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辛涼看著遠遠走在前面的肖霜陽，想起今天早上那頓吃得無比壓抑的早餐。
「怎麼了，一大早無精打采的？」顧辛涼看著從樓上走下來的男孩明顯下垂的嘴角，關心地問道。
肖霜陽只是看了她一眼，隨即垂下眼簾，沉默不語。他徑直走到飯桌的另一旁坐了下來。顧辛涼驚異地看著他，平常他都是坐自己身旁的，今天他卻坐到了飯桌的另一旁；但她沒問為什麼，只是把早餐推到他那一邊，輕聲催促道︰「快吃吧。」
肖霜陽拿起銀色叉子戳在金黃的荷包蛋上，蛋黃從缺口處汩汩地流出；他好像沒有絲毫要吃的意思，只是黑著臉擺弄著面前的早餐，每樣食物都逃不過他的魔掌，均被狠狠地□□了一頓。顧辛涼邊吃邊瞄他，終于看不下眼了，放下勺子，皺著眉看著他的一舉一動，「你今天早上是怎麼了？」
肖霜陽握在手中的銀叉頓了頓，他也放下了手中的餐具；他抬起頭，雙眼是顧辛涼從未見過的陰郁和暗沉，好似里面正在醞釀一場無聲的風暴，緊緊抿成一條直線的唇好似在極力壓抑著什麼；她看見他緊閉的唇正欲張開要說些什麼，梁碧珊這時從樓上走了下來，看見他們還在吃早餐，驚訝地說道︰「怎麼還在家里？上學不是快要到時間了嗎？」
肖霜陽這時站了起來，「我吃完了，先走了。」
顧辛涼也跟著站了起來，「媽，我和霜陽先去上學了。再見。」
梁碧珊看著已經關上的大門，皺著眉，喃喃自語道︰「這兩個孩子，難不成又鬧矛盾了？」
顧辛涼被肖霜陽無緣無故的怒氣給惹著了，她上車後也沒主動搭理肖霜陽；肖霜陽就更不用說了，一路黑著臉到了學校。看著他一直沉默不語的背影，顧辛涼連跟他道別的想法都沒有了，徑直地就走向她的教室；正在繼續往上爬的肖霜陽腳步一頓，從樓梯那兒看下去，過道處早已空空如也，不見人影，垂在身側的十指漸漸收緊，攥成一個拳頭。
周然昨晚做了一個無比美妙的夢，今早起來的時候渾身都是舒適；從學校一路走來，他掙得比往日更高的回頭率，一半是陶醉在他如春風般溫柔的笑容中，一半是被他臉上的笑容給嚇的，「這是準是誰要倒霉的節奏！」曾與周然當過同班同學的某君斷然作出結論，眾男生同意地點點頭，于是今天看到周然便繞路走的男生比往日又增加了一倍。
周然對這些全然不知，下午一放學他就跑去顧辛涼的班級，等她出來。
顧辛涼早就知道周然站在後門等她了，不知道也不行，以後門那個地方為圓心作半徑為兩米的圓都在騷動了，高年級的人到別的年級去等人這一行為本來就惹人注目，更何況這人是周然；顧辛涼放慢了收拾速度，慢條斯理地整理著抽屜，她可不想和周然一同被一群人興致勃勃地盯著看。周然正奇怪她怎麼那麼慢，往教室里掃一眼，看見她呆在座位上磨磨蹭蹭著，劍眉一蹙，但隨即明了是怎麼回事。他壓下眉頭，沉沉地掃了不遠處聚在一堆嘰嘰喳喳的人，說道︰「你們很閑嗎？都圍在這里干嘛？！」
眾人面面相覷，三五成群地紛紛退散開。
看著散去的人群，周然從後門跨入，朝顧辛涼徑直走去，在她前面的座位坐下。他雙臂抱著椅背，人群退去，課室里只余下他們兩人，顧辛涼收拾書本的聲音在寂靜的課室里好似被放大了一倍，他們倆誰都沒有先說話；教室里的光線略顯昏暗，光明與陰影的分界線模糊不清，周然抬頭看了看陰沉的天幕，烏黑的雲低低地壓在天邊，看樣子即將要下雨了。
顧辛涼背上書包，「要下雨了，快點走吧。」說著就要往後門走去。
周然連忙跟上去，走到她的旁邊，與她並肩，他低頭看著她，他接近一米八的個子要俯視她不是難事，「……辛涼。」
低沉的嗓音喚回了顧辛涼此刻一如窗外烏雲密布的沉悶心緒，她抬起頭，看見他低下的臉在黃昏的光線中忽明忽暗，心里一慌，下意識地把手擋在臉前，「干嘛。」
「就想叫一下你的名字嘛，」周然笑了，「慌什麼呀？」顧辛涼微微別過臉，錯開他的視線。周然偏不如她的意，拉下擋在他面前的手，「我們這樣，算是在交往了吧？」語氣里有著不確定的遲疑。顧辛涼睜大雙眼，眼里似有惡狠狠的意味，周然突然伸出手抱住她，把她的頭按在懷里，「不要說，什麼都不要說，讓我先說。辛涼，我喜歡你，喜歡你，很喜歡很喜歡的那種。」他的呼吸如冬夜里的細雪，簌簌地飄落在她的頭上，他的下巴尖尖的，擱在她的腦袋上，有點硌人的疼。
不知為何，小心翼翼的周然總有種讓人心疼的感覺。她伸手回抱住他，在他懷里靜默了半晌，他便听到從他懷里傳來她悶悶的聲音，「我本來是想說，我們當然是在交往了，不然昨晚我早就拒絕了你啊。」他驚喜地喊道︰「真的嗎？」雙手欲要把她從懷中帶離，他想看到她此刻的表情來衡量這句話的真實性，但她緊緊拽著他的大衣，臉依舊悶在他的懷里，不願抬起頭。周然心里好似灌了蜜糖似的甜，他喊了她一聲，「辛涼。」
顧辛涼退出了他的懷抱，臉上不再是往日對他的一臉倔強，而是帶了幾分罕見的羞澀。
「周末，我們一起出去吧，我想帶你去個地方。」周然一臉期待地看著她，顧辛涼低低地恩一了聲。
周然牽起她的手，「走吧，趁還沒開始下雨。」
顧辛涼和周然一同走了出去，她在離學校門口不遠處就和周然道了別，往左邊走去。周然已經看見顧家的車子待在路邊等著了，直到那個身影消失在車門後，他才戀戀不舍地收回目光，轉過身朝反方向離開了學校；肖霜陽透過暗色的車窗，一切都看得分明——看著他們手牽手從樓上一起下來，那交握的手刺痛了他的雙眼；看著他們在車子不遠處道別，還有周然在她的背後明目張膽地看了過來，雖然看不清他的眼神，但是肖霜陽隱隱察覺出他分明流露出的不舍。
他看著顧辛涼打開車門，鑽進了車子，她剛要抬起眼簾朝這邊望過來，他把臉別開，一聲不吭地看著窗外閃過的景色。他看到車窗上映著一張模糊的臉——那張漂亮的臉蛋上瓖嵌著如黑濯石般流光閃爍的雙眼，此刻正燃著一片怒火，牙關也緊咬著；顧辛涼感覺車里充塞著拒人千里的沉默，那沉默墜落到她身上如同一棵傾倒的大樹，它的重量使她動彈不得，她不由地蜷縮起身子，呆坐在車廂的一隅。
這時，外面起風了，雷鳴聲好似隔了幾個光年才遠遠地傳過來，听著有不真實的感覺；不一會兒，閃電這個不祥的、沉默的信使緊接著雷鳴聲的腳步而來，在雲間跳躍，開往半山的車像墜落的閃電疾駛著穿越毫無生氣的市區。
窗外，夜空如同被打翻的墨水瓶染成一片墨黑，雨越下越大；雨聲如同低音階的鋼琴聲，敲擊著最黑最深的弦音，匯成瓢潑大雨，傾瀉在落地窗上形成了一張瀑布。
听著拍打在窗上淅淅瀝瀝的雨聲，顧辛涼抱著雙腿在房間里上網，房門突然就被打開了；她嚇了一跳，扭頭一看，果然是肖霜陽。她心里的火苗重新躥上心頭，朝他大喊道︰「霜陽！怎麼可以這麼沒禮貌！進別人的房間連基本的敲門都不會了嗎？」
「現在說說你和周然是怎麼回事吧。」他的神情倨傲，說話語氣很重，好像這些字句都從高處重重落下，眼里布滿了顧辛涼未見過的陰霾冷蟄。
顧辛涼極力忽略內心的惴惴不安，語氣冷淡地說道︰「什麼怎麼了。就算怎麼了，也不關你的事。」
「是啊，不關我事，我只不過是你的弟弟而已。不對！我離開了這里以後連什麼人都不算了吧，最多就是一個外人！」听到她滿不在乎的語氣，肖霜陽雙眼泛紅，堪堪忍住了要洶涌而出的淚水；但在身側緊握的雙拳泄露了他此刻的情緒，細白皮膚下隱隱可見青筋浮現。
顧辛涼被他的反應嚇到了，「霜陽……」她遲疑地走上前，用力扳開他緊握的拳頭；攤開的手掌中，赫然看見掌心上浮現幾個深深壓下的淡紅色的月牙痕。她低下頭，兩手溫柔地握著他已展開的手，「霜陽，別這樣，好嗎。你是我弟弟，你知道的，我們都一起生活了這麼久了，你早就是我們這個家的一分子了。我不準你再說那種話！要是被媽媽和姆媽知道，她們也會傷心的，」這時她雙眼直視著他，似要看到他的心底里去，「就像你知道的那樣，我和周然在一起了；我知道從小你就不太喜歡周然，我知道，但是我們之間並不會因為他而改變什麼，你依舊是我很重要的人。」她的雙眼略帶懇求地望著他，等待著他的回答。
听到她的話，他的全身變得像一塊鐵板，又硬又冷︰對于這件事，他們兩人，本來就處在不同的理解線上；她不知道真正令他生氣的事是什麼，他也沒法讓她明白真正令他生氣的事是什麼。如果現在就讓她知道，或許只會又惹起另一場爭吵。
他茫然地看著自己攤開的手掌，交疊在她的掌心上，可以感受到她溫暖的體溫，盡管這樣，他的全身仍舊是一片冰冷；怎麼辦，怎麼辦，他的腦袋此刻如交纏在一起的線團，找不出開始的線頭，也無法看見線延伸的末端。答應了她，但那並不是他想要的，要他看著她和周然出現在他面前，他做不到！如果不答應，就只能，離開了吧。他雙眼忍著淚水，看著窗外烏黑的夜，巨大的雨聲淹沒了他渺小的心聲。