入城中的內奸,此時悄悄打開了城門,這些兵馬蜂擁而入,徑奔魏國繁陽縣衙駐地奔襲而來。
繁陽城中的民眾、軍營中官兵還在酣睡,縣衙和軍營的大帳就已經失守了,許多官員和軍隊將領尚在夢中就被擊殺或當了俘虜。城中一片混亂,趙**隊四處縱火,還在喊叫︰「不好了,秦軍來偷襲了!快從東門、北門撤離」,民眾聞聲驚醒更加慌亂,紛紛扶老攜幼蜂擁奪路出城,士兵失去指揮四處亂竄。
城外北大營、東大營的魏國兵馬得知繁陽城中騷亂,急忙引兵來救,卻與奪路而逃的大批民眾裹挾、糾纏在一起,慌亂無措。
此時,趙將信平君廉頗的馬軍已經奔襲到魏國城外西南兩處營地,魏軍猝不及防,轟然瓦解。廉頗速引軍攻入繁陽。
待到天色微明,久攻不克的繁陽已經全部落入了趙**隊手中,潰不成軍的魏**馬無路可逃,紛紛放下武器向廉頗軍投誠。縣令段驤夫、縣尉杜孟秋、縣丞魏鵬等人垂頭喪氣、束手就擒。
魏將段驤夫恨恨不平地怒罵︰「廉頗老兒,你竟敢背信棄義、依仗偷襲得人城池。有本事你們敢跟老子光明正大地干一場嗎?」
廉頗捋著長髯,持刀挺立。「敗軍之將何以言勇?兵不厭詐的兵法,汝且不懂?-----我廉頗今日取繁陽,對民眾秋毫無犯,也非為與魏國為敵,只是暫借繁陽城一用!」
廉頗傳令,「繁陽已取!眾將把此城給我守好了。本帥要回邯鄲復命去也!」
老將廉頗安頓好諸將守城,只領著幾百護軍,奔都城邯鄲縱馬絕塵而去。
且說廉頗一行抵達邯鄲近郊,眼前所見的情景令人十分震撼——只見城門大開,城郊人頭攢動,起伏連片的墓地墳塋前擺滿了貢品、四下里祭祀的香火不絕如縷,盡管臉上還掛著淚痕,許多人卻俱是面露喜色。
廉頗不解︰「邯鄲城不是戒嚴了嗎?——怎麼能放民眾隨意進出城門?再說,現在也不是祭奠先人的時節呀?」
「大人,這些上墳的鄉民,都是昔日在邯鄲之難中死了父兄、母親、姐妹的人——如今,冤有頭,債有主。秦將王被誅滅,趙國人欣喜若狂,這是急著來禱告、告慰屈死的冤魂啊!城中難以禁阻,只好順從民望了。」
廉頗感慨良多︰「李牧和太子趙偃此番征戰建立奇勛,大長了趙民的志氣。看來是深孚民望呀。既如此,恐怕太子趙偃登臨大位,就只是時間遲早的問題了。」
廉頗的門客宮正對他說道︰「如今相國也拿下了繁陽,可謂大功告成,可以回稟君王復命了。可惜,我王已經不省人事多時,無法冊封指定王儲,趙國的嗣位之爭還遠沒有結束啊!——大人,你說太子趙偃敢于居功自傲、恃勇逞強奪取其兄長、代相春平君的王位嗎?此番趙偃固然立功,可他不遵政令在前,春平君十余年為相、在朝中根基也不淺,手中也掌握著雄厚的軍馬,他能甘拜下風嗎?——如果兩強相爭,那麼大人怎麼辦?」
廉頗沉吟不語,憑心而論廉頗本應堅決表態去支持代相春平君——這個政壇老搭檔的,況且趙顯還是三個太子中的年長者。可是,廉頗老謀深算,他認為春平君趙顯手下無人,除了扈輒、趙歇等軍事將領支持外,朝中只有慣于兩面下注的樓梧、趙禹、外史魏加以及中書令郭開等人擁躉,何況他們的和秦之策已經破產,造成太子平都侯趙傳身陷咸陽,而秦國人質秦王嬴政同父異母之弟成矯身陷邯鄲的尷尬處境。太子趙偃在晉北孤注一擲、豪賭一把,問題是現在他們賭贏了。居然擊殺了趙國的宿敵秦將王,大振了趙國的軍心、民心,風頭正健難以抵擋呀!兩相比較,春平君文攻破產、武力也不足,很難是人家的對手。不過,政治這東西很難說,往往會奇峰突起、爆出許多見不得天日的陰招——廉頗尋思,自己還是應明哲保身為宜——
春平君此時正如熱鍋上的螞蟻,得知廉頗老將回來,急忙在府上後花園召見他來問計,調動廉頗軍馬的事情也不再去計較了。
「信平君,你可回來了——在下可是如盼星月啊!將軍深孚眾望,諸事還要請老將軍定奪。」春平君熱切地看著廉頗。
「何事呢?」廉頗故作姿態。
「還請信平君盡早回歸相位,我這個代相也好卸任。唉,——本官雖力推德政,可政令不行,有人想造反啊!當此時刻,還是由信平君來掌舵好。」
廉頗試探問道︰「殿下有何打算?是不是想快刀斬亂麻?」
春平君並不提防廉頗︰「建信君等人邀集群臣,上了一道推戴疏,準備擁立在下臨朝執政,也就是即位大統——中書令郭開大人與希卑大人也是此意,這件事情還是由相國您來當朝宣為宜。」
廉頗一驚,心里想,「果不其然,春平君等人是想盡快把生米做成熟飯,先把君位拿下來再說——國璽到手,李牧、龐煖、趙偃等人就先敗一陣,再搞就是反叛的逆賊了——不對,這事情怎麼會是建信君牽頭推動的呀?莫非此中有什麼玄機。」
廉頗問春平君︰「建信君不是歸隱市井,去做小侯享清福了嘛,听說那紀姬也從內宮身退,成了建信君的小妾。他如何還能攛掇成這件事情?」
春平君︰「建信君還是侯爵,其早年長期供職于中樞府,人脈還在啊!他與太子趙偃的交情沒有坊間傳的那麼親密,他也還要為自己著想嘛!——他能轉正倒戈過來,自然能影響一大批官員,也算是給類似李牧、趙偃這樣肆無忌憚的人提個醒,——莫待天寒地凍,再來造屋搭舍呀。」
廉頗心中不安,又問道︰「殿下欲成大計,就不要心慈手軟。不待太子趙偃回城嗎?——如今城中守備如何?」
春平君面容陰郁地撫弄著腰間的玉帶,「已經安排妥當了——眼前,唯一的禍患是李牧等外軍將領公然對抗王國的命令,是可忍、孰不可忍?——中樞府令希卑正在草擬文告,準備宣他們回來,拿住問罪。相國大人常年主持軍務,這些人還是肯听信平君的話的,還請老將軍出面奉勸李牧、龐煖等人幡然悔悟,則君臣和睦、既往不咎,不要一條路走到黑。」
廉頗無言,只得搪塞道︰「老臣廉頗自然願意侍奉殿下,太子有何事吩咐,定當辛苦不辭、甘心效勞。」
「那好,信平君先回府上休息吧。明日一早,我們就召集群臣,歡迎相國歸位,準備當朝宣百官的推戴疏,看看朝中群臣作何反應?若眾人無疑慮,就請大祭司設壇焚香,禱告天地祖宗,不日舉行慶典,請出國璽,吾將速速歸就大位。」——
廉頗外出很久,得以回歸府邸,沿途察覺城中暗哨林立,巡弋的甲士穿梭在街頭,看來春平君等人是真要動手了!廉頗想跟自己的心月復——柱國韓向聯系,轉念一想︰還是罷了!韓向負責守備城池,如果他還安然無恙地活著,那他一定也早已投靠了一方,自己有何必多此一舉來盤問呢?
回到府中,與家人相見,廉頗的老夫人和子女們歡喜落淚,此話不提。
入夜,廉頗輾轉難眠,恍惚之中他想起了趙惠文王和趙孝成王趙丹,那是對待自己恩重如山的兩代君主啊!——我廉頗數十年拼殺,只是為報答君王的知遇之恩。若是我此番卷入了王室的骨肉相殘,我廉頗就是到了陰間,也羞愧難當、無臉見到先王和趙孝成王啊!嗣立之事,關系趙國的百年基業。可是,我應當去支持哪一個呢?
廉頗心潮澎湃、粗重地喘息著,始終無法入眠,他只好起身,推門而出在庭院中心緒不寧地踱步徘徊。
老管家循聲走來、觀瞧了許久,「大人,您有何事無法安枕呢?老奴願為大人分憂。」
廉頗長嘆一聲︰「天命不測,人事難為啊!」
老管家問道︰「大人是憂心太子之爭否?」——「正是!」
老者提醒他道︰「相國本一世英名。此番若不支持十幾年的政壇搭檔——太子春平君,則屬于背叛賣友。若是不支持太子趙偃,則有違大人長久堅持的合縱抗秦的使命。大人且如之奈何?——唉,天命雖不可知,竭盡人事而已。無為靜觀其變,也是上策啊!」
廉頗嘆息︰「如何能跳出五行,月兌得此身?」
老管家︰「走為上!」,一句話驚醒了廉頗,他驀然從懷中模索出一枚布幣銅錢,自言自語道︰「吾就拋擲銅錢,佔卜三次,有字的一面朝上為留,留下來輔佐春平君,不惜與李牧、趙偃等人一戰!無字的一面朝上為走,不辭而別!」
廉頗凌空拋擲布幣三次,全部為「背」——這是因為錢幣面上有凸鑄文字較重,自然會造成無字的背面朝上,可是廉頗未及細想,反認為這就是天數。
決心下定,廉頗連夜叫醒一眾家人,攙扶著妻妾、派人分頭去通知諸兒女、女婿、兒媳,召集衛隊,乘坐車馬,連夜出城逃逸而去。
廉頗一行正疾行奔赴繁陽方向,夜幕中突然傳來一片急促的馬蹄聲。「不好,有追兵!」,廉頗的衛隊如臨大敵。
朦朧中煙塵起處,果然飛馳來一隊軍馬,為首的卻是柱國韓向。韓向躍下馬鞍,跪地嚎哭︰「大人,你走了也不通知屬下一聲。吾等在邯鄲也呆不下去了,就讓吾等護佑老將軍,去暫避一時吧。」
廉頗動容︰「也好!——那汝等就隨同我去繁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