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瀆詞 第28章 第七闋 賀桂花令 二

作者 ︰ 沐淅

微風吹過紗窗,窗上斜月朦朧,月下香重,秋日花開,卻有西風相伴,雖然未落,花上已有霜痕,凝成愁色。

滿地的錦緞碎片,如重重花落。

梳蟬幾乎剪碎了今年所繡的全部,兀自不能解了怒意恨意,回手便打落了桌上燈盞,燈燭落在地上,即刻點著了那些殘碎錦緞,只是一瞬,只是一個錯眼,那些錦繡繁華便成灰燼。

梳蟬微微有些怔怔的看著那灰燼,心上不知為何一陣沒來由的痛和怕,卻終于慢慢平靜下來。

朱昭媛有了身孕,嫉妒雖深,但最難消解的卻是——中然不是說他愛著綿蠻嗎?

他既是愛著綿蠻,竟能與別的女人有了孩子?

然而朱昭媛畢竟承恩許久,梳蟬只自覺太過天真,難不成中然每夜在未蘇閣當真只是在听琴嗎?

這也罷了,可是他竟那般歡喜,雖然子嗣之事,他身為國君,也不得不思量在意,然而綿蠻竟是毫無怨色,那時宮宴之上竟也能含笑稱賀,而中然也竟笑著應了。

梳蟬自謂一向看人極準,玲瓏如梳蟬都難免流露悲苦,而綿蠻那日當真不是強顏歡笑,是真的並無傷色,可若是有心用情,何嘗能情願的了?而中然若當真對綿蠻如此情深,便沒有一絲愧意嗎?

那一刻忽然就有了些微的困惑,本以為他們兩情相悅,後宮如今諸多嬪妃也不過是帝王的不得已,而今看來,卻非如此嗎?那麼這麼久以來,將她逼到絕望的這兩人之間的情,到底算是什麼呢?

可若是中然與綿蠻的情並非如此堅如磐石,她是否仍有機會?可中然若當真如此薄幸,如此易移情轉性,那他的情,即使要來又有何用?

梳蟬只覺自己從沒有這樣恨中然,恨他的薄情,卻是恨他對綿蠻的薄情,而綿蠻也從來是她最恨,這樣的死結,她竟不知如何解了。

恍惚了幾日,八月桂花已是陷落了整座皇宮,無邊香海,染了每一個人的衣裳發絲。

宮人都道今年宮中早開的桂花當真是吉兆,桂花結桂子,朱昭媛定會生個尊貴皇子。

朱昭媛有了身孕,朱家一時更是喜氣,朝臣恭賀不斷,禮賀更不斷,不僅送往朱家,更是送往深宮未蘇閣。

別家也便罷了,便是左丞相葉無傷也備了厚禮著人宛轉送到了未蘇閣。

朱昭媛冷笑一聲,得色已是滿溢,只想略看看便叫人送回朱家,以此示意她如今便是連丞相的禮也是不放在眼里的。

然開了禮箱,朱婕妤縱是大家出身,也先自驚了一驚,眸中先有了喜歡不舍。

一旁侍候的宮人眼尖伶俐,便道︰「娘娘雖不將這些東西放在眼里,可是葉丞相也算有心了,若是送回去,未免叫人道了失禮,何況其他也便罷了,這十數顆鵝卵大的滴翠夜明珠剛好夜里代替燈燭,宮里的燈燭雖然無煙,可娘娘如今懷了身孕,還是夜明珠光對眼楮更好些。」

朱昭媛笑道︰「既然如此,便留下吧。」

朱婕妤說著又看著那金絲籠子中兩只雪白的波斯貓,正倚靠在一起,在金絲軟墊上蜷縮睡著,就如兩只雪團兒,實在精致可愛至極,相比之下,她原來養的那只簡直是粗糙不堪了,正看著喜歡,那兩只小貓叫了兩聲,打個呵氣,睜開了眼楮。

朱昭媛與宮人都不由驚了一下,這兩只白貓,其中一只竟有一雙純綠色的眼楮,猶如瓖嵌祖母綠在白雪中,純透碧綠,而另一只更令人驚嘆,竟是重瞳,一只碧藍色如寶石的眼楮,另一只眼楮卻是耀眼的金色,如深色琥珀,燦黃琉璃。

朱昭媛與一旁宮人竟一時都不能相信這兩只貓當真是活物,只似瓖嵌了寶石的白玉石雕,白雪團兒。

朱昭媛更是不舍,那宮人又道︰「難為葉丞相如此有心了,娘娘的貓上次跑丟了,娘娘可還覺著無聊了一陣,娘娘如今懷著身孕,更是辛苦,有這兩個小東西,時常取個樂也是好的。」

朱昭媛終于不舍將這些東西退回去。

梳蟬坐在窗下,仍是神思恍惚一般,听了宮人的回報,不由一笑,大哥竟送了那樣的貴重之禮給朱昭媛,轉首看著桌上的一個竹條籠子,卻是送了這個給她。

籠子中也縮著一個團,灰色的肉球一般,卻是一只刺蝟。

像只老鼠似的,髒兮兮的,身上帶著泥土,卻不知為何,能讓她覺著有些可愛,想來是因為是大哥親自提了它過來的緣故吧。

那時無傷只道︰「這就是你想要的東西,帶著刺,可你不忍心拔掉它的刺,你會受傷,它也會。」

「所以呢?」

「各自安命,豈不是很好?」

既然大哥都這樣說了,那便各自安命吧。

梳蟬一嘆,她這許多日的矛盾,原來大哥都是看在眼中的,若是大哥想要她不要靠近中然,那便一切如舊吧。

翠翹終于給那個小刺蝟找到了容身之地,卻還是嘟囔道︰「娘娘,這廣夏宮都快成什麼了,二公子送了鸚鵡,娘娘從停雲樓中要來的鴛鴦,如今又加上這只刺蝟——」

門上忽然輕叩,宮人在門外道︰「娘娘,皇上來了。」

中然進到屋中,梳蟬抬首看向中然那雙似乎還含著笑意難消的眼楮,便覺心上被剜了一下,怒意頓生,再記不得無傷與她說過的話,開口便是冷笑。

「臣妾見過皇上!」

中然見著梳蟬冷冷的神色,因黑城之事,他心中本已難壓對心誠的不滿,原也是帶著怒氣而來,途中遇到朱昭媛,朱昭媛只道月復中胎兒今日似乎動了一下,那是他的孩子,那小小的胎動,只讓人心喜,他本來也因此緩了大半怒氣,便想好好與梳蟬說,此時見了梳蟬神色,卻不覺勾動舊病。

中然語氣便也冷了幾分,道︰「如今黑城之戰在即,定國公卻稱病不肯應戰,皇後去勸勸定國公吧。」

梳蟬冷笑道︰「此是朝政,臣妾不敢干政,何況若是臣妾二哥,還有臣妾的大哥管教,臣妾不能勸動,皇上還是請回吧。」

中然冷冷看著梳蟬,冷笑道︰「好啊!國之有難,你葉家當真一個個都會挑時候拿捏起架子來了!這是君命,當真以為朕在求你們嗎?」

梳蟬看著中然,再掩藏不住的淚水,落在唇邊,太苦了。

「皇上以為臣妾是在因為黑城的事情與皇上拿捏架子?」

中然見了梳蟬忽然落淚,有些不解,然而恨怒難消,心腸雖軟,語氣還是帶了冷意。

「那你是怎麼了?」

梳蟬笑道︰「沒錯,臣妾就是因為黑城的事情,臣妾的二哥不肯出征,皇上可還有其他的法子?」

中然聞言怒極,再不看梳蟬一眼,拂袖離去。

梳蟬重重關了門,卻慢慢跪坐在地上,他們兩人,如今竟已是這般相待了嗎?

本就有傷怨難消,更有朝政計謀,後宮子嗣,只能一步步相隔的越來越遠嗎?

而她與中然,到底不是好姻緣吧,才會艱難至此,終于只得相看不得憐。

梳蟬伏在榻上,隔著紗窗還能看見中然的背影,滿庭赤薇,如血如朱。

次日,戚王終于殿上應準大將軍蘇竟出征,黑城卻忽然傳回戰報,中原唐朝莊宗皇帝興兵契丹,契丹分身乏術,終于撤兵黑城,此戰終于平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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