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夜,梳蟬在燈下刺繡,翠翹端了茉莉銀耳進來,芳醇清冽,誘人食欲。
「雲葉睡了嗎?」
「奴婢剛剛去看過,公主喝了藥,已經睡了。」
梳蟬一嘆,這幾日秋風漸涼,雲葉便又是覺出不適來,眼見著雲葉小小年紀,可憐的喝藥的樣子,梳蟬心上便是一陣陣的刺破之痛。
翠翹道︰「公主上次犯了咳疾,咳血化火,更傷了心肺,這茉莉花能潤肺解郁,秋日飲用,最好不過了,奴婢端過來一些,娘娘也喝一點吧。」
梳蟬接過湯匙,翠翹為梳蟬鋪好床榻,道︰「娘娘只顧著為公主,夏日里就提前做了好幾床被子,卻也不為自己做一條,可奴婢們做的,娘娘又從來都不用,已是秋涼了,奴婢覺著娘娘的被子薄了些呢,又是這兩年的舊被子了。」
梳蟬看向手邊的酴花繡被面,道︰「大哥和二哥的都還完,本宮哪里顧得了自己?」說著一嘆,道︰「今歲的事確實是太多了。」
翠翹便不忍道︰「可是娘娘最是畏寒,總得為顧惜自己才是啊。」
梳蟬笑道︰「廣夏宮里的銀絲炭是本宮的二哥叫人送來的,整座皇宮里也是最好的,哪里會凍著本宮,可二哥遠在黑城,才更是要緊。」
「娘娘——」
「好了,你去多取一條被子壓上不就好了嗎?」
「可若被子壓得厚重,娘娘又該睡不好了。」
「那便將本宮的狐裘取出來,既輕又暖,你便別再絮叨了。」
翠翹卻仍是低聲嘀咕道︰「娘娘貴為皇後,深秋之時連床新被都沒有,可那狐裘千金難得,娘娘卻拿來當被子,真不知娘娘是寒酸太過還是奢侈太過。」
梳蟬飲了一點茉莉銀耳,重又拿了針線,翠翹在一旁挑亮了燈燭,道︰「夜都深了,娘娘早些睡吧。」
梳蟬輕聲一嘆,手上未停,卻道︰「皇上今晚還是在溥韻樓嗎?」
翠翹道︰「是啊,這已經是第八日了呢,英婕妤與楊才人一同受封,皇上卻只留在儀臻軒一夜,英婕妤面上好生難堪呢,奴婢听說前幾日英婕妤與朱修儀還在菀竹園外爭執不休呢。」
翠翹說著,難掩輕色,道︰「一個早已失寵,一個新進宮就不得寵,不知道還有什麼可吵的。」
梳蟬聞言不語,翠翹又道︰「楊才人容貌又不出眾,性情只是溫順,皇上怎麼會這樣喜歡她呢?」又想了想道︰「奴婢覺著她其實有點象孫才人,只是還沒有孫才人那樣好看呢。」
梳蟬淡道︰「皇上自然會喜歡她,‘泛濫溥漠,浩浩洋洋’,這不就是他一直最喜歡的嗎?」
「娘娘在說什麼?」
「沒什麼,楊才人可是會吹笛子?」
翠翹道︰「奴婢听宮人說,夜深時,好似是有笛子聲低低傳出來,只是听不真切。」
梳蟬淡笑道︰「果然如此,笛為滌也,蕩滌邪志,納之雅正。」
翠翹聞言故意嘆道︰「娘娘說的,奴婢怎麼都听不懂,這書都算是白讀了。」
次日晨起梳妝,翠翹提著花籃進來,將新摘的白菊插在瓷瓶中,道︰「奴婢剛剛去素雪齋摘菊華,听素雪齋的宮人說,昨日英婕妤又與薔美人在素雪齋外面爭執起來,這英婕妤可真有恬太妃當年的風範。」
翠翹正說著,宮人忽然慌張進來回報,原是皇上下旨正在修建的冬宮,剛剛建好的基架昨夜忽然坍塌。
修建冬宮之事,當日滿朝便多是上書反對,如今冬宮未成卻忽然坍塌,之後接連幾日的早朝之上,朝臣多是諫奏停建冬宮,中然雖未應準,卻亦有遲疑之意。
朝堂後宮,所有的人便不過都揣摩那一人的心思,中然當日極寵綿妃,執意為其建造冬宮,如今綿妃失寵之象已是昭然,中然此次若當真下旨停建冬宮,綿蠻失寵,便是定局了。
這日午後,梳蟬依舊坐在窗前,繡著被面,珠簾輕掀,卻是無傷。
梳蟬見了無傷,道︰「可是許久未見了,大哥似乎又清減了些,可是朝政太令人憂心嗎?」
無傷道︰「心誠前些日子又打了勝仗,黑城的戰事漸緩,朝中的人也都換的差不多了,沒什麼可憂心的,許是近來又開始修訂史書,有些疏于調理了。」
梳蟬笑道︰「大哥于史家之學,已臻絕詣,妹妹真不明白大哥何苦還要這樣勞心,都交給翰林院就是了,」又道︰「朱媛茵如今被關在冷宮中,朱澄霖可是因此仍與大哥為難?若是太過煩心,萬卷樓中出身的有才之人多如過江之鯽,哪里缺他這一個學士?」
無傷聞言,看著梳蟬,淡道︰「蟬兒,你說話越來越不知分寸何處了。」
梳蟬笑道︰「蟬兒也沒有說錯,晚風去歲繼任安薈王,回了封地,朝中可是一場更替清源,絆著腳的,扎著心的,都該打發了才是,此次雖然提拔了陳等人,但大哥怎麼任由嚴炳炯再次入朝,還出任了工部尚書?」
「你這話說的倒很似心誠,只是安薈王府雖然如今遠在薈州,留在帝台朝中的勢力卻不是一時能肅清的,何況首當其沖的便是梅朱兩家,若當真動到了他們的筋骨,可不是會這般安靜無覺的,至于嚴炳炯,此次提上來的人或多或少都與葉家有著淵源,若再無一個與秦侍郎交好的嚴炳炯,只怕太後秦家便先于梅朱兩家不能安生了。」
無傷說到此處,看向梳蟬,道︰「這幾日,我听說後宮也還是不定。」
梳蟬正為無傷斟茶,聞言笑道︰「大哥說的是英婕妤與楊才人?英婕妤是恬太妃的佷女,許是後宮之中,除了妹妹與林修媛,又自梅婕妤與朱華妃之後再無一個出身貴族的嬪妃,恬太妃是韓昭的堂姑母,韓家在朝中又頗有勢力,太後才挑了這韓紫英吧。」
白菊花茶,清氣純和,嗅之心淡。
無傷淡道︰「安薈王府遷出帝台,晚風不能得盡安薈王生前之勢,朝中這兩年的局勢便一直都在變換,他人也便罷了,韓昭是吏部尚書,若是韓昭因著這英婕妤而為太後所用,日後朝中用人之事便更是難了。」
梳蟬笑道︰「大哥不必掛心,自古這朝堂,雖說一半都是姻親撐起來的,但真的結了姻又能怎樣?別個不說,梅太傅之妻便是朱邕的姨母,而朱邕娶得又是梅太傅的佷孫女,這般盤根錯節,梅家和朱家餃得比哪家都緊,不也斗得這樣狠嗎?何況秦家驕橫無度,與韓家也不是毫無間隙的。」
無傷聞言飲茶不語,梳蟬笑道︰「蟬兒前日听說梅太傅挑了林品桐做孫女婿,這位梅家小姐本來是可與大哥結親的,大哥未允也罷了,怎麼挑來挑去挑了林品桐,妹妹還以為梅太傅會挑容恩明呢。」
「林品桐雖只是吏部掌書,但你也知道,若不是韓昭因著葉家一直壓著他,以他的才干資歷,早已該是侍郎之職,此次也還輪不到林承志,如今他既做了梅家的女婿,提上來便是遲早的事。」
梳蟬笑道︰「韓昭不過是娶了張成勛的表姐,便處處和張家一起與葉家作對,這樣想來,這姻親其實還有些用處的。」
「這是自然,否則當年楊家因睿明太子之事被牽連九族,雖說的是九族,到底沒能動得了楊梓儀,不就是因著楊梓儀是梅太傅的親甥,又娶了朱邕的長女嗎?」
梳蟬放了茶盞,垂眸笑道︰「竟然繞了這麼一圈,原來大哥在意的是楊才人,」又道︰「當年睿明太子之事,楊家既受牽連,而皇上幾年前將睿明太子遷入皇陵,楊家其余人便都被赦了罪,只是宮里仍有楊家旁系的幾個女兒,當日入宮充為奴婢,因著太後的緣故未放出宮去,而太後雖仍恨著當年楊皇後,此次卻是明白的很。」
楊家的女兒,中虔的族妹,怎能不令中然憐惜,若是有一絲性情相似中虔,更會令中然感念。
梳蟬心上一嘆,中然其實一直都想著若是中虔為帝,戚國會是怎樣的太平安康,可他若也想如此,便該舍了當舍的。
而溥韻樓中那一聲聲蕩滌邪志的笛音,梳蟬一笑,希望能得用處。
無傷道︰「楊梓儀雖得梅太傅與朱大夫庇佑,又身為大理寺卿,到底是中虔母族之人,這幾年便也算安生,如今楊才人卻是得寵,只怕便不會那般安生了。」
「大哥憂心的是楊家會再度在戚國之中得勢?」
梳蟬說著,又嘆道︰「安薈王去世的太突然,朝中的勢力到如今還未能平衡,也就不能輕易動手,何況當年便有許多中虔的舊臣未能全部逐出這朝堂,若是再投了楊家門下,的確不能小覷。」
無傷道︰「只是不能小覷嗎?中虔的舊臣,楊家以及楊家門下的人當年都是因葉家而被株連,這些人若是再起,你覺著他們對付的又會是誰?」
梳蟬心上驀然一驚,無傷淡道︰「所以只是一個楊才人的確不足論,但她若是得寵,只怕便不是她一人得寵。」
梳蟬默然,無傷看著她,輕聲一嘆,道︰「這樣的禍端你都看不到了嗎?還是——那你在這後宮之中,每日都在做什麼?」
梳蟬聞言卻笑道︰「此次的確是妹妹疏忽了,只是大哥曾說過冬宮絕不能建成,而綿蠻也絕不能留,妹妹什麼時候違拗過大哥的意思?自然在做這件事,或許是心急了些,不過大哥放心,妹妹還是知道分寸的。」
無傷聞言也覺心上一寬,笑道︰「如此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