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人來廣夏宮中請梳蟬時,梳蟬正喂著雲葉吃藥,聞言只冷淡應了一聲。
雲葉吃過藥,梳蟬又哄著雲葉喝了半碗紅棗藕粉,雲葉拽著梳蟬的衣袖不肯松開,梳蟬便輕輕拍著雲葉,哄得雲葉睡了。
翠翹在一旁輕聲道︰「娘娘,太後與皇上召見,娘娘這樣遲延,豈不是又給了太後話柄說娘娘不敬?」
梳蟬熬了一夜,聲音已是沉啞不堪,聞言便怒,卻是緩了許久竟都未說出一句話來。
翠翹見狀已是嚇得不敢再多言,忙去端了剛剛做好的冰糖炖李子進來,小心道︰「奴婢失言,娘娘莫要動怒,這冰糖李子能開喉潤音,娘娘喝一點吧。」
梳蟬氣的胸中翻涌,不肯伸手去接湯匙,轉首只看著雲葉睡得漸漸安穩,為她掖了下被角,身後忽然傳來輕微腳步聲,梳蟬聞聲也不肯回首,那人接過翠翹手中的湯盞,坐在榻邊,也看著雲葉,憂聲一嘆。
「昨夜宸翊宮中折騰了一夜,太醫說若不是水充媛身子好,那孩子當真是就要失了。」
梳蟬聞言只拂過雲葉額前的一縷碎發,覺出雲葉額上仍是濕冷,心中不免更是憂煩,道︰「寧德宮正審著紅才人吧?雲葉有臣妾照看,皇上不必憂心。」
中然聞言微微有了怒意,他亦是倦極,一夜的心驚心痛,剛剛又听了宮人回報雲葉昨晚發病之厲害,心中更是火上潑了油一般的煎熬驚燥,急急趕來,卻只得見梳蟬如此的冷淡。
「朕也是剛剛听宮人回報,才知道雲葉昨晚也病了。」
梳蟬听了這一句,只覺胸口猶如一記猛撞,喉間覺出熱燙的腥甜,卻是咳不出,只悶在喉間,反復幾次,當即眼前一片混沌。
宮人見狀都是驚呼,中然也是驚駭不已,忙扶住梳蟬,翠翹取了蘇合丸來,用玫瑰蜜汁和著喂梳蟬服了下去,梳蟬氣息哀哀,緩了許久,才緩緩嘆出一口氣。
中然方放下心來,眼見著梳蟬的雙睫輕輕顫了顫,微微睜開雙眸時,中然只見其中含水涼意,便是一嘆,心知梳蟬定是不再願見他,也不再願開口。
然而中然剛一起身,卻見梳蟬也撐著坐了起來,梳蟬紅了眼睫,恨恨看著中然,中然被看的竟是莫名心虛。
「皇上自然是剛剛才知道雲葉發了病,水充媛懷的是皇上的親骨肉,是真正的皇嗣正統,臣妾的雲葉算什麼!」
「蟬兒,你不要這樣說——」
「臣妾還能怎樣說?這廣夏宮的人去求見皇上,哪一次不是被擋在門外拖到不能再拖?可這又是為什麼?皇上應該很清楚!」
中然只知梳蟬心性冷傲,每一事起,只冷淡相待,卻從未見她這般爭執計較,更是含淚委屈,竟如孩子。
中然一嘆,伸手拂過她的鬢發,梳蟬卻轉首避了開去,中然再要開口,梳蟬已起身拜道︰「臣妾失儀,還請皇上莫要怪罪。」
中然見著梳蟬又是往日冷淡神色,抿著淡色的唇,指間試過淚水,卻都是輕輕顫著,清傲端華之下原是脆弱欲淚。
中然不由伸手扶起了梳蟬,嘆道︰「何必這樣逞強?」
中然語氣親近輕緩,似在耳邊,雙手握在她的臂上,合攏便是一個相擁,梳蟬抬眸,兩人相離極近,便見他眸中黑白分明,墨色宛然,雪色清綿,竟有憐意。
門上忽然輕叩,翠翹隔門道︰「皇上,娘娘,太後派了人來請皇上過去,說是——剛剛紅才人的宮人已經招了。」
中然回到寧德宮中,紅才人仍是跪在殿中,哭泣不已,轉首見了中然,只更含悲,卻哽咽不語。
太後見了中然,道︰「皇上,剛剛紅才人的宮人柳兒已經招了。」
彩和等人帶了柳兒進來,柳兒瘦弱,彩和等人提著柳兒便如拎著一只伶仃的貓。
太後厲聲道︰「快說!」
柳兒一個哆嗦,懼怕的看向紅才人,太後見了便怒道︰「若不說,現在便拖出去亂棍打死!」
柳兒聞言慌忙叩首求饒,終于抖道︰「充媛娘娘自從有了身孕,多是差遣欺辱才人——」
水充媛昨夜險些小產,此時卻被宮人扶著,硬撐著坐在寧德宮中,定要看著紅才人受審,聞言怒道︰「你胡說!本宮幾時欺辱過她——」
太後含怒瞪了水充媛一眼,水充媛再不敢出聲,在座的薔美人等人聞言卻都是輕聲嗤笑,只礙著太後與皇上在上,才未敢出言譏諷。
柳兒顫道︰「才人因此懷恨在心,充媛娘娘又差遣才人每日必得熬了羹湯,親自送到宸翊宮,才人更是憤恨不已,每日在宮中,人前還好,只得奴婢在的時候,便是咒罵不止,熬著羹湯時常常氣的摔了東西泄憤,而那日才人熬著羹湯時忽然冷笑出來,奴婢見著便覺害怕,果然那日之後,奴婢便見著才人每日熬湯必得借機將其他宮人遣走,又吩咐奴婢——吩咐奴婢——」
柳兒說著仍不自覺看向紅才人,紅才人眸中含淚,嬌楚如風霧之中的櫻花,淚落如花瓣墜落,卻是默然無聲,更顯淒傷。
梳蟬緩緩步進寧德宮時,便見了這樣一幅花顏垂淚,滴碎人心,宮中的女子原本便是如花,得勢之時如花開正茂,落魄之時更只如花枯敗,無論怎樣,都得博人看的盡興。
紅才人雖出身低微,晉身嬪妃也不過幾月,妙語解人心憂,嬌笑博人生憐,雖得中然寵愛,然謹言慎行,恭順無爭,在這脂粉之陣中,卻是難得的不惹人生厭,如今處境如此,在座嬪妃雖也未有一人敢出言回護,終究也無人落井下石,相比當日朱華妃,已是雲泥。
中然見了梳蟬,便道︰「你昨晚也是未睡,怎麼不好好歇著?」
梳蟬道︰「臣妾見雲葉睡得安穩了,便過來看看,畢竟紅才人若是當真在湯羹之中下毒,便不僅是謀害水充媛月復中皇嗣,而且謀害長公主。」
太後聞言更是流露怒色,綿蠻只淡嬌一笑。
梳蟬看向柳兒,緩聲道︰「說吧,你家主子在湯里做了什麼手腳?」
柳兒哭道︰「才人每日用杏仁和桃仁,還有其他幾味藥,奴婢就認不得了,才人用那些藥濃濃的熬了湯汁,才去熬湯,還吩咐奴婢每日在屋中點丁香去藥味,又吩咐奴婢將熬湯的藥汁倒進荷花池中,不許人見著。」
張太醫在一旁道︰「杏仁大寒,桃仁破血,都是孕婦不宜,昨日微臣在充媛娘娘的北 防黨紅棗雞湯中又查出丹參與丹皮,這兩味藥雖補血,卻也活血,還有一味露蜂房,露蜂房雖能祛風散寒,然微臣剛剛看過在簡玉齋查出來的露蜂房,卻未經去火煆存,乃是含毒之物,況且露蜂房本忌丹參與黃 ,又忌葷腥,因此這一道湯,用料看似補血養氣,其實最不宜身孕,充媛娘娘每日飲用,才會月復中疼痛不止。」
太後怒道︰「紅才人,你還不認罪!」
紅才人聞言抬首,含淚哽咽,依依裊裊,許久方輕聲泣道︰「臣妾冤枉。」
聲音輕柔竟如水,孱弱竟如絮,竟能觸踫到人心一般,這般柔弱淒然之下,卻是安若。
太後怒道︰「人證物證都在,你還敢喊冤!」
紅才人還是含淚道︰「臣妾冤枉。」
太後冷笑道︰「看來不用刑你是不會招了!」
紅才人听聞用刑兩字,忽然臉色一變,不自覺便伸手護住了月復部,哀戚看向中然,中然神色悲冷,只是不語。
紅才人終于悲道︰「皇上,臣妾要害水充媛,為何要這樣大費周折,為何不用紅花蘇木等物?」
綿蠻嬌笑道︰「有梅婕妤之事在前,宮里哪里還有人敢用紅花?」
彩和等人聞言便上前來要拖紅才人下去,紅才人忽然奮力掙扎起來,看著中然,欲言又止,太後怒道︰「快拖下去!」
「皇上,皇上——臣妾——」
紅才人剛一開口,神色忽然古怪起來,突然伏在地上嘔吐不止,雙手撫著月復部,已是痛到痙攣一般,額上冷汗涔涔,哀吟不止。
梳蟬道︰「張太醫,還不快給紅才人看看。」
太後怒道︰「看什麼?不過是畏罪裝病罷了!」
張太醫聞言看著太後與皇後,眼神轉過,只不敢動。
中然怒道︰「沒听見皇後的話嗎?還是沒見著紅才人的樣子?還不快給紅才人診治!」
宮人忙扶起紅才人到一旁坐下,張太醫慌忙去為紅才人把脈,然而把過脈,張太醫卻是神色大變。
中然道︰「怎樣?」
張太醫神色為難,終于道︰「微臣看紅才人的脈象是——是喜脈——」
妃嬪有孕本是宮中大喜,然此時情景,張太醫竟不知是否該依禮說出恭喜二字。
中然聞言也是一怔,悲喜之間,竟也恍惚片刻,然轉首卻正見了梳蟬靜靜的看著他,心思便沉靜下來。
太後急道︰「可是當真?」
張太醫道︰「確實是喜脈不錯,紅才人已有了三月的身孕。」
太後聞言恨怒的剜過一眼綿蠻,綿蠻只是彎唇一笑,姿媚橫生。
梳蟬道︰「懷胎三月,日子已是不短了,紅才人自己都沒有察覺嗎?」
紅才人聞言更是悲泣,哽咽道︰「臣妾知罪,臣妾早已察覺,只是不敢說出——」
中然驚道︰「不敢?」
綿蠻笑道︰「自然是不敢,當日若不是皇後娘娘出言,晉封了水婕妤為充媛,水充媛還險些以一夢便要趕紅才人出宮呢。」
坐在一旁的薔美人也笑道︰「的確,有充媛娘娘如此聖眷在上,若不待胎坐穩了,紅才人只怕當真是不敢說呢。」
水充媛聞言怒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齊才人笑道︰「充媛娘娘聰明,怎會不明白?只是臣妾卻不明白,充媛娘娘與紅才人都是皇後娘娘宮中出來的,想來情意該是更深,平日里怎麼待我們也都罷了,怎麼也會這般苛待紅才人呢?」
水充媛怒道︰「本宮幾時苛待過紅才人——」
這話到一半,滿殿嬪妃都是低聲嗤笑,水充媛依仗身孕位分,欺凌嬪妃宮人,滿宮皆知,太後與中然不過顧忌她的身孕,都未計較,如今她這般回駁,耳邊听得滿殿之人輕笑,再轉首看向中然的神色,也覺說不下去,難堪至極。
紅才人卻忽然又是哀吟不止,中然急道︰「紅才人這是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