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瀆詞 第40章 第六闋 懷櫻之令 二

作者 ︰ 沐淅

梳蟬放了針線,嘆道︰「你這是何苦?」

張美人泣道︰「臣妾無用,雖得娘娘指點,卻只得留住皇上一夜。」

「皇上心里放著的是誰,你也是知道的,朱昭媛懷著孩子,朱才人又是似乎稍稍失了皇上庇護便如雛鳥墜巢一般的可憐,你能得留了皇上在雲水閣中一夜,已是難得了,本宮又怎會怪你?」

張美人聞言仍是泣道︰「臣妾愚笨,深負娘娘所望。」

梳蟬淡淡冷道︰「在這宮里,你雖是爭不過,卻並不愚笨,否則當日怎知見機行事,入了未蘇閣呢?」

張美人聞言一驚,淚水凝在腮邊,染了胭脂,如桃花含露。

「臣妾——」

張美人支吾無言,她當日想借著朱昭媛重得寵愛,便是也助著朱昭媛將皇上留在未蘇閣,然梳蟬當日既不肯追究,甚至不曾責問,前日更是指點了她如何在梅樹之下,以哀艷之姿驚痛皇上之心,而今日卻忽然提及此事,張美人措不及防,只得再拜告罪。

梳蟬道︰「你今日來見本宮,不是告罪,而是希望本宮再指點你如何得寵,不是嗎?」

張美人心中微顫,不敢應聲,梳蟬笑道︰「你自博王府時便在皇上身邊了,比綿妃還要久,皇上的心思難道還要本宮來教你嗎?」

張美人已是微有冷汗,叩首泣道︰「臣妾知錯。」

「若本宮教不了你,你是否又要投誠他人了?」

「臣妾不敢。」

梳蟬嘆道︰「你雖身處深宮,卻是也該知道去歲黑城的戰事,當時本宮的二哥以身犯險,身陷敵營,而你兄長率十幾騎突圍相助,身中數箭,險些喪命,所以,你以為你那時投靠了朱昭媛,本宮是為何饒了你的?」

張美聞言人只覺身上都有輕顫,滿手濕冷。

「你須知道,本宮是看在你兄長的份上,才饒了你,而你要記得,你今日的身份乃至性命都是你兄長浴血疆場,九死一生換來的,是否珍惜都由你了,後宮的是非,林修媛如今的情景,你也是見了的,你若肯安分,日後也可晉封嬪妃,而你兄長,本宮的二哥也自然是不會虧待了他,你張家在戚國也算是能立足了。」

張美人已是哽咽,再拜道︰「臣妾明白了。」

梳蟬嘆道︰「你既是曾伴在他身邊那樣久,也便該看得清了,他對這後宮所有的女子,也就都不過如此了,若想心里好過,有些事當真是非分,連想都不要想了。」

張美人只覺這話听在耳中,稍稍咀嚼便是唇齒間都已有血腥味,生生咽下,卻是一瞬連心都似墜落無底。

張美人離開後,梳蟬重又拿了針線,卻是一嘆,若不是對中然動了情,張美人其實不至如此蠢笨,當年送了張美人到博王府上,雖是心姨挑的,也是她點了頭的,本來也是好的,卻因動了情,如今已不再可用,只不知今日之後,可否也死了心,看的透。

門上輕叩,翠翹端了百合菱角湯進來,梳蟬道︰「好一會沒見你了。」

翠翹手上一頓,笑道︰「奴婢剛剛在廚房剝菱角了,娘娘可是覺著手又冷了?奴婢真是疏忽。」

翠翹放下湯盞,取過榻桌上的暖手爐小心的添了銀絲炭,服侍梳蟬用過羹湯,翠翹端了湯盞退出屋外,門外候著的蕾兒也不多問,機靈的接過翠翹手中的湯盞。

翠翹到了殿後,果見梅林中一個宮裝女子在用銀匙采集梅花蕊上的雪,那女子听聞身後有腳步聲,回身見了翠翹,笑道︰「姐姐來的正好,妹妹在采集這雪水,卻還不知娘娘更喜歡白梅還是紅梅。」

翠翹笑道︰「櫻兒妹妹這樣聰明,不妨猜一猜。」

櫻兒笑道︰「娘娘心性高潔,該是更喜歡白梅吧。」

翠翹笑著搖首,櫻兒笑道︰「紅梅艷之有韻,妖而不媚,這樣的品性也的確會討娘娘喜歡。」

翠翹還是搖首,笑道︰「你又錯了。」

翠翹說著自櫻兒手中取過銀壺,手上一傾,壺中雪水灑落在地,櫻兒一驚,一直粉艷含笑的臉龐僵了一刻,似枝頭豆蔻經雨顫了顫,有些卑弱的可憐,隨即強笑道︰「櫻兒不知是怎樣惹了姐姐不高興,櫻兒愚笨,但請姐姐明示。」

翠翹看著櫻兒那一雙俊俏桃花眼中一點靈光閃動,這是個極聰敏的女子,極其明事安順,極會討巧也會藏拙,難怪會入了皇後的眼。

翠翹笑道︰「我知道你現在在想什麼,自你到了內殿服侍,你在皇後娘娘面前便很是用心,娘娘也很喜歡你,所以,你覺著我現在是在為難你,對嗎?」

櫻兒抿唇一笑,她是極會笑的,雖是小心翼翼,卻並不會讓人覺得卑躬屈膝而生厭,反而抿出一種濃淡相宜的甜意,笑道︰「姐姐在娘娘身邊服侍多年,自然比妹妹更懂得怎樣才能服侍好娘娘,妹妹還有許多要與姐姐學的,姐姐所言都是在指教妹妹,哪里是為難呢。」

翠翹笑道︰「你這一張小嘴,涂了蜜糖的黃鸝一般,又甜又嬌,只是你若肯當真學著我也便好了。」

櫻兒聞言彎身一拜,笑道︰「姐姐若有吩咐指教,妹妹定當听從。」

翠翹拂過枝上一朵紅梅花,指間沾了細雪,融成一點濕冷之意,漫不經心拈過指間,道︰「只是你肯學著我也罷了,反而去學可意。」

櫻兒聞言笑意一瞬凝住,梅枝間有風吹過,帶著雪屑竟似灌進了領間袖口,身上冷的透透的,櫻兒垂了首,才見繡鞋上竟已落滿了雪,幾乎埋沒了一雙秀足,然此時卻連跺一跺腳抖落雪片的心思都沒有,心上雖亂,花瓣般的唇微微輕顫,還是說得出一兩句回旋之話。

「姐姐是什麼意思,妹妹听不大懂,可意誣陷皇後娘娘,已被逐出宮去了,妹妹雖然識得可意,但絕對不屑其行徑,更不會背叛皇後娘娘。」

翠翹看著她,輕聲一嘆,語氣之中帶了輕意憐憫。

「可意雖可恨,但你可知為何娘娘沒有處死她,而只是將她逐出宮去?」

「娘娘仁慈。」

「娘娘的確仁慈,然而宮中出了這樣的人,若不嚴懲,難保日後沒有效尤,娘娘之所以饒了她,只是她的下場已足夠悲慘,足夠驚攝宮人了。」

翠翹伸手扶起她,不由道︰「可憐見的,竟然抖成這個樣子,你這樣害怕,是在為自己,還是為那個侍衛?」

櫻兒听得此言,渾身一震,已連掩飾都欠缺力氣,眼中滾落淚滴,眼睫瞬間被風雪吹得殷紅,櫻兒咬了唇,心中一寸寸的碾轉回轉,終于泣道︰「櫻兒不守宮規,私慕侍衛,既已被姐姐所知,但請姐姐發落。」

翠翹聞言嘆道︰「你如此說,便是為了那個侍衛了,你是在雜役院受過苦的,到了今日不容易,若當真被罰回雜役院,你也願意?」

「只求姐姐放過那人,過錯都在妹妹一人身上。」

翠翹含了薄怒,道︰「你當真以為我是在嫉恨你,想借此趕你走?若是如此,我為何不去直接回稟皇後娘娘?」

櫻兒小心道︰「娘娘器重姐姐,而妹妹近日來確實不知輕重,妹妹也自知資質愚鈍,何況是在皇後娘娘面前服侍,難免不出差錯——」

翠翹聞言怒極而笑道︰「的確,我若當真去與娘娘說,娘娘喜歡你,或許還未必將你罰回雜役院,便是罰了,或許哪一日念起你的好,還是將你調回來,若是你自己在娘娘面前犯了錯,討了娘娘的嫌,對我來說才是永絕後患,是吧?」

櫻兒听著翠翹語氣,不覺驚恐,她自知聰明,在雜役院中十幾年,受盡欺凌,也知如何會人心意和眼色,卻不知她已如此,翠翹為何仍不肯相饒。

「妹妹愚鈍,姐姐到底想要妹妹如何,還請姐姐明示吧。」

翠翹一嘆,道︰「可意當日與宮中的侍衛何印有私,何印卻受了人指使誣陷皇後娘娘,可意信了何印的蠱惑,然而,事發之後,何印是如何無情相待可意的,想必你也听說了,你如此聰明,還看不明嗎?你今日能這樣待那個人,可想過你在雜役院十幾年,他可有過為你一絲之心?而今你在皇後娘娘身邊得寵,那人便托人碾轉再傳信給你,這其中的心意有幾分真幾分假,你便當真分不清嗎?」

櫻兒只覺瞬時褪了驚意,心上僵冷如冬日之蟬,蟬蛻如花枯落,許久不能言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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