笙兒死死看著綿蠻,卻一字一頓道︰「皇上,那人是——梅婕妤。」
梅婕妤聞言當即驚怒道︰「你這賤婢在胡說什麼?」
笙兒冷冷笑道︰「娘娘以奴婢的性命威脅奴婢,奴婢昨日一時膽怯屈從,然而奴婢今日才明白,若是奴婢仍違心誣陷了皇後娘娘,便是連著華妃娘娘的冤屈也永不得伸展!所以奴婢豁出去了!」
笙兒轉向臉色已是鐵硬不善的朱邕,道︰「大人,奴婢自幼服侍華妃娘娘,奴婢的命賤,不足為惜,還請大人一定要為娘娘討還公道!」再轉向梅婕妤時,笙兒冷笑道︰「婕妤娘娘以奴婢性命相逼,奴婢自知今日說了實話,便絕不得活了,只是婕妤娘娘自入宮便嫉妒華妃娘娘得寵,不擇手段陷害到今日,婕妤娘娘也當自有惡報!奴婢只在九泉之下等著!」
笙兒說著竟一頭撞向殿中三足鎏金鏤鳳香爐,百斤重的香爐都被撞的一震,霎時血光四濺,汩汩滿地。
殿上眾人一時驚呼,待到眾人定神,宮人上前去看,笙兒已是斃命當場。
梅婕妤慌道︰「皇上,太後,這賤婢誣陷奴婢!」
梳蟬淡道︰「若是如此,本宮倒不明白了,笙兒為何要誣陷婕妤呢?」
梅婕妤聞言慌道︰「太後,皇上,臣妾冤枉!」
中然道︰「笙兒的確是你主持審問的,她昨日已是供出了皇後,為何今日忽然改口指證你?」
「臣妾不知——臣妾冤枉!」
中然忽然帶了怒意,冷道︰「還敢說冤枉!一條人命就放在眼前,你還敢說你什麼都不知道!」
太後忙道︰「皇上,笙兒反復口供,已不足信!不能就此冤枉了婕妤!」
梳蟬道︰「不足信?不足信的是之前還是之後?」
太後聞言一時語塞,梳蟬道︰「皇上,臣妾是皇後,僅憑一個宮人所言,便要定臣妾謀害皇嗣之罪,甚至要搜查臣妾的廣夏宮,如今又是怎樣?」
太後等人聞言都是看向中然,中然看著梳蟬,含悲之色,眉眼清悴。
許久,中然嘆道︰「彩兒已是自縊,笙兒如今又已自盡,人證都無,華妃之事,暫且放下,容後再查吧。」
太後聞言雖有不甘,卻亦無法,中然轉向朱邕道︰「朱大人,朕會命人好生照料醫治華妃,還請朱大人放心。」
朱邕聞言只得唯唯稱諾,畢竟此事已是涉及梅婕妤,未必再查的下去,何況華妃如今雖是如此慘狀,卻有謀害曹雅妃之子之事在前,而華妃已是如此,皇上想來雖不願再追究華妃之責,朱邕亦不敢再有更多言語。
太後冷道︰「皇上,即便這兩件事都不再追究,那綿妃身上的傷——」
中然看向綿妃,綿妃一雙媚眼之中光波流動,中然不語,綿妃卻漸漸垂眸,竟是不敢開口。
太後見狀心中恨極,綿妃昨日已是告發皇後常常暗中著人凌虐于她,然而此刻竟是不敢再有一句言語。
中然一嘆,再看向梳蟬,梳蟬眸中卻已是冷透了,中然再要開口,太後忽然冷聲道︰「那這個孩子又怎麼解釋呢?」
太後冷冷的看著梳蟬,道︰「帶雲葉過來。」
太後一聲吩咐,便有宮人帶了一個身著宮裝的六七歲的小女孩進來,那小女孩一臉淚痕,抽抽噎噎的,然而,巴掌臉,菱角唇,月眉星眸,十分惹人憐愛。
中然看了一眼梳蟬,眼神漸冷。
剛剛那一瞬他怎麼就忘了雲葉,怎麼就忘了昨夜在這寧德宮中,太後與梅太傅等人以梳蟬當年逼死中虔,殘虐嬪妃,謀害朱妃月復中胎兒之事勸諫他廢後,然而最終,卻是這個被太後帶到他面前的小女孩,大哥唯一的女兒,才讓中然終于決心寫下了那封詔書。
「來,乖孩子,你看看眼前這個女人,是不是就是她將你關進山中又黑又冷的地牢里?」
太後將雲葉拉到身前,掀開了她的衣袖,露出那小小胳膊上觸目驚心的青紫毆痕,指著梳蟬道︰「是不是就是她總是對你又打又罵?她平日里都罵你什麼,你來告訴哀家,乖孩子,別怕!」
雲葉抖了一下,然後如同背書一般,斷斷續續道︰「就是她,她將雲葉關進黑屋子,還總是打雲葉,說就是因為她殺了雲葉的爹爹,皇上才不寵愛她——嗚嗚——娘——嗚嗚——雲葉好怕——」
雲葉幾乎哭的要斷氣,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太後嫌惡的將她推給宮女,然後轉向中然道︰「皇上,你都听到了,看到了,看看這孩子身上的傷,這麼狠毒的對一個孩子,還是你的親佷女,這樣的女人怎麼配當皇後?幸虧,有諸位大人在,見證皇上已經下了詔書廢了這個狠毒的女人!」
太後說著得意的看著梳蟬,找到這個孩子可當真是不容易,當真想不到她葉梳蟬也有手軟的時候!
「皇後,你竟然——」
梳蟬聞言卻沒有看中然,只是對雲葉輕輕道︰「雲葉,到娘這里來。」
雲葉小臉上滿是淚痕,抽噎的可憐,梳蟬心上作痛,無人知道,她在這個孩子身上投入了多少心思,雲葉不知所蹤的這些日子,她卻得一直熬著,不敢讓人看出分毫的憂色,便是連貼身服侍的翠翹也都要瞞著。
雲葉聞聲忽然就止住了哭聲,她被帶進來時就已哭得連眼楮都睜不開了,也看不清大殿上有什麼人,卻忽然听到這一聲熟悉的呼喚,立刻就閉了嘴巴,小腦袋像撥浪鼓一般左搖右晃的尋找著那個聲音的主人,忽然見了梳蟬,叫了聲「娘」,立刻就又哇的一聲委屈的哭了出來,就要掙月兌宮人們向梳蟬奔去,卻被宮人們死死抓住。
「放開她!」
眼見雲葉的小手上被抓出了數道紅痕,梳蟬忽然就怒道,她的聲音並不大,卻帶了狠冷之意,殿上的人都不覺一個寒戰。
那幾個宮人的手就是一抖,雲葉掙月兌開來,撲進了梳蟬懷里,死死抓著梳蟬的衣襟,仍然哭著,被梳蟬輕輕拍著頭,才慢慢平靜了下來,梳蟬將雲葉緊緊抱緊懷里,再抬首時,那怒氣再已掩飾不住。
「只是為了對付兒臣,竟然這樣對一個孩子——」
梳蟬說著已經帶了顫音,顯是怒到極點。
「雲葉!」太後急道,「雲葉,那個女人就是葉梳蟬,不就是經常打罵你的人嗎?你看清楚了!」
太後說著瞪了一眼一旁的宮人,不是已吩咐過她們好好教導雲葉,怎麼這孩子竟會抱著梳蟬叫娘。
「嗚嗚——」
「雲葉乖,告訴娘,是葉梳蟬經常打你嗎?」
雲葉看了看梳蟬,抿了抿唇,這幾日被那幾個宮人打罵的怕了,那幾個宮人又在一旁狠狠瞪著她,她嘴一扁,然後輕輕點頭,道︰「是的。」
太後臉色稍緩,看著中然道︰「皇上,听見了吧。」
「那娘打過雲葉嗎?」梳蟬卻是依然清柔的問道。
「娘當然沒有打過雲葉,娘最疼雲葉了,就是娘好久都不來看雲葉了,是不是雲葉不乖,惹娘生氣了?」
「沒有,雲葉最乖了。」
梳蟬拍拍她的頭,抽出袖中的一條紅底繡翠荷葉的松花緞巾給雲葉擦那張花了的小臉,雲葉見了那緞巾便喜歡,抓在小手中玩著,梳蟬指上一轉便是將那緞巾擰成了一只小兔子,雲葉見了更是咯咯一笑。
看著雲葉和梳蟬親昵的模樣,中然走近,低柔聲對雲葉道︰「雲葉乖,告訴叔父,你昨夜不是說葉梳蟬經常打你的嗎?」
「是啊,可是葉梳蟬是誰啊?」雲葉天真的問道。
「你說什麼?」中然詫異道,指著梳蟬道︰「那她是誰?」
「她是娘啊。」雲葉歪著頭,奇怪的看著中然。
「雲葉,娘沒有告訴過你,娘的名字就是葉梳蟬。」
雲葉「咦」了一聲,又歪著小腦袋看著梳蟬,然後將頭埋進了梳蟬懷里,小聲的嗚嗚道︰「雲葉不知道,是她們打雲葉,叫雲葉這麼說的,娘不要怪雲葉——」
雲葉說著,一只小手就指向那幾個宮人。
中然怒道︰「母後,這是怎麼回事!」
太後看著中然,忽然就抬手給了沈尚宮一個耳光,怒道︰「你這個下作奴才,哀家叫你將孩子接進宮來好好照顧,你竟然做這種事!來人,將這個賤婢杖責一百,趕出宮去!」
沈尚宮嚇得面如土色,連忙跪下求情,卻被其他宮人上來給拖了下去,拖到中然身邊時,沈尚宮忽然就抓住了中然的衣襟,哭道︰「皇上,奴婢知錯了,請皇上念在奴婢服侍過皇上那麼多年,給奴婢求求情吧!皇後娘娘,您說句話吧,奴婢知錯了,您大人不記小人過,奴婢做牛做馬報答你——」
梳蟬道︰「直接趕出宮去吧,杖責就免了,沈尚宮這般年紀,一百杖責不如直接賜死。」
太後怒道︰「哀家是在教訓自己的奴才!哪里輪得到你管!」
梳蟬再不退讓,厲聲道︰「可這奴才傷的是兒臣的女兒!」
太後是無比清楚梳蟬的手段的,但也清楚她是當面一套背後一套的,尤其在人前定是會裝的端雅賢淑的,因此此刻對她說話也是毫無顧忌的,竟不想被這般明目張膽頂撞,一時愣住。
中然道︰「罷了,就依皇後,直接銷宮籍,逐出宮去。」
沈尚宮服侍了皇後半生,不過也是這般下場。
梳蟬听得中然此言,卻是一嘆,沈尚宮的亡妹是中然乳母,中然雖早已心恨沈尚宮平日所為,然念著這舊日的恩情,終于還是留情了。
太後愣了片刻,卻忽然冷哼道︰「皇後?不論怎樣,皇上忘了昨夜已經下了廢後詔書了吧?」
梳蟬聞言看向中然,兩人相對的眸色,竟依稀是相似的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