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正踫上地區衛生局對這家衛生院進行年終評估,這邊的吵鬧聲引起了檢查團一行人的警覺,立刻來到現場了解情況,當班的護士和小汪作了解釋,這幾個人心里仍有疑惑,從現場情況來看,應當是患者家屬和醫院的護士之間發生了沖突,那幾個人又分頭找余光曉和樊彩花了解情況。樊彩花頭腦還沒有冷靜,氣哼哼地亂罵了一通,那幾個人最終從「我男人在你家醫院住院看病,咋能叫他的野婆娘到這里見他!」這句話里听出了眉目,才打消了懷疑。但還是就此問題給醫院提出了三點不足和改進意見。
受傷的護士名叫高靜蓮,父母都是江西人,曾經是新四軍戰士,在解放大西北的扶眉戰役中她母親在救護傷員時不幸犧牲,父親為了隨軍西進只得將一歲多的她寄放到當地的一戶老百姓家里。國民黨軍隊反撲過來以後,這戶人家怕惹事端將年幼的高靜蓮送給他人,舉家逃往甘肅平涼。解放以後,高靜蓮的父親幾次尋找女兒未果,七年前當地的民政部門才找到剛從甘肅遷回的那戶人家,找到已經給另一戶人家做了童養媳的高靜蓮,父女才得以相認。這時她的父親已經再婚,繼母一天只管照顧自己生的一兒一女,對她不咸不談,父親安排她上了幾年學以後,就到這家醫院里當了護士。
高靜蓮如今只覺得頭疼、想嘔吐,醫生趕緊讓她躺下,沖洗了臉上的燙傷面,不大工夫在她的額頭、臉頰上出現了不少的水泡,初步診斷她的頭部是腦震蕩。醫院的院長梁作健是個三十幾歲的中年人,今天的事把他也弄得暈頭轉向,他辛辛苦苦領著大伙工作了一年想得個優秀願望就這樣黃了。這個「優秀」對他的醫院和他本人都太重要了,這會影響到他這所醫院的等級評定和上級配置醫療器械、醫護人員的水平,對他個人而言延長了升遷到衛生局當副局長的進程。梁作健心里窩著火,那有啥辦法,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嘛!他找來第一個到達現場的護士及小汪,弄清了事情的來龍去脈,仰頭長嘆了一口氣。余光曉在縣里是官場的一顆新星,很多人都看好他的前程,他和余光曉以前就認識但沒有交往,通過這次住院他們之間也算是朋友了,況且余光曉是病人,他不好意思在他面前說些刻薄的話,但有些話他不得不說,就讓小汪去找余光曉的岳母。
朱翠葉在家里剛哄明華睡著了,看見女兒慌慌張張地回來,一句話也沒有說徑直進到自己房子以後「呯」地一聲關了門,她下意識地知道可有了麻達,她推開房門,看見女兒蓬亂著頭發,虎著臉正在那兒生悶氣,她問了幾聲見女兒不言語就退了出來,心里正在疑惑,小汪便前來叫她去醫院,在路上小汪便向她大致講了一下事情的經過,但隱去了馬素娥出現的情節。
梁作健院長對朱翠葉倒是很客氣,朱翠葉幾次向院長賠禮道歉都被院長中間打斷了,等他們坐定後,院長對朱翠葉說︰「老人家,啥話都不說了,誰叫我和你家光曉是好朋友呢,我也只有打著牙往肚里咽。是這樣的,醫院里經過研究,建議讓光曉轉院。」
朱翠葉听出了話音,知道人家是逼著她的下文,她陪著笑臉說︰「你們大人有大量,不要和我們這些沒有文化的莊戶人家一般見識,我家柱石在這里住得好好的,轉的什麼院呀!」
「姨,既然這麼說,那我也有一個請求,就是今後不要讓你女兒再來這里,以免再生事端,這是我們最擔心的事情。」朱翠葉還能說什麼呢,黑著心點頭答應了。
高靜蓮的父親正在療養院療養,接到女兒所在醫院院長打來的電話火速趕到,看到女兒無端地被人打成這樣,心想著苦命女兒過去的不幸遭遇,老人的眼楮濕潤了,哽咽著輕手撫模著女兒的頭發,回過身來對著梁作健和陪同他的秦北縣人武部政委孟春運說︰「我要見見那個狗東西,看他到底是個啥球熊樣子,欺負我女兒成了這樣子!」說著就要往外走。
躺在病床上的高靜蓮,伸出手來拉住父親的衣服,用顫抖的聲音說︰「爹,不怪他的,你不要這樣好不好?」高靜蓮的父親還要問女兒,梁作健、孟春運就將他叫出了病房。
原來高靜蓮分到這個醫院工作不久,負責余光曉的護理任務,在那次給他扎吊針的時候,由于她欠缺這方面的工作經驗扎了三次都沒有弄好,余光曉的手背上也扎破了、血流了出來,本來就自卑、膽小的高靜蓮知道這下肯定要遭到呵斥,甚或鬧到護士長哪里去,正巧踫上了護士長查床,看到臉上抽搐著的余光曉和他手背上的血就俯去一邊插針、一邊講要領,等把一切都弄好以後,看著護士長就要張口批評高靜蓮的時候余光曉就對著護士長說,今天這事不怪她的,是他自己不小心打了一個噴嚏才成了這樣子的。護士長會意地笑了一下出去了,高靜蓮紅著臉不知所措,低著頭為他整理床鋪。第二天高靜蓮心里害怕,猶豫著不敢給余光曉扎針,余光曉就伸出胳膊鼓勵她扎,高靜蓮穩了一下神一下子扎好了,心里一陣子興奮,不由得看了余光曉一眼,只見他臉上洋溢著笑意,她的心里滾過了一股暖意,從此以後她總愛往余光曉的病房里跑,本來靦腆的她在他面前話也有些多了,偶爾還開個玩笑,她不知不覺中想知道他的一切,不失時機地從他、小汪和院長的嘴里收集這方面的信息,她下意識地將這些信息綜合、整理後,發現他不僅有文化、心地善良脾氣好、而且有本事,年紀輕輕地就當上了公社書記,特別是得知他是革命烈士的後代,從小就失去了親人,她就更加地覺著他「親」了,她那孤寂的心里有了一個溫厚的知己,她有些自我陶醉了。
高靜蓮的父親高崇德沒念過書,憑資歷和戰功曾經擔任省軍區的副司令員,由于身體里的兩個彈片尚未取出健康狀況不怎麼好,一直在軍區療養院里療養。他是個粗人,性子直、脾氣暴,是鼎鼎有名的「高大炮」,他有一個老下級尹望成,他曾兩次冒著生命危險救過他的命,現在他身上的其中一個彈片就是因救他而留下的。尹望成的大兒子尹南進是他看著長大的,他很喜歡他,當失散多年的女兒高靜蓮找到以後,高崇德看到女兒那驚恐的眼楮心里很難受,尹南進和女兒年齡相仿,他們在一塊的時候倒是有說有笑的。等到他們長大了以後,高崇德就找到尹望成要結兒女親家,尹望成沒辦法不答應,回來告訴正在上高中的兒子尹南進,尹南進不怎麼樂意,但經不住父親再次講述高崇德的大恩,因此就硬著頭皮答應了。尹南進考上大學以後,很少和高靜蓮有來往,這次听到高靜蓮受了傷,臉上可能要留下疤痕的消息後,利用星期天看了高靜蓮,回去後就給高靜蓮寫了一封信,分析了他們目前存在的距離,委婉提出了分手。高靜蓮脆弱的心理又一次遭受打擊,不想吃不想喝的,倒不是全部因為尹南進,其中還因為對自己臉部燙傷的擔憂和對余光曉難以啟齒的殷殷愛戀,她知道他們之間存在著許多現實的困難,但她卻揮之不去。
高崇德知道尹南進給女兒來信的內容以後,又一次發起了「大炮」脾氣,要找尹南進去說理,高靜蓮含著淚勸阻了父親。高崇德心疼女兒,總覺著他這個當爹的虧欠女兒的太多了,如今這個小白臉在這個關口又踹了女兒一腳,他心里窩著火,咽不下這口惡氣,此時他又想起直接導致女兒這次災難的余光曉,心里的怒火「噌「地就燃了起來,罵罵咧咧地又要去找余光曉,高靜蓮央求著說︰」爹,你別這樣了,這事不怪他,他也很難的。「說完扭過頭去擦了眼眶的淚水後繼續對父親說︰」我這里就這樣了,你身體不好,勞累不得的,你還是回去吧!「
余光曉從其他的護士嘴里知道了高靜蓮父親來醫院的消息,也知道了她的那位對象已經提出了分手,他心里一陣陣的愧疚,都是因為他而給人家帶來了災難,他眼前便出現了那雙怯生生的眼楮,那是多麼清淨而孱弱的女子呀,她無端遭受了這樣的打擊能受得了嗎?他便求梁作健領著他來到高靜蓮的病房。
高崇德正在為女兒剛才的舉動納悶,他明顯地看到一提到那個姓余的女兒的那種微妙的神態變化,以及在他面前多次地替姓余的辯解,他正在琢磨這其中的玄機到底是什麼,門開了,梁作健領著一個頭上貼著紗布,胳膊上裹著厚紗布的青年男子進來了,梁作健向高崇德作了介紹,余光曉規規矩矩地站在高崇德的面前,低著頭深情地說︰「高伯伯,對不起,都是我不好讓高護士受了傷,我向您和高護士賠禮了!「
高崇德看到面前這個小伙子溫文爾雅,站起來剛想開口,高靜蓮便坐起來,用顫顫地聲音說道︰「余書記,你身上有傷,還來做什麼,我不要緊的,你就不要操心了。我爹是國家干部,不會為難你的!「
余光曉走到高靜蓮床邊,想看看她臉上的傷,高靜蓮把臉擰過去不想讓他看見,余光曉知趣地說︰「高護士,真是對不起!」梁作健是個冰雪聰明之人,趕緊過來打圓場︰「我看你們倆就不要這樣生分的稱呼了,光曉大靜蓮就叫他‘大哥’吧,光曉你今後就別叫什麼‘護士’了,就直接稱呼靜蓮為‘妹子’好了!高老伯,你看這樣好嗎?」
不等高崇德說話,高靜蓮先說了︰「那就好,我終于可以有‘哥’可叫了!」余光曉理解梁作健的良苦用心,高靜蓮的淳樸善良也深深打動了他,他也隨聲附和道︰「只是我給妹子的見面禮太殘酷了,今後一定好好補上。」
高崇德不願意掃女兒的興,她的心情好不容易有了起色,也只好默認了。但他從女兒的表現中似乎覺察到了什麼,他也不敢確定,目前他不能板著臉孔給女兒談些嚴肅的事情,暫時也只有隨著她的性子去了。離開醫院返回之前,他仔細地了解了余光曉這個人,讓梁作健給余光曉捎了一句話︰要他對自己的女兒幸福負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